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体育课一向是流于形式的,多年来我从未更改过自己的观点。就像是对应着无忧无虑的年纪,临州的学校不同于江州的管理严格,体育课上也不会指标性地要求我们去做哪一项特定的运动,所以简短的集合之后,体育老师拍拍手,我们就算解散了,于是一群脱缰的小学生,各自奔着操场的不同地方而去。
而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操场拐角的石阶上面,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环境,加之我又没有多少朋友,导致我在分流之后,直接迷失了方向,我很迷茫地看着操场边缘苍翠的几棵大树,以及几个在树下聊天的学生,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以至于后面十多分钟赖在石阶上不动弹了。
果然,我还是缺少与别人接触的主动性。
但我又犯贱地觉得这样并不差,吹着小风,看看远处的风景,如果此时再来一杯清热凉爽的柚子茶,我想我可以达到常人无法匹及的特殊境界-即品尝着一个人真正的孤独。但当时我还小,尚不懂孤独究竟包含着何种苦涩,也许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有着风中一匹狼的高冷气质。
任三千弱水从我面前流淌,我也绝不取一瓢饮。
但我高处不胜寒的尊贵境界只存在了不到20分钟,尚且不及我长达80多分钟体育课的四分之一。
先是欧阳鹏从我面前过,我思量着他不知道我转变了性别的事情,应该也不认识我,毕竟我和之前的男儿身差距哪里只是天差之别,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如果再准确无误地喊出我的名字,我势必会怀疑我的耳朵出问题了,肯定在幻听。
然而如我所料的是,他真的从我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我先开始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其实我以前是认识他的,只是阴差阳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但他貌似没有抱着和我相认的目的,对足球场上其他踢球的小男生高兴地挥了挥手,然后捡起地上的足球迅速跑了回去。
“该死!”连欧阳鹏都找到自己的朋友了,而我一个人傻愣愣地待着干嘛呢。
我托着下巴,手肘挨着紧合的双腿,一度郁闷到快抑郁了,眼瞅着足球从我的眼前飘来飘去,而男生们一个个在赛场上卖力地奔驰,传球,进网,虽然技术上不如中国男足,但气势上起码是足够了,我发呆的过程中发觉有几个小男生朝我的方向偷瞄,不知怎么的心中多了几分欣喜,那感觉就好像是自言自语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以前我老是自称自己帅哥,现在却突然变成了美女二字,难道是我真的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又或者说失去了自己作为男子汉的初心了?
不是,不是。
我摇着头,否定着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
然而让我害怕的一幕出现了,我的眼前忽然一黑,顿时整个世界看不见了,我吓得惊叫了几声“啊!!!”,恐惧,忧虑,死亡以及一系列负面词语纷纷冲击着我不镇定的神经,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瞎了,然而一个忍不住的奇怪的笑声响起,我的眼中随之渗入了几缕光线,我当即意识到我被恶作剧了,而且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哈哈,夏末,你胆子真小。”松开手,我重新看到了这世界的全貌。
我气愤不已地回过头去,瞪着那个捉弄我的家伙,原想着抬起手揍她一顿,没成想看到的却是和我同桌,学习成绩好,一丝不苟的班长-南宫清羽,我的惊讶盖过了所有的怒意,我几乎意想不到,堂堂班长大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低级趣味的事情。
也许是我当时思想太过成熟了。
毕竟小孩子之间的互相捉弄再正常不过了,即便外表再文静,内心依旧狂野的女生,也有着她截然不同的一面。况且数年后的南宫清羽,别说承认自己的黑历史了,就连这件微小的事情也忘却了,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丧失童心’吧。
“你来找我玩吗?”我安下心来,好奇地问道。
“看你一个人好无聊,又看不到其他人和你一块,所以我就过来了。”南宫清羽从上一层石阶跳下来,捻着裙摆坐到我身边,小声地问我,“你的性格是不是很内向啊,看你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女生们都不太敢靠近你。”
“瞎说。”我对自己的判断有很深的见解,“我这叫高冷,而且也没见她们来找我啊。都说转学生入学,必然是受到全班同学关照的对象,为什么你们学校的学生一点都不热情,害得我现在想找个说话的人都困难,其实内向的是你们吧。”
“没想到你还挺能说的,黑的都被你说成白的了。”清羽赞赏地笑道,拍了下我的肩膀,力气大地快把我肩膀拍塌了,我第一次领略到原来漂亮的女孩子,不一定代表着温柔,说不定她就是明日的暴力女王。
“一般一般。”我怜惜地抚摸着痛处,抬起头不解地看她,“你怎么还陪着我呢,你是班长,难道你没有朋友陪你一起玩吗?”
