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宏伟的愿景。”
伊恩说到。
“宏伟的愿景,却也好高骛远,妄自尊大。”
就在此时,伊恩藏在身后的右手向我挥了挥,示意我向后让开,虽然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但还是照做了。
“剥离工业的钢盔,其下也是同样柔软的心,自古至今从未变过的丑陋亦高贵的人心,那绝非物质的力量所能撼动,你却想用现实的手段束缚心灵吗。”
“……”
富兰克林的头颅此刻终于回归了正确的位置,他无话可说,却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或是、那并不能称之为微笑,数块皮肤拼接而成的脸颊不知还能否做出表情,只是并不慌乱,也不恼火,更不急切,一定要说的话,我认为那是自信。
对自我信念的坚定不移,曾在伊恩脸上也见识过同样的神色。
“随你怎样说,作为走上禁忌之路的前辈,你比我更有经验,阅历也更丰富,显然我无法辩过你,但‘变革’与‘进步’绝非凭讨论就能得出孰是孰非的东西。”
他拖动着修长却又无力的、仿佛随时可能脱落的双腿向前迈开一步。
“唯有实践和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我无法说服你了吗,富兰克林卿。”
伊恩的语气变了颜色,降调且略显阴沉。
“哦呀,气氛似乎开始剑拔弩张了。”
对方主动说出缓和氛围的话,但显然没人敢掉以轻心。
“这副身躯,无数尸骸拼接而成的、弗兰肯斯坦一般破烂不堪的身躯,还有这勉强身为人才能使用的、驱使电磁的理,还有踉跄着趟过的、生不如死的百年岁月,皆是为了实现我毕生夙愿的工具,是为了能熬过长久的沉睡抓住时机的必要条件,不如说,本杰明·富兰克林从出生起就在为终有一天的命运判决之时做准备了。”
他双手塞′入上衣兜中,歪斜的站姿此刻也终于开始挺拔。
“更不必说爱迪生小姐与你创造的、新的管理者都在这里,甚至被开启了锁,天赋异禀的硕学者是上天的宠儿,是世界的焦点,自然也是被这两位小姐所排斥的重要对象,因此,她们两个的存在即是对你的削弱,任何能力都无法使用的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你却不会被影响。”
“为了与爱迪生小姐相处,十余年的时间里怎么会想不出抵消那种影响的手段,即使她们不在此处,我也有着模仿相同压制力的方法。”
富兰克林说着,同时张开双臂,身后正雾之都的高塔,其上的球状节开始闪烁起电光,极力彰显着存在。
“你是天才中的天才,斯托克先生,但也别太小瞧人了。”
继而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蜂鸣,以那尊高塔为中心,灯火辉煌的雾之都一圈圈地渐渐归于沉寂,只余下一片黑暗。
灯光熄灭、工厂停工、供暖中止、电话无法使用,最后连冒着蒸汽的硕大烟囱亦渐渐熄灭了。
“一切自工业时代以来被创造的、与电力相干的事物均无法使用,‘理’与不合常理之物也无法发动,这就是管理者的压制力。”
“小瞧人。”
伊恩重复着他所用的那个词汇。
“究竟是谁在小瞧‘人’呢。”
气氛愈发紧张,迫于压力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没错,我的确什么都做不到,但不代表不会去做。”
“斯托克……”
特斯拉在一旁看着发生的一切,但显然,他与眼下的伊恩和我一样,都只是无力的平凡人。
“差点忘记了,那边的特斯拉先生与爱迪生小姐。”
富兰克林用着怪异的强调,不自然地扭过头正视那两人的方向。
“自由很棒吧。”
脖颈一贯地、向右侧倾斜三十度。
“自由真是太好了,不如说,不是为自由带来的快乐而喜悦,自由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爱迪生的眉头皱起,神色中满是厌恶,但又有几分惧色。
我第一次见她做出这样的表情。
“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切自由都要付出代价,鸟儿为了自由要小心猎人的网,走兽为了自由要小心弱肉强食的厮杀,甚至在此之上,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自由,爱迪生小姐,你所向往的那种自由是不存在的,甚至只要活下去,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即是囚笼,比我设置的、有形的牢狱更为坚不可摧,只是规模稍大些罢了,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与我作对吗?”
她向后一步,右侧的身躯稍稍靠近了特斯拉先生。
“你说的没错,但那也是我的选择,说不定数日、数月,甚至数年后我会为今日的抉择后悔,但体验选择、并最终自食其果的过程也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从一开始就没有你干涉的余地。”
毫不留情的说辞,看来她不打算接受那份“好意”并退缩。
她曾对我说过,为了达成她的愿望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由此而看那的确发自真心。
“那么你呢,特斯拉先生?”
“我的答案和从前一样,十几年过去,事到如今还打算凭一席空话让我回心转意吗。”
听他言罢,富兰克林卿长叹了一口气。
“并无人能理解我的想法与作为,你又如何,斯托克先生,你是抱着成为英雄的打算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英雄。”
伊恩如是说到。
“英雄是顺应体制、并在规则之下并遵从规则达成壮举之人,而我不打算附和任何规矩,甚至站在此处就是为了颠覆现有的规则,又怎么称得上英雄呢。”
“我只是为了保护几个在乎的人,并实现我那小小的愿望而来,从这两点来看,伊恩·斯托克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更算不上英雄。”
地面在震动,有规律地、接连不断地震动,仿佛巨人行走在大地之上一般。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打倒了你,并拯救了世界的话——”
伊恩的身体略微下压,将重心放低。
“那也不过是顺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