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班尼安恩王国的孤儿。
我，是纽恩村的住民。
我，是一名机械学徒。
亦或是……一名卑微的拾荒者。
每天，穿着厚实的大衣，裹着厚实的围巾，跟着老师傅在附近的雪原上搜寻一些古老的零件，已经是常事了。
“老爹，最近拾荒的有点多啊。”
在我面前，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是我的师傅，年已过百，据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在此地拾荒了。
“嗯……这些破铜烂铁开始变得值钱了吗？”他拄着木杖，不紧不慢地挑起了地上随处可见的铁片。
“值钱？这些东西再值钱也不过就是扔到熔炉里做料的，有什么用吗？”
“呼——”他吹了口气，手上的金属片有了些许光泽“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这样。”他扭头严肃地看着我“但这毕竟是上个文明留下的东西，懂这其中作用的人，已经没有了。”
“老爹……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嗯……我只是希望你能懂。”他背过去“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
“老爹……”
“包括你。”他缓步向前“也许你觉得跟着我做这种事很没面子吧。”
“哪有，我怎么会觉得没面子……再说了，要不是当年您收留了我，我在世上可能就是下一个冻死的弃婴了。”
“嗯……”老者转过来看看我，眯起眼，笑了笑。
哎……又开始了吗。
这个笑容，每次看，都觉得心里一颤。
突然，他的表情一收，原本开心的面孔又僵住了。
好吧……果然。
“傻愣在那里干什么？发呆吗？今天的活才刚开始呢！”
哎……
我扶了扶帽子。
“老爹，已经下午了。”
“欸？”他一愣，看了看即将西去的太阳“是吗，我还以为天刚刚亮。”
老毛病又犯了。
“还记得我叫什么吗？老爹？我问道。”
“啊……”他顿了顿。
这片刻的停顿是认真的，他真的在想我的名字。
明明是他给我取的。
却总是忘记。
“啊！斯诺恩·葛瑞，我记得！”
“斯诺恩是您的前名，也是我的，没错。”我摇摇头“但是后名又错了，老爹。”
“啊……”
“葛瑞是您的儿子，50年前就去世了，那时他20岁，刚有孩子。”
“那……泽兰……”
“那是您的孙女，30年前去世的，死前都没有出嫁，从小一直陪伴着您。”
老者静默了，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似乎真的忘记了。
“啊……那你今年，是多少岁来着？”
“18了。”
“是在……这附近捡到的……”
“对。”我点点头，他终于是有点印象了。
“18年前……18年……啊，泽兰她好像只是这么大走掉的……”
对，19岁离世的。
但我说不出口。
这点记忆的刺激已经够了，怕再多说点的话，他会受不了。
“啊……记起来了，你叫怀兰迪吧，调皮的小男孩。”
唔……
我拉下厚实的围巾。
“老爹，那是另一个，我是女孩……”
老者他……又呆住了。
稍微梳理一下吧。
18年前，他拾荒的时候捡到了我。
16年前，他拾荒的时候，又捡到了他——一个患有龙脚症的男孩怀兰迪。
老爹老是把我和他搞混了，甚至还误认为我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岁月对于人类……真是残酷啊。
“老爹，我叫怀尔敏。”
明明都跟着拾荒好多年了。
这毛病却一天一天加剧了。
真害怕有一天……
他连自己都忘了。
“啊……那，怀尔敏。”老爹略带哭腔看着我，和我说“那我们回去吧，干了一天了，累了吧。”
“累了，老爹。”我过去搀扶他“回去吧。”
不知道……这平静的日子。
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夜晚。
我们抵达了村庄——这是一个名为纽恩的村子。
是在蓝龙布鲁斯管辖下的唯一的沿海村。
但是由于温度寒冷，再加上临冬时沿海会冰封……
也就很少有商船长时间停靠。
所谓的码头，也就是摆设。
“哟，回来了，辛苦你们了。”一直在村口等我们的是一位炼铁的大叔，他很照顾我们，每天都会用较高的价格买我们捡回的破铜烂铁。
“文迪啊，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关照我这个老人家，呵呵。”老爹摸摸胡子说道。
“不……”大叔摇摇手“文迪是我父亲，我是克劳蒂，他早就死……”
“嘘。”我拦住他，然后小声嘱咐“老毛病犯了，之前我才刚和他说过他儿子孙女的事……别刺激他了。”
大叔很理解老爹的窘境，自然也很配合“啊……，我爸他有点事忙去了，所以我来代收的。”
“哦~哈哈，都这么大了，和你爹真是一模一样呢。”老爹拄着拐杖往前走。
“老爹，这儿……”我拉住走错方向的他“那里是您的工作室，这儿才是家的方向。”
“啊？哦！糊涂了，糊涂了。”他赶紧顺着我的方向去。
老爹他果然忘记了。
那间工作室……他早就卖掉了。
现在他唯一捣鼓机械的地方，也就只剩下家里的地下室了。
进入家门，走上二楼。
“咚咚”
我象征性地敲两下门。
“我回来了。”我笑着用钥匙打开“怀兰迪，今天怎么样？”
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看书的小子。
