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富兰克林所说,在场的所有人,除开他自己外如今都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没有理的加持,没有我至今也不能理解的、奇怪力量的出现,大家都是被伤及要害就会殒命的普通人而已。
但伊恩不同,唯有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究竟有着多大的本事。
他曾向我提过自己入伍三年,职位则是“单人步行装甲驾驶员”,我始终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万万没想到现今却成了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没错,正如我所言,伊恩身处于一台足有二十英尺高的、钢铁包覆的巨人之中,操纵着它,仿佛自己的身躯,那活塞、连杆与齿轮连接而成的,模仿着人体肌肉运作的机械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活生生的人。
除他以外的一众人等,包括阿吽小姐在内都只能作为无力的旁观者。
“你以为我很厉害吗,妮蒂娅小姐。”
当我询问她是否能帮得上忙时,阿吽这样反问我。
“或许是很厉害吧,至少与一般人比起来的确有些本事,但如今可不是我能插得了手的场面,随意接近说不定都会命丧当场。”
听了她的话我并不怀疑,原因则是我望着远处伊恩与富兰克林的厮杀,心中茫然地只剩下本能的畏惧与震撼。
炽热的黄铜与钢铁在冬日的冷气中散发着灼人的热浪,那机械巨人的背后,遍布仪表盘的、齿轮与轴承、凸轮和螺母所组成的仿佛背包一般的巨大凸起中伸出了两根烟囱,此刻已被炙烤的红亮,不断喷出大量蒸汽。
不会被对方影响,仍能正常工作,也就是说这具钢铁之躯内并无任何电力,而是完全靠燃料燃烧所产生的热能转化为蒸汽以之为动力。
伊恩会把它事先隐藏于身后的林中,莫非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一着吗。
每一次都是同样,每一次都似曾相识,他明知我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却从不肯说明,仿佛他才是躲在幕后谋划的主使。
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能为自己在乎的人——毫无疑问,在场的所有人中,我有自信那指的就是我,他能为自己在乎的人以身犯险,做到这样的程度,正因此我才能抛下这一切的不合理去相信他。
“妮蒂娅小姐,您认为这是谁的错。”
特斯拉先生扶着爱迪生的胳膊向我问到。
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显然,错的当然是富兰克林卿了,无论由谁来看,错的都是富兰克林。
但既然他这么问,一定是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我无法做出回答,片刻后特斯拉如是说到:“在我看来,斯托克与富兰克林没什么区别。”
“现有世界的规则与体系纵然说不上毫无纰漏,但总体而言是‘完备’且‘合理’的,不合理的规则总会被人推翻、改写,时至今日虽不是十全十美,但也绝不会有大的错误,而这两个人想做的事从本质讲并无太大区别,均是改写世界的‘规则’。”
弗兰克林正操纵起疾驰的闪电与轰鸣的落雷与伊恩搏斗,巨大的机械人偶全力闪避着那几乎避无可避的强袭,同时在间隙中试图攻击对方。
“他们都太自大了,偏执地认为自己做着正确的事,认为对方是必须铲除的敌人,殊不知他们正是因为走着同一条路,所以才终有一天不得不碰头,犯着同样的错误却毫无自觉,太过目中无人,甚至无法从对方身上瞧出自己的影子。妮蒂娅小姐,您一定认为,伊恩先生是个无懈可击的、了不起的男人吧。”
没什么好否认的,我的确这么认为。
因此我瞧着那边默默点了点头。
“可实际上,伊恩并没有那么完美,他与富兰克林一样,都犯了严重的大错,但好在他没有对方的偏激,因此姑且还能理性地看待问题,但总而言之,伊恩·斯托克并不完美,甚至无时无刻不在犯着错误,因此我才一直反对他的主张。”
“或许现在和你说这些,还无法理解吧。”
特斯拉扭过头,望着我说到。
“……”
我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回应,隐约间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又无法准确地言明。
“但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人,妮蒂娅小姐,当他再一次犯下致命的错误前,能否请您及时制止他呢。迄今为止依我的观察,要说那个自傲而顽固的人可能听命于谁的话,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您了。”
仍是哑口无言。
伊恩会犯错吗。
“您或许是他唯一的救赎。”
莫名地被委以如此巨大的重任,莫名地被期待了。甚至在那之前,特斯拉所指的的是什么我都不甚理解。
“可我……”
“没关系,妮蒂娅小姐只要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去做就好。”
原来如此。
只要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就好吗,还真是有他的风范。
与伊恩不同,特斯拉先生不会逼迫我做些什么,比起执拗的天才,正如我之前所说,他更像个平凡之人。
暂且将此处的话题放在一边,伊恩与富兰克林的决斗似乎逐渐步入尾声。
如我所想,使用燃料的机械终究没有足够的续航与动力,面对眼前的百道雷光闪烁,钢铁巨人的姿态渐渐变得萎靡,与人一样,没有足够的热量,即使天神一般的男人也会仰面倒下。
步履蹒跚、踉跄着躲避,已没了插手攻击的余地,我不仅担忧起伊恩的安危,可眼下的我仅是担心,仅是心提到了嗓子眼罢了,并无惊慌,也不会害怕。
只有…担心罢了。
或许是时至今日我经历了不少今日似的大场面,已经不会再无头苍蝇似的手足无措,而是认真思考起万一落败该如何处置的对策了吧。
没错,落败的对策,我已经认定当前的伊恩绝无胜算,可他并不是鲁莽之人,明知会送死的战斗怎么可能应承,即使做了也该在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对。
或者说,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的伊恩若是没准备什么必胜的手段我才不会相信,自己那毫不慌乱的自信正是由此而来,我相信他一定有获胜的办法。
可随即由这双眼睛确认的事实却狠狠驳回了我的猜想。
还是说有些我没想到的元素,有些被他隐藏着的某种反败为胜的技巧。
考量一番,仅凭我的脑子得不出任何结论,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伊恩必败无疑,而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令我开始感到绝望。
然而接下来,更绝望的一幕开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