“喏,就是你了。”她指着我机灵地笑道。
我翻白眼,给予她无限大的鄙视,“我?我是新来的,你和我当朋友,那不恰恰说明你以前没朋友了吗?班长大人看你头衔挺高的,你怎么混的比现在的我还惨啊。”
“就是因为我是班长,而且成绩又特别出色,所以他们敬畏着我,抗拒和我做朋友。”她无奈地耸耸肩,捡起一块遗落的石子,扔到了跑道上,“其实我一开始也挺后悔当这个班长的,但现在习惯了也无所谓了,而且你不怕我,我想——你当我的朋友最合适不过了。”
“怕你就不当你朋友了?”我搞不懂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逻辑为何存在,按照这逻辑来,我怕我妈是不是就不用回家了?
但南宫清羽仍旧三缄其口,避开了这其中真实的原由。
后来我从班里其他人口中才知晓,原来班上的同学避着她,不和她交朋友,是因为她家太有钱了,有钱到可以买下一个国家绰绰有余。而且周遭保护她,监视她的人海了去了,稍有些过激的动作就会被盯上。恐怕也只有我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才敢有恃无恐地与她和平相处。
“对了,你男朋友呢?”清羽笑眯眯地问我。
我抹着汗,“他是我哥,不是男朋友。”
“哦,我还以为你说的哥是另一种意思。”她笑得更欢了。
“你见到他千万别搭理他,他就是一幼稚小孩,烦死人了。”我疯狂吐着他的槽,倒也没怎么引起清羽对他的反感,大概是我说话的语气怎么听着也不像是厌恶,反而像是对他的嘉奖。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句话是我哥抢先说的,我之所以确信无疑,是因为清羽不会模拟男性的嗓音。
“喂,你怎么也上体育课?”我之前没收到他的通知,而且他的课表上好像也没有周四的安排。
他就公然大胆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颇有些意外。
“语文课顶撞老师被罚跑五圈了,现在没人喊我回去,大概是把我给忘了。”他得意洋洋地朝我走来,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一如既往地贯彻着小学生的自大和狂妄,被老师训斥了还嚣张跋扈。
我咳了咳嗽,装作很强硬的声音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回教室去,小心我到你班主任那里告你的状,让你再跑个十圈八圈,把你活活累死。”
“我不怕。”他嘚瑟地吐着舌头做鬼脸,一副弱智不过的表情,“夏末,你哥我天赋异禀,胆识异于常人,就凭你三言两语吓到我了,以后我还怎么在学校里立足啊?”
“你以为你蜀山大侠啊?”如果鄙视有个限度,我想我此刻的眼神足以鄙视死他。
“夏末,我们换个地方歇息。”清羽很配合地拉着我离开。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我才迈出几步到绿茵茵的足球场,一群熊孩子踢球那是比谁都猛,一个球被他们抢得乱撞乱飞,直接从柱子顶端飞了出去,恰好朝着我的方向疾驰飞来,我光顾着和清羽说话,不明飞行物处于我的盲点范围以内,结果一球呼地经过我眼前,快要击中我的脸。
刹那间,我的呼吸凝止了,恍惚间似有巨大的风从我的耳边灌入。
接着出奇地听到了嘭地一声,球飞回去了,一个漂亮到精致的抛物线划过蔚蓝的天空,我畏畏缩缩地睁开眼,世界依然美好如旧,我怎么了,难道我用意念操纵改变了球的方向?我正欣喜于自己意外激发了潜能,获得了超能力,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我哥撑着腰,远眺着球被几个人重新捡走,好几个人对他举起了夸耀的大拇指。
“不用谢,为校友服务。”他挥一挥手,姿势好像校领导。
“喂,这球明明是我…”我据理力争,准备和他争夺控球的归属权。
清羽拦住了我,对我认真地解释道,“夏末,你哥刚刚帮你挡住了球,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跳了起来,一手把球直接从你的眼前接住了,然后扔了回去,你应该感谢他。”
“什么?”我懵了一下,指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忘了想说啥。
“准确的描述是,妹妹,我救了你,你还不感谢我?”他一脸英雄归来的自豪神情,我沉默了片刻,思考着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过他正经起来的笑容也挺好看的,难道是我打心底佩服他了?
不对,不对,我怎么会对一个男人动心呢?
“感谢你才有鬼呢!”
“不要害羞嘛。”
“以后少给我来这一套,学人英雄救美,先看看自己长着是英雄样还是狗熊样。”我回头冷眼瞪他。
“你难道不想做大英雄的妹妹?”他紧跟我不舍。
我摇头,随着树影的晃动,大大咧咧地喊道,“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