“可好了呢，姐姐，这本科幻的小说是我看过的最棒的！！”他兴奋地摊开书本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那离谱的插图。
“别太入迷了，那些技术都不现实的，看看节目多好。”
我伸手打开了床头的黑色显示器。
我记得这玩意叫……电视……来着，据说当年老爹他折腾了好久才从龙口市得到的，信号啊，播放器啊，因为这里偏远，没有技术人员上门安装，所以都是老爹自己弄的。用了几十年都没出过毛病，收到的频道和节目都是现在龙口流行的。（慢着，你这让旁白如何吐槽？？？）
“按理讲，这里面全是一些虚假的剧本，虚假的表演，那才是不真实的吧。”
“但……这很有趣不是吗？看这个笑话频道，每天都有很多人上去说些有意思的段子……”
“都是些小丑罢了，哗众取宠的，而且主持人有歧视残疾人的倾向，哼！我看不起他。”
“怀兰迪。”我叫住他“你在说什么呢？你可不是……”
“整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我不是残疾是什么？我多希望我这双脚能站起来！然后和你们一起去雪原上找亮晶晶的东西。”
他扒开被子，露出自己的双脚。
萎缩……畸形……就像龙的前脚，短小，无力，如果缺少了后腿，是根本支撑不了整个身体的。
每次看，都觉得有些心酸。
“会站起来的，只要多补充营养，多活动活动身子……”
“别重复这些话了，我可不是老爹，我也不是小孩子，龙脚症是这辈子都治不好的。”
“……”我一惊“谁和你说的？”
“看书看的，文盲怀尔敏，大字不识几个，天天在这里说教。”
“我……我可不是文盲！这两年我还是有认真学的！”
“那你倒是给我借点有内涵的书啊，天天这本小说，那本小说的，要不是还有科幻看，我早闷死了。”
“言情没有内涵吗？！”
“啊~言情，鸡皮疙瘩起来了，拜托，男子汉可不看这玩意。”
“唔……”真是说不过他。“行吧，你想看什么？”
“老爹经常看的，可以吗？”
……
“那啥生物机械……还有什么能量转换……”
“文盲。”
“不是！！！”
老爹托我借的书在图书馆基本都是无人问津的。
估计是太深奥了吧。
这个小村子除了老爹，估计也没什么人借……
十几分钟后。
“借两本。”我对图书馆的姐姐说。
“这两本上周你老爹不是没还吗？怎么又借了？”
“唔……偷偷借的。”
“嗯？你不是只看些小说吗？”
“给……给弟弟的，就借……”我摸摸口袋，零钱貌似不太多了“就借个两天，两天估计他就看烦了……”
“你弟弟……哦。”姐姐仿佛知道了些什么。“这样啊。”她把书推给我。“这两本借你两个月吧。”
“欸？！”我一愣“不……我付不起这两本的价格……”
“算两天的价格。”姐姐笑笑“反正也没几个需要的，放在书架上闲着也是闲着。”
纽恩村的人。
都是善良的人啊……
“谢谢。”我含着眼泪。
“不客气。”她摸摸我的头“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不容易啊……”
“哪有……比起那些每年冻死弃婴……我可幸运多了。”
我抱着那两本厚实的书，离开了图书馆。
是啊……
全村都知道。
有那么一个家庭，一个老年痴呆的学者，没有子孙，靠拾荒过活，捡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作为学徒，其中一个双腿还有毛病。
能撑起这个家的，只有一个女孩。
她看上去坚强，乐观。
给人感觉就像一个精力旺盛的小伙。
可实际上……
她的稚嫩的心灵早已忍受不住这种悲哀了。
活着已经够累了。
只有家人能维持着她仅存的热情。
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如果再有什么天灾人祸的话……
那么……
“你们……在干什么？”
家门口，一群人围观在房前。
“大叔？”
炼铁的大叔也混在人群里，他听到了我的声音后紧张地看过来。
“怀尔敏……等下……先别挤进来！”
我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书本“咣当”落地，我急忙冲了进去。
门前，进入眼眶的，是村里的医生。
以及……
倒在地上的老爹……
一时间，我有点害怕。
眼神飘来飘去的。
然后望了望屋里的餐桌。
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老爹他这是在门口等我回来吗……
我不是告诉过他，天冷……台阶滑……
“我看见老斯诺恩摔了从门口出来摔了一跤……”邻居的大娘说道。
啊，我也糊涂了吗？
老爹他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昏了，彻底昏过去了，快！不能耽搁！”医生喊道。
两名助手立刻抬起担架。
“这么严重吗！”“老斯诺恩没事吧？！”“让让让！别堵着了！！”
我吓坏了。
双腿直直地站着，想伸手去碰经过的老爹，却只触到他冰冷的指头。
“怀尔敏……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克劳蒂大叔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再坚强的人。
遭遇了这一切……
还会冷静吗？
不，起码我不会……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凝固在脸上。
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