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红地毯,黄金烛台,银质餐具打磨的镜子般光滑。
高耸穹顶,精致壁画,正襟危坐的人们雕像般肃穆。
主席位的男性面容苍老,憔悴不已,而女性则青春靓丽且华贵雍容,瞧得出并非原配夫妻。
入席者六人,除开王与王妃外,还有他们的四位子女。
自己姑且占据了幺女的席位,其余三人则均是男性,大王子与二王子年纪相仿,在二十岁上下。
当然,这些人与我丝毫没有关系,我也没心情去了解他们的事,自己的处境尚且弄不明白,何况身处这压迫力十足的大场面都快喘不过气了,怎会有那份闲心。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确认了其中一人的相貌后,这种想法便烟消云散。
那位一脸阴沉的二王子殿下,难道是克拉尼老师?
长相几乎完全相同,只是贵族的华服使我产生了些许印象偏差才没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
因过往的回忆而倍感不安。
仅是瞧见样貌便心生彷徨,那位诡计多端的、居心不良的恩斯特·克拉尼也在此处,只是共处一室就已经叫我觉得不适了。
但…
继而我又释然,或许是那样吧,和艾达与伊恩同样的,在这个莫名的世界中被套上了另一重身份,个性与过去也截然不同,自认为对突发状况的适应力还算不错,已坦然接受了这种设定。
除此之外,那位年纪最末的王子,莫不是弗洛伊德吗?
并非长得相像,并非眉宇之间有几分相似那么简单,而是他本尊就在面前,睫毛的弧度、眼角微垂的角度如出一辙,不会错,一定是他。
“怎么了,妮蒂娅姐姐?”
或许是注意到了正被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对此微笑着做出了回应。
天使般的白皙面孔,比女孩更可爱的容颜,再加上纯真的的笑容,我一时间竟忘掉了当下的处境,一时间有些恍惚。
“…呃…不…”
支吾着转过头,盯住桌面。
搞什么,搞什么妮蒂娅,为什么身处这种不明不白的状况中你都能走神,自从成为女性后对可爱的事物就失去抵抗力了吗。
习惯性地想咬拇指,但是随即意识到这是相当正式的场合,不能做小动作;于是又想习惯性地推推眼镜,这才发现眼镜早已不在了。
紧张的情绪无处释放,只好在桌子下面来回搓手指。
让社恐的阴暗角色面对这种情形难度实在太高,幸好身边还有伊恩这个熟人,不然我说不定会因无法承受压力逃走吧。
见我许久不作回应,弗洛伊德的视线移开。
一定如我所想,既然自己身处的此地有着似曾相识但又与过往处处不同的伊恩、艾达和克拉尼老师,那么理所应当的,有与弗洛伊德同学相貌相同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目前所见的四人中似乎只有我意识到了自己并不属于此处,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住民,那么也许今次的主人公就是我…也说不定。
至少就当前状况来看的确如此。
于是,妮蒂娅·斯托克再一次地成为了新世界的女主角。
而男主角似乎脑子还不大清醒。
视线上移,偷看着立在我身后伊恩的表情,他依然像个真正的侍卫般岿然不动,左手搭在军刀的柄端。
继续偷偷以余光瞄着另外的两位王子,他们同样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尽管仪态端正,但大王子眉头紧锁,而二王子则始终狐狸似的眯着眼,瞧得出各怀心事。
此刻,年迈的王终于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握住餐具,随即众人开始用餐。
可我哪里有进食的心情,头快要埋进桌子里,盯着餐盘中精心烹制的美食完全没胃口。
话说回来,大清早吃这么油腻的食物,皇室成员都是如此铺张浪费的吗。
在这气氛比牢狱更沉重的餐厅中,吃的东西再好也味同嚼蜡,不仅我是如此,其余人也不过是举起刀叉装装样子,向口中送的东西根本没有多少,只想着尽快结束这漫长又无聊的煎熬。
时间过去了一刻,面色凝重的长子放下餐具,似乎准备说些什么,而二王子也随之中止了早餐,但并不言语,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瞧向了王的方向,像就是在等候他的这一举动似的。
这种圆滑狡诈的态度倒是和克拉尼如出一辙。
“父王,南方的饥民又在暴动,暴民与外来难民、流民勾结成军,已经连续占据了两座城镇——”
他转向父亲的方向,声音卑微而恳切,似乎有些怨气,但又隐忍不发。
“所以,艾利克,你想要军队讨伐吗。”
国王继续用餐,神情不变,若无其事。
“不,我想说的是,请您取消三镇的盐税并拨调赈灾款。”
“为何,既已自认匪类就不再是我国的子民,既不是子民,又要为祸,你却想收买他们吗?”
国王的目光向着他的脸瞄了过去,但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
“并不是收买,而是平息,流民之所以暴动正是因南方的饥荒,今年来天灾不断,田地颗粒无收,地方的征税官却要挨家挨户的索要重税,一旦吃不饱饭,他们除了自己想办法活下去也没有其他出路,如此天灾人祸下,谁想起事自然一呼百应,可如果百姓安居乐业,谁又想沦为匪类,因此只要拨调赈济的粮食,他们有饭吃,军势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
国王不作声,默默将口中的食物吞入腹内,片刻后转向克拉尼老师——即二王子的方向。
“特洛伊,你怎么看。”
“自然不能让他们吃饱饭。”
简短直白,一言了断。
“已经起事的人,他们既然选择做亡命之徒自然也有相应的觉悟,位高者一旦品尝过权利在手的滋味便再也不会松开,因此叛军头领绝不会同意投降解散,即使这边承诺免罪,那边也自有蛊惑人心的法子,此刻送去赈济粮无异于给敌军送上粮草,因此即使送上赈灾粮也不该送与他们,而是应送往周边城镇,稳固其他城镇的人心,使叛军力量不再得以扩充,随即再出兵将其剿灭。”
语毕,他不再作声。
“嗯。”
许久之后,年迈的王慢悠悠地应了一声,算作肯定。
他脸上的褶皱已如湖面细碎的波纹重重叠叠,皮肤没有半点弹性,似揉皱的纸舒展不开。
随即他缓缓起身,佣人搀住君王的手臂,王妃随于其侧。
“艾利克,你是这个国家的继承者,不再成熟点的话,将难以肩负重任。”
国王慢悠悠地说着,他已衰老到连肺里的空气都不足以支撑着说完一句话的程度。
二王子不动声色地随着离开了,而嫡子则面色铁青地坐在原处。
而我旁听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王室的权力纷争么……
放下装模作样拿起的餐具。
真是无论哪里的独裁集团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
大权在握就那么有诱惑力吗,会每天忙到睡不好觉,连头发也会掉的不剩几根哟。
绝对不要搅和进去,自己当前的目的只有一个,是搞清状况,然后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