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箱底垫着许多柔软的棉絮,她就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崭新的花梨木箱中,身上裹着纯白色的棉被,只露出脑袋,安望舒耳畔传来细小而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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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相比起其他地方,十月末的苏州并不寒冷,而是凉爽宜人的,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九月圆脐十月尖”,意思是:九月雌蟹黄满肉厚,十月雄蟹脐呈尖形,膏足肉坚;无需蒸煮调味,就有“胸肉胜白鱼,蛰味同干见,脚肉似银鱼”的美味,这段时间的苏州也是旅人食客的天堂。
但对于不少本地人来说,最具吸引力的,还是莫过于温软舒适的被窝,对于一个普通的高二男孩,自然不例外,
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叠好被子,穿上那件灰色的宽松衬衫,走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倒映出一张白净匀称的书生脸孔。
他是安望舒,“望舒”出自《楚辞.离骚》的“前望舒使先驱兮”,意为神话传说中为月神驱车之人,取的,是迎取光明的寓意,
望舒的生日在二零八七年七月十四日,今年十七岁,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在本地工作,却也少有回家的时候,今天高中内要整顿一些事情,放一日假,
戴好眼镜,走进厨房,将鸡蛋、盐、面粉和水搅成面糊,拌上葱花,倒入抹有底油的锅中,烙上一张葱花鸡蛋饼,收拾好厨房,从冰箱取出一瓶鲜奶,这就是他的早饭了。
对于独居已久的望舒来说,做顿简单的饭,亦算是轻车熟路。
推开窗,从屋外吹进阵阵凉风,清凉舒适。
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早茶,
今天同往常一样,也是一个人的。
用过餐,安望舒披上一件轻薄的外套,穿好帆布鞋,提着两袋垃圾下了楼。
楼外绿树成荫,鸟鸣声不断,风吹过树叶时,有“沙沙”的响声,
他很喜欢这片草丛,
夜晚的草丛是清幽的,若逢夏夜,还会有大片的蝉鸣声,纯粹而自然,偶尔飞过一两只萤火虫,躺在草丛中眺望远方,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夜空,银月高悬在空中,繁星点点…
这里,有种让人叮得满身蚊子包,也能流连忘返的魔力。
小时候常粘着母亲去楼外玩儿,唯独草丛是这一带的禁地,依稀记得母亲第一次陪自己来这里,叮得惨绝人寰:身上三个,手上两个,腿上四个,眼皮上一个。
如今一人独居,去哪走哪早已不受约束,可草丛上的这片天地却与他生出了无形的隔阂,他也早已不是这片草丛的常客,
“哐当,哐当”
这是垃圾袋满载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落在回收桶底部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将原本茂密的草丛吹散了些,透过刹那间出现的空隙,望舒清楚地望见草丛深处藏着些什么东西。
一截树干,一个装有遭人舍弃的猫崽的纸箱?
如果这东西当真是装着遭人遗弃猫崽的话,未免太浮夸了些。
眼前,是一台花梨木箱,箱体浑然天成,方正扁平,可以放进一个人的大小。
虽然当今不乏有人为爱宠一掷千金的,但弃猫显然不在此列。
况且这玩意儿实在过大了。
十只橘猫九只肥,别说小稚猫了,这箱子至少能放下十多只成年的优秀肥橘,在还剩不少空间的情况下。
箱子没有上锁,安望舒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掀开了盖子,柔和的阳光淌入箱中。
女孩子。
箱底垫着柔软的棉絮,她就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崭新的花梨木箱中,身上裹着纯白色的棉被,只露出脑袋,安望舒耳畔传来了细小而均匀的呼吸声。
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可能是慌张、惊讶,又或者是神经质般的吐槽一句:这莫不是上世纪烂大街小说中天降女主与男主相遇,然后共赴奇幻之旅的剧情?
