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军高的教学楼位于学校正中，共有五楼，新生报道处位于一楼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走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狭小的教室，里面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学生。
看来所谓的“迟到”只是相对的说法。
讲台上站着一个有些年纪的讲师。言志泽与哈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不久，剩下的学生也渐渐进入了教室。
老讲师确认人到齐了之后，咳了两咳，也不跟教室里的新生客套几句话，便开始了关于学校的概况、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的讲解。
在这被“红海力场”封闭起来的世界里，唯一幸存的一座城市“安纳斯塔西亚”，是一座占地四万多平方千米，有着六千万人口的超巨型都市。
红杉军事实验高校是安纳斯塔西亚里著名的军事高校之一。所谓军事高校，就是偏重军事方面的教育，旨在培养高素质军事人才，同时又有着高中性质的学院。
红杉实验校、红杉军高——都是红杉军事实验高校的简称。很明显的，这是一所全封闭的学院。其中包括了教学区、训练区、宿舍区、食堂、人工湖、资料室等等必要的设施……
听到“全封闭”这词的时候言志泽有一点想笑。周围的同学也大多如此。因为早在五百多年前红海力场就将这个世界完全地与外界隔离开来，而在两百年前就连这座城市，安纳斯塔西亚，也禁止普通人随意出入了。
笼中笼中笼中鸟。
一个学生插嘴：
“老师，那我们岂不是被里外关了三层？”
教室里顿时哄笑起来。
在快活的空气里，言志泽发现了一个稍显独特的少女。少女坐在他右边大约五米的地方。
独特的原因是——她就仅仅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在喧闹的教室里，她实在是个太不协调的存在。要形容的话，少女就像是被扔进锅炉里的一块冰。深黑的长发在颈部被分成两束延伸下去，白皙的脸如宝石一般。比起旁边的学生，她显得有些娇小，但也正因如此与众不同。
老师猛拍桌子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就这此时，少女察觉了言志泽的视线，转过头——
——言志泽看见，她的右眼，戴着一个如她发色般乌黑的眼罩。
而眼罩上面，绘着一个鲜血颜色的骷髅头。
一股莫名的寒意袭卷他的全身。
这不是看到哈登凶恶表情时那种半开玩笑的寒意，两者之间的差别无异于冰箱之与南极。
“你想做什么？”言志泽感觉少女在这样质问他。
言志泽慌忙地把头转向老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结果，老师讲的话他一大半都没听进去。
从新生报道处出来以后，哈登忽然说他要去见二年级的一位朋友，于是丢下言志泽一个人走掉了。
走得很干脆。因为几乎没有听新生报告的缘故，言志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提着行李。总得把这东西放好吧。
（那么，就先去宿舍好了。）
他参照路上告示牌标示的“学生宿舍”方向前进，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就到达了宿舍区。
可是，红衫军高的学生宿舍楼远远不止一栋。数栋建筑物耸立在言志泽的周围，灰白色的墙面、淡蓝色的窗户……看上去没有任何差别。
言志泽第一次意识到了认真听老师讲话的重要性。
不巧的是，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起来，接着，下起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小雨不过一会就变成了肆虐的暴雨。雨点将地面打得啪啪作响。言志泽感觉老天爷，不，那个控制生态系统的讨厌人工智能简直像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可是抱怨归抱怨，言志泽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变成落汤鸡。他随意挑了一栋看着顺眼的宿舍楼，躲进去避雨。
雨声越来越密集，地上也慢慢有了积水。乌云遮盖了天空，天色仿佛没有夕阳的黄昏般阴暗。毫无预兆的变天，政府的一贯解释是“为了控制生态系统的平衡”。而关于这雨要下多久，能下多大，言志泽这种普通市民则是完全不知情。
言志泽叹了一口气。心想在这栋楼里随便逛逛吧，说不定还能碰巧找到他的房间呢。就算没有，也比傻坐在这儿好。
绕了一楼一圈，却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而且每个房间都上着透露出淡淡敌意的指纹锁。
——这种戒备与某种被称作“女生”的生物很相似。
爬上二楼再次重复这一过程，得到的结果跟一楼毫无差别。
也许真的是没别的事可做了吧。他接着爬上三楼、四楼……就这样无聊地重复着这样无聊的行为以消磨这段无聊的时间，言志泽还真是个无聊的人啊。
最后，磨蹭到了顶楼。
他忽然感觉到，这里有什么不同。
——判断依据是人类的直觉，就是类似“气氛”那样的东西。
顶楼没有走廊，一扇门直直地镶在言志泽面前的墙壁上。
这里大概是储物室吧？但这个想法随即被否定。这扇门要是做为储物室的门的话，未免也有些太高级了。
言志泽总觉得有股十分微妙的既视感。
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力量的驱使，他尝试着推了推那扇门。那门居然没有上锁，就这样“吱”地打开了。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言志泽后悔了。
