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阴云密布,不见阳,让这绵阳城少了几分平日的恢宏,多了几分压抑
滂沱的雨幕从天上落下,砸于树冠,砸于楼瓦,砸于河面,砸于泥土,远远看去,如是为城中万物描出了一圈半透明的轮廓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何默生行于雨中
滴落于身上的雨水,顺着头发,顺着皮肤,顺着鼻梁,顺着嘴唇,缓缓落下,滴落于地上,溅起一簇水花
这雨,是咸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一身蓝衣不知不觉的,便能左右着自己的情绪
因她喜,因她悲,因她愁,因她怒
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女子身旁之时,何默生心中突然冒出了个从未有过念头
若是她天天送两个肉馍儿,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一直这么下去,那么自己,留在这儿,似是也挺好的
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呐,看她笑,那自己便也想笑
不喜欢看到她诉说自己身世时的落寞,也说不上为何,就是会觉得难受,似是那落寞,会顺着空气爬上了自己心头
背着木匣的消瘦少年双眼无神,缓缓的向着城北而行
眼中看到的不是朦胧的雨水,耳中听到的,也不是满耳噼里啪啦的雨声
而似是又回到了那柳树之下,那一身蓝衣正坐在自己的身旁,一双眼眸带着笑意,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唇齿之间,有那好听的声音传来
“恩...小哥,若是真的饿极了,小女这肉馍便给你吃了吧,反正小女也只是买着解解馋,肚子也并不是很饿...恩...那个...若是小哥真是吃的油腻,这馍儿吃下去,应是也能吸些油水的吧!”
“小女要先回去了,小哥说若是天天能有肉馍吃便好了,既然小女与小哥都是朋友了,那以后,小女便天天带个肉馍来此处,小哥便与小女说说侠士之事”,如何?
“小哥...小哥你可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啊!可不能那么轻易就摔了!”
“若这是江湖规矩,那么小女先自报家门便是,小女姓雨,便就是落雨的雨,单名一个瞳字,瞳仁的瞳!好了!小女说完了!小哥你呢!”
“可少侠,生死的生,应和生孩子的生是同一字呀!”
“小女自幼便被父母卖给了凤宁楼,并非是如何少侠所说是豪门千金呢”
“虽为魁,却并非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不过也已比之寻常的楼中女子要好上了许多”
每一句言语,都记得清楚,字字清晰,如在耳畔
而那最后听到的,何默生更是刻于心中!
“若是可以,小女想随着少侠一同离去”
那冰凉的手掌,女子当时那带着决然和欢喜的眼神,那分明是将自己的未来托付在自己的掌中的语气!
少侠?侠士?
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行侠他娘的仗义!打抱他娘的不平!!!侠他娘士啊!!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
如何堪受此等辱?!
她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啊!!
如何会有人这般的待她!!
而自己,分明是,想着带她走的呀
走到哪里都好,走到天涯,走到海角,只要她在身旁,就是天下啊!!
什么狗屁行走江湖!什么狗屁名扬天下!什么游历各国!
统统不要!统统去他娘的!!
可她,如今,不在了啊
被那什么姓顾的牲口给糟蹋了!!
为何要自尽啊,哪怕你浑身沾满了最污秽的泥泞,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抱着你离开啊!
恨啊!
恨啊!!
好恨啊!!!
但最恨的却不是那姓顾的牲口!而是自己啊!!
为何不救!为何不知!为何不想!为何不行!!
背着木匣的消瘦少年行于雨中,低头而行,双手握拳,微微颤抖!指甲已是嵌入肉中!而不自知!
四周有稀稀疏疏的行人,看见这古怪的少年,皆是远远避开,只因少年此刻身上煞气太甚!
鲜血自掌心缓缓滴下,与流淌下的雨水混杂在一起,变成了看着有些凄惨的淡红色,落于地上,却又被地上的积水所融,消散无踪
何默生忽然轻轻抬起头,雨水落于眼中,视线变得模糊
他曾不屑百家之说,不屑君王之言,不屑这世道恶心人,不屑这天下乱象生!
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他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如今,他有在乎的人了,可那人,却没了
那么今日,什么道理,他何默生也不想讲了!便是自己的道理!也不想讲了!
今日若是有人拦!谁拦便杀谁!
牛鬼蛇神!天王老子!
也是照杀不误!!
管你是正邪善恶!管你是王侯将相!!
统统给我头颅落地!血溅五步!!
今日!我要你顾府满门上下,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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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将军府
因今日绵阳落雨,平日一直回在外面瞎晃悠的顾灿,顾公子,今日只能是百无聊赖的待于自家府中,有些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的一只瓷壶
这瓷壶是前些日子花重金从人家那儿收的,听说商朝遗物,稀罕的很!当时买来啊,是爱不释手,可摆弄几天后呐,便觉得有些无趣了,死物啊,哪儿有活物好玩啊!
