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匍匐在送信人脚下太久，又或许是因为供氧不足导致意识的恍惚，在直升机残骸撞上大楼的时候，安洁居然对此毫无知觉，她只感觉到背上的重负一下子被消去了。然后她在被冲击震开以前紧紧地攥住霰弹枪的枪带，不明所谓的取得了武器之后是足够让人四分五裂的两波冲击。
弹片嵌入躯体的感觉已经只剩下触感，她在翻身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根木头，消失的大半个手掌也不太流血了。安洁不禁苦笑一声，这么大的伤口是不可能结痂的，她猜想自己现在看上去绝对像块去了血水的生猪肉。
人要是感觉不到疼，那就离死不远了。
安洁还算幸运，因为她是在爬行，风暴并不会击倒蒿草。而送信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如果说他站在地面上还自罢了，可他残忍的天性让他把重心挪到了安洁身上。这么一震让他直接从安洁的身上滑了下来，而卡里姆则看准时机掷出了手榴弹，这一下几乎扭转了整个战局，当然，如果送信人没有那么得意忘形的踩在安洁身上的话，确实如此。防御性手榴弹四散的弹片几乎全都照顾给了送信人。安洁看了一眼他的身体，那满身的伤口让她想起童话里被装进满是铁钉的桶踢下山崖的反派，他绝对活不了了。
一声很沉重的呻吟从前方传来，安洁费力的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伛偻的身躯正向着一个方向艰难的行进，而条路的尽头就是依旧屹立的遗迹脏弹。卡里姆几乎可以听见那坍塌液里传出的咕噜声，在他听来就如同是婴儿的初啼；一个新生的世界的第一声炮响；狼烟四起的天空似乎都因此而拨开混沌，显露云靡的天光。
五彩的祥云和闪耀的圣光萦绕在他的眼前，如同踏入仙境的飘忽让卡里姆似乎脱离了肉身的束缚，他理想的天国之扉便是那个不知何谓的机器。
他不知道该如何遐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甚至连如何操作这东西都一无所知，就像是追求智慧的庞大固埃，远渡重洋历经磨难，只要饮尽了神瓶之内的源泉便可获得真谛。可如今容器里装的却是足以至百万人死亡的天灾，卡里姆把它视若来到人间的路西法，是他的神谕，他们所追求的天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一看到有人对那玩意起了兴趣，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安洁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些觊觎禁忌的家伙们，都只有一个下场。
安洁举起霰弹枪，这是一把supershort霰弹枪，作为破门武器的话里面上的应该是鹿弹。也幸亏是这把玲珑霰弹，要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她把枪托抵在觀骨的位置上，然后打开泵动手柄，为了保证瞄准精度她必须用完整的手握住前握把。
那么……
她看了一眼另一只手剩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它们正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或者说它们已经被凝固的血液粘在一起。旁边露出的森森白骨并没有让她有什么感触，她只需要一个可以扣动扳机的身体部位，并不在意是哪。
“轰~”第一发失准，射出的钢珠全都越过目标的头顶打在天花板上，这小矮子霰弹的后坐力还是很强劲的，安洁只感觉自己被打桩机拍了一下，而卡里姆好像聋了似的继续前进。
大概掌握了后坐力的安洁迅速退膛上好第二发霰弹。
扣动扳机。
“轰~”
卡里姆的身体抖了一下，安洁可以明显的看出他的右半边身子多处出血，看来只有一半的弹丸打中了目标。然后他的右臂无力的垂下，同时传来的还有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仿佛是什么油腻腻的东西窜了出来。她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卡里姆的身体里滑了出来。对于卡里姆来说这一击足够致命，但就像是摆脱了束缚似的，年轻人在颤抖了两下以后继续坚定的前进。
此时安洁已经上好了第三发霰弹，如果敌人不肯倒下，我们的枪声也不应该停歇，她手上的伤口奇迹般的又开始冒血，温热的血冲开了两根手指的链接，但是安洁对此毫无知觉，只是机械般的再次勾上了扳机。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经过两次射击的校准以后她绝对有把握打烂对方的脑袋。
然后，一只满是伤痕的大手握住了霰弹枪的泵动柄使劲的往下拉。
“嘻，咳咳，意外吗？”，送信人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和一个空洞的眼眶外加嵌着弹片的嘴巴拌了个很专业的鬼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爬了过来。
“你怎么还不肯去死？”
“哈迪斯告诉我我欠的债太多，一条命不够抵”，他用力将泵动柄拉到头，一颗红灿灿的霰弹随之飞了出去，撞在他齐根而断的左臂上，滚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安洁明白，他这是要退光子弹，而小矮子霰弹顶多五发弹容，现在只剩下两发了。
两人就着这短短的枪膛上开始了角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还不够明显吗”。
“你就这么想看城市毁灭吗？”
“世界都毁灭了一半，何况这个破地方”。
“做了那么多恶事，临死以前能不能让人念着点你的好，遗臭万年就那么有意思吗”。
“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我只求能多多的带人上路，多多的，往哪看都是一大片”。
一心求死的送信人逐渐占据了上风，安洁剩下的半只残手只能在一旁望穿秋水。然后她看见了那些有深有浅，嵌满送信人全身的弹片，其中甚至有漏在外面有手掌大小的存在。本来吃了一发手榴弹的家伙必死无疑，可他居然凭着优秀的防护和身体撑了下来，只是这两样也因此而变的残破不堪。
安洁把残手攥成拳头，狠狠的砸向那个伸手可及的最大号弹片，送信人的头猛地往下一沉，但马上又抬了起来。
“我还没死呢”。
安洁没回答，只是继续把弹片往送信人身体深处敲，当上一个齐根而入以后她再敲下一个，每敲一下送信人的脑袋都随之向下沉一点，只是他的角力一点也没松劲。尖锐的弹片对于她手指的伤害也是一样惊人的，她小指一侧很快就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义愤填膺；号拗崩摧；视死如归；这些情感在这机械般的敲打下全都消失了，她只感觉到一种遗世独立的空虚，一切仿佛失去色彩的黑白默片，只有依旧在角力的握把上还留着送信人炽热的狠，他就是不懂得放弃。安洁在隙间瞥见卡里姆摇摇晃晃的前进，就算是肚肠拖了一地，他还是坚定的前行，这些各自为战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互相理解。
因为他们永远不明白，自己的决心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何等的残酷。
送信人的心脏在第八片弹片被钉入身体时停止了跳动，但这个最顽固的敌人在临死以前依旧撸下了一发霰弹。
只有一次射击机会了，安洁把尚有余温的送信人往自己身上提了提，利用他脖子上的臼窝当枪架，她慢慢的瞄上了卡里姆的脑袋。
“父亲，我做的对吗？”
“只要你坚持着抗争，那就是正确的，现在，是时候回到造物主身边了”。
“轰~”。
漂亮的一枪，飞溅的血浆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了一道彩虹。
绿色的容器上沾满了一片猩红，年轻人洒尽热血，甚至无缘血荐轩辕的机会，对于这个时代的广大难民来说，他是英雄，而对于同样广大的平民来说，他只是个醉心于英雄主义的恐怖分子罢了。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安洁举着空枪厉声道：“谁？”
“是我”，老信号旗一瘸一拐的走来看了这一片狼藉。
“怎么样，撑得住吗”。
“不外乎，没死而已”，安洁疲惫的扬了扬那只整手，对于她来说这就应该是最后了。
老信号旗挪到窗边，点燃了一颗绿色信号棒，那是行动成功的暗号。
敖德萨，终于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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