这是跟潘多拉不小心打开魔盒同样等级的事故。
房间里，一个赤裸的少女，背对着言志泽。
娇小的身躯，大概是因为刚刚洗完澡吧，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水滴。乌黑的头发披散着，一直延伸到腰部。
言志泽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使是仅凭背影。因为印象实在是很深刻。
那是在新生报道处时，坐在言志泽旁边五米的那个少女。没有错。
为什么这个“储藏室”会住人？为什么整栋楼里只有少女一个人？言志泽有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那种看到异性裸体的理所当然的兴奋感。
可是，重要的事情不在这里。
（不会吧……！）
言志泽觉得一定是他眼花了。
因为他看见，在那少女的右肩以下本应是纤细手臂的部位，却被一条奇异的暗色机械替代。
那是一条深红色的机械臂，红到类似于鲜血。无数金属元件、气密杆、管道、合金关节与骨骼交错着连接、组合着，看起来无比的诡异。
少女正在用那只手臂理干秀发上的水珠。伴随着她手指的运动，合金指骨也在不停地打开、闭合。
少女察觉到言志泽的视线了，或者是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了，又或者是她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氛”，总之，少女转过头。
言志泽差点惊叫起来。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可是，在右眼的位置，眼罩已经被取下，而在那下面的是——一个机械眼。
机械眼球被深红色的“眼白”包裹着。而且，那东西也是深红色的，不过比手臂颜色更深一些。
如同被诅咒的红钻一般。
一双眼睛，一黑一红，睁着，以疑惑的目光凝视着言志泽。言志泽感觉自己快要被那可怕的目光吞噬。
少女马上意识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对于她来说代表了什么。
先是抓起一旁的浴巾，将胸口严实地遮住。接着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拿起柜子上的某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向言志泽冲了过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姿势用手肘将言志泽压倒在地上。
当言志泽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那“黑乎乎的东西”抵住。
那是一把手枪。准确的说，是高斯手枪G-3。而握着它的正是少女那支机械手臂。因为运动，手臂上的气密杆正发出着嘶嘶的声音。
“你……是谁？”
看似平静的语调实则饱含着怒气——这怒气是由什么产生的呢？尴尬？恼怒？大概两者都有吧。少女好像在怒斥着言志泽，为什么会发现她的“秘密”。从各种意义上。
言志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报出他的姓名：“我叫言志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个意外！我保证……咕啊……”
少女手肘压击的力道加强了。另外言志泽好像还听见了金属挤压的刺耳“咯咯”声。
“被看到的东西不能收回来。已经不能挽回了。”
被她那只深红的机械眼盯着，言志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受拷问。他十分相信稍有不慎，少女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任由速度超过一千米每秒的钛合金高斯弹将他的脑袋轰得渣都不剩。
好长一断时间的沉默。
终于，言志泽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性命。
“抱……抱歉。”
“抱歉？为什么要抱歉？”
“抱歉的是，看到了你的裸体，还有……”
言志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高斯手枪开火时独特的“咻”声打断了。子弹擦着他的脸飞过，携着的风压将他的脸划开了一个口子。
“你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吗？”
她像只猫一般偏着脑袋说。
这不是在协商，这是单方面的要求，也就是，强迫。
强大的压迫感快要令言志泽窒息。言志泽觉得她的眼睛里像是伸出了一把尖刀直逼他的脖子。
“……是……是的。”妥协。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以机械臂抓住言志泽的领口，“那就好”，以惊人的力气将言志泽抓起，一把扔出了她的房间。言志泽几乎是以水平的轨道飞出，被砸到墙上。
“没有下一次。”
警告着，少女将门缓缓地合上了。
闪动着红光的机械眼在言志泽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他像是被捕食者轻易抓获的猎物，因为捕食者对弱者的怜悯而被放生。
鲜血般的深红、暗夜般的纯黑......凌人的气势。
言志泽就这样愣坐在地上，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忘记了外面还下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