顾灿咂了咂嘴,望向门外,这雨啊,落个不停,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轻轻将手中瓷壶放于一旁,顾灿缓缓起身,与此同时,这公子哥身旁的两名丫鬟,将本是捏于顾灿肩头的双手缩回,低头站于一旁,神态极为恭敬
“哎!你,过来”
顾灿看了会雨势,转身看向身后
“本公子听闻军士雨中操演,颇为震撼人心,雨点落下,砸于军甲,而军士迎雨而练兵,可令人觉有沙场之势!爹爹常说我无男子的豪爽气概!日后难承其业!今日正好天公不美,公子我倒也是不能出去,便正好观一观这雨中操演之势,可真有如此震撼人心?”
说完顿了顿,低头想了想,对着那丫鬟吩咐道
“你去将与爹爹说,就说公子我欲观沙场之势!让他吩咐手下将领带些军士过来,便在我面前操演!”
丫鬟看了眼屋外,微微犹豫,点了点头
而后向着门外走去,行至门前之时,脚步一顿,
这屋外的雨势极大,乃是暴雨,府中丫鬟皆是只有两套衣衫,而这丫鬟的另一套衣衫,在昨日便洗去了,如今却是还未干,便下意识的脚步一顿
丫鬟身形刚止,下一刻,却只听一声惊呼!而后丫鬟忽然整个人向前倒去!跌于屋外的地面之上,雨水瞬间便将衣衫打湿
回头看去,却见顾公子收回左脚,轻轻躲了躲了地面,一脸的不岔
“你愣着干嘛呀!快去啊!公子我无聊死了!”
丫鬟赶紧低下视线,对着顾灿歉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淋着雨水,快步向外小跑而去
将军府,晋国征西将军之府!三分晋国兵权之人!
膝下唯有一子,便是这顾公子顾灿!
民间有传言,这顾将军啊,早年杀伐太甚!于是啊,这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便给他整出个顾灿来,不然这顾将军分明有妻妾近十人,为何却独独只有一人得子啊?
又因是独子,顾将军对其是百般呵护,百依百顺!这绵阳纨绔,能与他顾灿齐名之人,不过五指之数!
人人都怕啊!府中丫鬟如此,城中百姓亦如此!像三日之前什么逼死那凤宁楼中花魁之事,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可怕又如何呀,敢怒不敢言!荒唐事,恶心事,这顾公子可没少做,可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吗!
这人呐,有高低贵贱啊!
雨中丫鬟身影消失不见,顾灿收回视线,再次转头,看了眼那另一名丫鬟,随后指了指屋中的一个木制靠椅
丫鬟心领神会,赶忙将那巨大檀木靠椅吃力的搬到顾灿身后
顾灿一屁股坐下,而后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一双女子双手立马儿便压了上去,轻轻的摁了起来,公子哥眯起眼睛,看向门外,脑中想着几日之前凤宁楼中那女子当时满面泪水的恳求模样!嘿嘿一笑,咂了咂嘴
“可惜啊,就这样死了,本来啊,还想再多去那凤宁楼几次的,被本公子看上,不得是福气嘛!怎得就想不开了?啊?你说是不是啊?”
丫鬟身体一颤,将头低下
“公子说得对”
顾灿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琢磨起,下次再去那凤宁楼,可是还要像这次一般,看着别人作乐,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丫鬟小心翼翼的摁着顾灿肩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手已是有些麻木之时,耳畔却是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踏地之声!
心神一震!丫鬟抬头向门外看去
一名全身覆甲的将领,正带着身后一众军甲,缓缓踏至屋门之前!而后那将领单膝跪地,看向此处!
“末将张杏!大将军听闻少将军欲观雨中演兵之势,以感沙场杀伐!大喜!命末将带军中精兵五百!来为少将军演武操兵!”
“恩”
顾灿点了点头,背靠那木椅躺下,看着那将领笑了笑,而后手一挥
“那就开始吧,给公子我开开眼”
那将领头颅低下双手抱拳
“末将领命!”
随后看向身后,猛的一声暴喝!
“布!军阵!”
身后五百军士闻令布阵!雨中操演!
与此同时,身背木匣的消瘦少年,沐雨而行!在这将军府前,停下了脚步!
少年弯腰,缓缓将身后木匣放下,锁扣解去,而后将木匣打开
只听雨中忽响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响!
一把赤红长枪现于少年手中!
如今只是赤渊!日后,再多加两字!鬼枪赤渊!
少年拖着赤红长枪向前走去,金石交错,传来一阵令人牙酸之声
脚步再次停下,已是行至府门之前!而后忽然!消瘦少年身形暴起!手中长枪如龙!如惊雷!重重的向那厚重木门之上!狠狠挥去!!一时之间,雨势似是也被隔断!手中赤红弧光未至门前却已原地传来一声爆裂声响!可见其势之大!
我何默生今日要你顾府满门上下!!
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