关于尼古拉·特斯拉是怎样的人,该做怎样的事,我有着清醒的认识。因为我严于律己、有原则与底线,所以我始终认为,自己不会犯严重的错。
但凡大错的铸成,均是以触犯基本原则为前提,偶然的失误或失手只能算作意外过失,而不是错误。因此,正如我所说,我认为自己不会犯严重的错。
这是一种自信,自信源于成功的积累,积累本身就是一种经验的堆叠,有了足够经验后人就会跃跃欲试地希望更进一步,试图挑战自我以达到新的境界,但凡上进者都是如此,同时也埋下了重大的隐患。
有了经验后,人就会依赖经验。
这也是我答应眼前这人与他共事的理由,认为自己不会越界,即使越界了也能及时停手,自信过了头,已是无责任的自负。
无论怎样的苦学与钻研,终究都会遇见寻常的难关,也就是所谓的瓶颈期,将表象钻研到极致,继而向内里探索时,却发现以现有的知识与技术无论如何也再难进一步了,这并非只是我个人的问题,甚至整个大环境都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人之力难以推动世界前进,难以撼动定型的格局,眼下我面临的正是这令人绝望的境地。
但这个人告诉我,若是与他合作,只凭我们二人之力就能将世界向前推进百年。
夸大或是骗局,还是说只是个一无所知的、狂妄的疯子?
在我知晓此人的身份前始终有着如此的揣测,但见识到其真容后我才意识到那的确有可能实现。
暂且将他称之为F吧,F先生。
他向我透露了一份秘密,即他得到了一项凡人难以企及的、涉足禁忌领域的技术,若是能借我之手将其完善,实现变革与跨越式的发展也并非难事。
此人向我这样描述他的宏图:
夜晚应有取之不尽的光明,马车应有用之不竭的动力,人可以生出双翼翱翔于天空,也能潜入海底穿梭自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只需一日时间,天涯海角的二人想要交谈也易如反掌,钢铁的巨人代人行走于大地之上,飞驰的闪电也将为人所用。
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但我心知肚明,F不会撒谎,这位英雄般的、德高望重的F先生是不会说谎的。
因此我相信他,决心放弃钻研半生的事业开始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而他不肯让我知道自己实际在做些什么,只给我零碎的蓝图,断片的技术,局限的要求,总之,我是被蒙在鼓里执行着模棱两可的命令,当然,以他的资历绝对有资格令我抛弃疑惑去信任,因此我便不再质疑,一心一意地做着分内之事。
我并不愚蠢,不谦虚的说,自己是世人公认的天才,因此我从制造的这些物件上看出了端倪,那并非什么新的能源,也不是某种机器,而是更狂妄的、难以置信的产物,是对存在于世间一切的冒犯。
“当然啦,特斯拉先生,我们要创造的,是人造的神明。”
我得到的是这样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答案;是因为他清楚一旦被瞧出破绽,继续瞒下去是不可能了,唯有讲清原委,并在那之后将我说服。
F信心十足,而我却摇摆不定。
“说‘神明’或许有些片面,因为这个世界的神已经被某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杀了,我们要制造的是比那层级更低的存在,一定要下个定义,应该是管理者,而非高等的神。”
他继续说到。
“二者的区别是,‘神’能从无中创造有,而‘管理者’只能控制现有的一切,而无法创造新的元素,在人之上,但在神之下。”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当然更好,但我所得到的这份蓝图只有管理者的层级,不过这也不错,毕竟真正意义的神绝非人能控制的,我想做出能为人所用的工具,而不是无法掌控的东西。”
掌控。
他想掌控什么,恐怕并非管理者那么简单。
当我做到这一步时就已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这并非一时失手,我早就清楚,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只是被想要摆脱困境、达到新的层级的愿景蒙蔽了双眼,这是不计后果——或是说将双眼蒙住、不考虑今后只顾及眼下的结果。
但毕竟只是推测,我仍对F抱有几分信任,但这几分信任显然成了自己被他利用的前提与把柄。
“想想看吧,伪神的力量若能为我们所用,对世界进行‘改变’也不过信手拈来,我所期盼的、对你承诺的一切也都很快就会实现。”
是否要更进一步、踏出那禁忌的一步,未来与原则被放到良知的天平衡量。
而当我选择不再发出质疑的声音,站到F这一边时,我就已经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刻意而为的、违背原则的错误;这使我懊悔不已,也使我激动万分,恍惚间竟有些放下了道德重担的轻松感。
自己也许走的太远了,也许该是时候回头,我清楚他在做怎样的事,我清楚那是不该发生的,但我却任由其发生了。
甚至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犯罪者参与其中,化身为这沉重罪衍的一部分。
当我真正意识到该悬崖勒马时,则是在为时已晚的五年后。
“特斯拉先生,来看看我们的成就吧。”
当年的F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