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登不知道是因为肩膀上枪伤的疼痛还是不理解的愤怒,表情扭曲着。
“伊芙琳……你在想要煽动他们……我不会同意……”
“叫‘姐姐’。”
伊芙琳走到他面前,用手戳了戳他的伤口。
“所以我说,不要把我当成坏人嘛。弟弟。”
“呜——!”
言志泽和凌月虹对于语气忽而温柔忽而激烈的两人之间的对话不甚理解。不过从此之中,倒是看出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纠结。
“言志泽,凌月虹……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好好听着。”
哈登将身体稍稍移动到面向门口的位置,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伊芙琳一脸“真是没办法啊”的表情。
言志泽有点担心哈登的伤势。受了伤还说话到底要不要紧?不过既然哈登都这么说了,他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伊芙琳……不,姐姐她刚才说到的,摩西之杖现在已经制造完成,唯一缺少的只有弹药。而制造弹药的地点,也就是那座矿山——在制造出第一枚弹药后不久便被摧毁了,由于是极高科技的实验设备,现在正在艰难地重建中。
根据这个情况,现在的政府中分化成了两派,一派建议去找到弹药,马上继续Exodus计划;一派主张重建矿山的实验设备。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在政府高层中却惹起了轩然大波。
我姐姐的想法,就是让与Dr.C关系最密切的你们两人依照所持有的线索去寻找弹药。虽然我和姐姐也跟Dr.C关系密切,但是那只是在生活上……所以并没有什么实用的价值。”
“也就是说,让我和凌月虹去寻找弹药?那也未尝不可……”
哈登摇摇头,
“一旦找到弹药,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猎笼者一定会展开从未有过的疯狂进攻来组织人类打开力场。根据历史来看,如果猎笼者的数量突破了某个数量级,那么安纳斯塔西亚的所有防卫将因为物质及行动力的消耗而几乎不能抵挡它们的攻击。到那时,战争将会演变成为屠杀,你们、我、红杉军高的所有人,乃至安纳斯塔西亚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杀死。”
“大家……都会死?”
言志泽回想起白云苍那天跟自己的谈话,那并不是单单的‘谈话’而已,而是在暗示着言志泽自己有可能面对的残酷未来。
——(那些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死去的呢?)
——(那又是如何深邃无底的绝望?)
过去言志泽曾这么想过。事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
(自己和朋友如果死去的话,那时会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呢?)
(那时自己面前会是何等深邃无底的绝望?)
言志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
凌月虹问道,
“如果我和言志泽不这样做呢?”
“那么Exodus计划将被延长,直到研究设备被重建,反物质弹药再次被生产。”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的时间里,一切都不会改变,任何人都不会有危险?”
“是的。”
“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进行你的行动吗?”
“是的。对于我来说,这是我为了能保护你们,还有保护其他朋友,以及所有无辜的人的唯一能做做的事。
然后,我珍惜大家之间的友情。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你们、我、伊米莉亚和加尼特之间确确实实地建立了某种羁绊。我想守护住这份羁绊,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
言志泽听出了话里面包含的意思。
哈登就是袭击自己的人。
言志泽毫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应该说,明白了哈登的想法之后,他对自己拥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命运女神是多么慈仁。
“是吗。谢谢你,哈登。但是——”他忽然将话锋一转,“我不认为你的观点是正确的。”
“——!?”
“那个什么弹药,始终是会被制造出来的吧。将那个时刻延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该发生的事情,不论早晚始终都会发生。”
“可是……!要是那样的话,大家都会死的!既然这样,干脆让他们直接打消‘打破力场’这样的想法!我……”
凌月虹打断了他的话。
“被关在笼中的鸟,可以选择永远当一只笼中鸟,时刻都有可能被人宰割;也可以选择用自己的喙拼命啄穿鸟笼。最后有可能筋疲力尽地死在笼中,也有可能啄破鸟笼——永远自由。”
几率是二分之一——或者更低。
但总比放弃好一百倍。
推迟、或者是放弃,都是没有未来的。
这就是言志泽和凌月虹两人的想法。
哈登惊讶地交替看着言志泽与凌月虹的眼睛。
——这两个人是何时变得如此坚强的?
——但是,虽然他们有足够的信心,但这次可不是玩游戏,是赌上安纳斯塔西亚以及所有人类存亡的严肃事件。
“不行的……万一失败了的话!”
“要是成功了的话。要是成功了的话,我们将会拥有一个无限延伸的新世界。一个再没有人会因为猎笼者的威胁而死去的世界。弟弟,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所做的一切努力的最终本质都是为了逃避吗?”
——逃避?
哈登是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呢。
总觉得那是很软弱的行为。
但是,那确实是他自己。
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逃避。
为了逃避姐姐的计划。
为了逃避即将分崩离析的日常。
为了逃避终究将会发生的战争。
恍然大悟,自己是做了多么懦弱的事情啊。
“是我……错了吗?”
肩上的伤口依然疼痛不止。但是哈登知道比起这个,有比他背负得更多的人在。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刚才的枪战中被打碎了几个,剩余的只能发出微弱的暗黄光线。虽然如此黯淡,但至少是有光亮存在。
哈登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累了。
发现了这点的他如释重负。
“累了的话,就睡一觉吧。”
来到哈登面前的伊芙琳和他一起坐下,靠着墙壁,将哈登渐渐疲软的身躯缓缓地移向自己。
几日未眠的疲累以及不久的枪伤,让哈登很快沉睡过去。
他的头枕在自己姐姐的腿上,那是非常、非常安稳的一副图画。
不知何时,白云苍和校长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们来了吗。那么,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呢。接下来就拜托了。”
说着,伊芙琳捡起哈登的那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右肩开了一枪。
麻醉弹发出不会吵醒任何人的细微声响,让伊芙琳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那是因为害怕任何不平和的话语成为噪音,干扰这对兄妹迷失许久的酣眠。
校门口正停着一辆刷了绿色迷彩的吉普车,顶上还加置了一挺GMG56型高斯机枪,两个眼睛似的前灯发出的强光让慢慢走近校门的言志泽睁不开眼睛。
和言志泽与凌月虹一起的,是不久之前才到的白云苍和校长。
校长与以往不同,穿着笔挺的西服,但眼神与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刚毅锐利。
“那么,今晚就出发,没问题吧?”
白云苍向两人说道。
“没问题。”
“没有问题。”
“我会和你们一起,帮你们驾驶。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学生还真不能小看……那么,‘校长’,就拜托你把那对冒失的兄妹安顿一下吧。”
“当然。”
从两人的对话中完全无法判断出上下级关系,按照常识,年老一些的校长应该是白云苍的上级,但白云苍的口气又显得两人的关系接近同事。
“好啦,你们两个快点上到车上去,我们时间可不多。”
就算时间再怎么挤,今晚发生的事件对于言志泽来说还是太过复杂了。
不过,从这辆吉普车到来的速度来看,军队的反应速度绝对不可小视。
爬上了车,凌月虹和白云苍坐前座,言志泽孤零零地坐在后座上,旁边是堆放着的水、设备、油料、武器以及干粮,自己脑袋的上方还有耷拉着脑袋的一台机枪。
这大概是在预言这次旅行不会寂寞吧?
“那么,出发了!”
轰轰的引擎声响起。
望着远去的吉普车,校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拜托你们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于是,他离开校门口,一边拨通了医务室的电话一边向教学楼的学生会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