但安望舒没有。
女孩的皮肤白皙洁净,仿若羊脂白玉,睡颜静美,不似饱尝疾苦的流浪之人,倒像是高门大户的千金。
相较别的地方,苏州算得上温暖,但也只是相对的,快要立冬了,任谁在外面睡上一天两天的,都会受冻着凉……又不是人形终结者,冷热不惧,大锤八十小锤四十,人家拆迁不用锤子,一撞一面墙。
他只是见不得女孩一个人在这里受冻,因为那会显得很无助。
他讨厌“无助”。
小时候和父母去森林公园玩,和父母走失了,四面都是茂密的树林,完全辨不清方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就算哭喊也不会得到回应。
他并非见不得人受苦,毕竟他不是佛陀,渡不了众生,
他想像过女孩醒来时的样子:茫然地望向四周,所有人都对她冷眼旁观,
如果全世界都抛弃了一个人,他会成为留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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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幽兰色的海,赤金色的沙,洁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耳畔,传来海鸥的鸣叫,
这里……是哪?
眼前,已然不是昏黄的沙漠,连绵的沙丘,杂乱的废墟,
是冥界吗?
也是呢,被枪口顶着额头来了一下,想不死都难,
顺着海岸线向前望去,我看到了一名少女,年幼的少女身着白纱裙,光着脚,捡拾着沙滩上被海浪卷上来的各色贝壳,
“哎,涨潮了,回家吧。”
男人从不远处走来,上身披一件花格子衬衫,下身套着海蓝色的宽松短裤,右手提着一条洁白的浴巾,向少女朝了朝手。
“嗯好,马上走。”
少女随声附和着,但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喂喂,别着凉了。”
男人挠了挠头发,走上前将浴巾披在少女光洁的背上,少女年龄还小,约四五岁的样子,不算太大的浴巾将她的身子裹得很严实。
“纪念品店里那么多贝壳,说要给你买,你又不要,可别告诉我你这是来体验生活啊。”
男人用手指敲了敲少女的脑袋,苦笑道。
少女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轻声说:
“不一样的。”
她双手捧着贝壳,细细端详着,浪花拍上岸的贝壳大多有不小的残缺,但兴许正因如此,才逃过了那些纪念品商的“毒手”。
“它们很干净。”
“干净?”
“爹爹和我讲过的,古时候,人们曾用贝壳作货币,现在是用贝壳做成商品赚取利润,这样的贝壳终究不是干净的。”
少女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贝壳一个接着一个地丢向海里,贝壳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沉入水中,激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但它们干净得很,是大自然的馈赠。”
男人一脸古怪地看着女儿将一整个下午拾来的贝壳一个接着一个地扔进海里,一时间不禁也有些肉疼,问道:
“全都扔了?”
“没有。”
少女摇摇头,将手中最后一枚贝壳放在男人掌心上,笑着说:
“总要留下些给后来地人捡啊。”
我呆呆地望着这对父女,待回过神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自己身处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丛中,风吹过这片浅紫色的花海,荡起一层层波浪,点点流莹飘过,星光明灭,在夜空中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你母亲以前很喜欢这里。”
“嗯。”
依旧是那对父女,父亲一身宽松的亚麻禅衣,女儿穿着灰色衬衫,下身配一条热裤,二人同坐在薰衣草丛中,仰望着星空,只是女儿成熟了些许,父亲苍老了许多。
“清弦。”
“嗯?”
“你是怎么看待爹的?”
少女愣了愣,轻咳了两声,一字一顿道:
“爹是最亲的人,最崇敬的人。”
男人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严肃道:
“弦儿想做科研者吗?”
“爹爹,你可饶了我吧。”
少女噗呲一笑,忙摆摆手:
“我是个唯心主义者啊。”
男人闻言也笑了笑,抬起手,细细梳理着少女乌黑的长发,道:
“唯心主义和从事科研从不冲突,要知道,过度地崇尚科学,也是迷信。”
“感觉一点不像爹爹会说的话呢。”
少女调侃道。
“是吗……”
男人点点头,再次问道:
“那么,你愿意吗?”
“不愿意。”
真是干脆利索地回答。
男人的表情僵住了,就好像他是婚礼的颂词人,新娘身穿白纱婚衣,新郎穿着华美西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结果走个过场问双方愿不愿意时,新娘憋出一句“不愿意”,撒丫子就跑……
什么玩意?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个普通人。”
普通地生活,普通地工作,普通地度日,普通的、再简单不过的幸福。
“爹爹,会阻止我吗?”
“……”
男人沉默了。
少女没再说话,只是将头转向一边,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男人也是。
“不。”
男人柔声道:
“我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