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色卷发的少女,戴着厚重的眼镜,在玻璃的另一侧望着我。
她不言语,也无动作,她不会指责我,但我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罪孽深重,不容宽恕,不仅违反自身的原则,且有悖人伦,创造物种是神的职责,而我们却以凡人之躯行使了神的权利。
天主教的认定中有七宗大罪,然而傲慢与其余六种有着本质的区别,雄山羊见了同类更好的配偶,会嫉妒,想要强夺;狮子被侵入领地,会愤怒,想要复仇;而懒惰、贪婪、淫欲、暴食更不必说,均是从**、即是人作为野兽原始的本性中衍生的罪孽,是栖身于文明的表象后、潜藏于温饱的怠惰中蓄势待发的恶狼,一旦脱离文明社会,一旦基础的三餐都不能满足时,**与人性便会冲突,选择化身野兽,或是坚守人性,这是乱世中亘古不变的选择题。
傲慢则不同,唯有傲慢是从人性中诞生的罪恶,遵从本能活着的野兽会趋利避害,准确地衡量自身的斤两,只为了活得更久;只有人才会傲慢,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将自身抬高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甚至不计后果地讲出豪言壮语,自不量力地勾画未来蓝图。
正如现在的我,正如自始至终的F。
但罪孽之所以被称作罪孽,那是因为它们迟早都要被偿还。
因此我开始畏惧,心生怯意,面对着这个从我和F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中诞生的似人非人之物,我害怕着它的报复,害怕着它的指责,向更大的方向说,我害怕总有一天降临到我头上的神罚。
可我知道那是不存在的,正如这个女孩也不会指责我,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成长在监牢中的她不会被任何人传授为人处世的道理,从最初就没有自由的概念,那么自然也不会认为自己“失去了自由”,他们都不惩罚我,也没有谁会来惩罚我,惩罚我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一人。
因此,我这样想,人之所以会有自责心或许就是神最初为了惩罚而设计的,当我们因自责而饱受煎熬时,那或许就已经是“神罚”了。
不过与此同时我也清楚,这样思考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开脱的借口,如果自己能受到某种公式化的、被认可的惩罚,那么内心的罪恶感就会减轻许多,然而这只是自我安慰,是为了逃避自责的、不负责任的奸诈手段。
所以我不敢面对她,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更令我不知所措的是,现今的我成为了她的看护。
看护,正如字面意义所说,即看管、保护,同时担任着教化与照料的指责,为了将她培育成听话的工具,需得自幼灌输那般的意识才行。
“失败了,啊,失败了。”
F曾这样对我说到,爱迪生是失败品,是残次品,是不完善的、不均衡的,他以莫名的自信自以为是地驾驭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技术,结果则是惨败,那不是照搬就能成功的简单物件。
“但次品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即使是垃圾,也要在它衰败之前物尽其用。”
因此,我担任了处理名为爱迪生的垃圾的任务。
而当我瞧见她的第一眼时就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垃圾,只是平凡的少女。
或者说、希望平凡的少女,我们给予其凡人的意识与思想,却不给予其凡人的身躯,她只能永远渴求着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由生至死都只能为他人的目的而活,被监禁在永无天日的囚牢之中。
我做了怎样的事,犯了怎样的错。
这是可以弥补的错误吗,现在哪怕自裁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了。
心痛地、无奈地执行着每一日的任务,直至某一天,她这样对我说。
“我想走出去。”
死死盯着我的双眼。
“我不想为别人而活。”
被给予了太多的知识,没有教她人权为何物也能自行领悟,何况向往自由原本就是生物的天性。
她开始企盼自由了,那是我无法给她的,这令我更加痛苦,每一日都在愈演愈烈的压力与自我谴责中辗转反侧,而F的诺言与信仰在我眼中渐渐变得卑劣且一文不值。
内心蕴养的恶魔愈发壮硕,我不能任由它肆意妄为。
究其根源,事情的起因是我夺走了她作为普通人的资格,使她永远得不到幸福,那么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一句话,给予她幸福就好了。
穷尽我的毕生所学,总有一天能办得到,即使做不到,我的余生也将只为此事而活。
下定了决心,我要带她离开这里,我要让她获得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孩都能拥有的、简单的幸福。
但理想终究只是理想,能否付诸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
面对那位F,我毫无悬念地惨败,既不鲁莽也无破绽的计划在他眼中却不堪一击,F就是这样完美的、没有任何缺憾的家伙,我并不惊讶我的失败。
倒不如说,我没有打算马上就能还她自由,只是为了与F决裂,与他划清界限,至少先获得良心上的安稳,然后总有一天,我要把魂牵梦萦之人从他的手中救下。
然而这样做之后,另一个从未料想的状况终于缓缓显现,直至与爱迪生分开后我才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女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