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
我记不清了。
三回败北,在那之后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噩梦轮回。
无论做出怎样的抉择,无论走哪条路,无论怎样绞尽脑汁的考虑,终究会落得同样的结局——
有人因我而死,不能带着这样的缺憾逃脱,我一遍遍这样警告着自己,可伴随着每次失败,这信念的根基便动摇三分。
或许牺牲掉谁来换取自己的幸福更划算吧。
与其说眼下自己所面对的是“谜题”,不如说是“囚笼”,弗洛伊德想对我测试什么,又或者令我做出某种事,每一回挫败都使我距那个答案更近。
而他希望我做的是“牺牲他人,成全自己”。
自负的天才不会说谎,他既然有这样的打算那么自己若这么做了他也应当履行承诺,可那样做了现实中的愧疚感将成为终生都甩不掉的负担。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没错,绝望,如果说之前的失败给我带来的是急迫与恐惧,现在则彻底演化为绝望了。
这是清晨,又一次重开后。
墙壁变成了扭曲、并不断变换着色彩的旋涡状,视线中的一切都被杂色填满,事物的特征随意拼接,被相互替换掉了,名为“世界”的游戏出现了巨大的bug。
例如、贴图错误一般,茶杯是由不知谁的手指拼接而成,摸起来表面却平整光滑;床单表面变成了似乎是狐狸、又似乎是海豹的皮肤,其上的动物眼睛眨着,鼻孔喷出热气;橡木地板踩上去原本应该发出木制品特有的吱嘎响动,此刻却音频错乱般地时而为女人的尖叫,时而为古怪地歌声。除此之外,色彩也被胡乱填充,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正常。
这是轮回次数太多带来的后遗症,我早就知道这一点。
可依然做出了重来的决定。
坐起了身子,心中默默数着数。
五、四、三、二、一。
门开了,发出的不是门栓声响,而是某种黏腻物质摩擦的诡异动静。
只有时间分毫不差。
三名女仆匆忙跑了进来,其中一人的头部被替换为腹足类的吸盘,另一个手指化作触手,面孔上滚动着文字,似乎是不知谁人的日记,第三个还有着比较正常的头颅,只是五官全然不见,替换它们的是从脸皮上生出的婴儿手臂,在空气中胡乱抓着。
“乽儁僀儞僩僣乕…”
“乕偺栚棫偨側偄旤偟偄丒怓戺傝偺彮側偄!”
“傛傞僞僢僠偺僟僀儗僋……”
她们的口中吐出由各种乱七八糟声响组成的音节,其中夹杂了两三个人类吐出的字眼、蟋蟀的叫声、马的嘶鸣、风吹树叶的响动。
我自然听不懂,也是无法理解的,可之前重复的次数太多,早就将她们话中的内容背了下来。
尽量眯着眼睛,不去看那仿佛是瘾君子眼中的世界,每瞟上一眼便心惊肉跳。
但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了。
没错,就算不想习惯,也已经被强制性地习惯。
走到室外,此处的扭曲更加严重,天空不再湛蓝,倒像动物体腔似的,遍布着筋骨与血管,蠕动的肠道与游离的肝脏、胆囊组成了云彩,在空中淡然地飘着。
身边的伊恩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伊恩,艾达也早不是我所相识的艾达。
但必须面对。
没错,面对吧,这是自己的选择,至少先熬过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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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结束了一天的神经紧绷,我闭起双眼、堵住耳朵坐在屋内。
没错,现在闭上眼睛对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放松。
不堪重负,精神的压力愈演愈烈,接下来那一天突然疯掉也不稀奇。
如果只是表象的变化还好,内在的变化更加严重。
不知从何时起,我渐渐地无法预料事情的走向。
内心被无力感填满,似乎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能达成满意的结局,现在的自己随时都可能大声呼唤弗洛伊德的名字,然后跪在他的面前认输吧。
没办法哭泣,就算流泪也没人会安慰自己,只有无尽的不安与无力感。
无能为力,不知所措,想幻想伊恩以往的样子来换取些许安慰,但马上又将自己制止。
如果想起了他的模样,如果想象着自己有谁可以依靠的话,现在依然在支撑着自己坚持的一缕信念也将烟消云散。
没错,不要妄想有谁能来帮助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自救,或者——
或是承认自己的无能,带着无尽的悔恨成为惨烈的输家。
这是赌博,不仅堵上了他人的命运,也堵上了自己的整个下半生,那是一个人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但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自己只是在逃避。
我在逃避对伊恩的怀念,逃避着自己的脆弱。
妮蒂娅·斯托克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随即又进入了梦中的童话,无论身处何地,总是在逃避。
逃避着一次次灾祸,逃避本心,逃避着真实的自己,有些想说的总是说不出口,有些想做的也从不敢做,从未率性而为,始终被某种莫名的坚持与条框束缚着,只能被动地做出反应。
该说是尊严吗,还是过往意识的挽留?
我没办法与伊恩在一起。
在下一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那一点。
我始终觉得自己没办法与伊恩在一起。
是的,就连真正的答案也因我那由始至终的逃避给忽略了。
甚至欺骗了自己,以至于从未考虑过。
答案太残酷,所以才将其深藏于心底,但到了这种时候不可见人的秘密也没必要守口如瓶,破釜沉舟的手段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美人鱼”与“七只乌鸦”的共同点吗……
我站起身,决定去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