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遗忘者与被遗忘的人

作者:阿西吧吧啦 更新时间:2019/1/5 19:19:57 字数:2320

在迪莱格拉斯的郊外,一辆马车正徐徐向北方前进。

枣红色的马,哒哒的踩踏在略有潮湿的路面上。

商人兼车夫的小伙,有一头红棕色的卷发,一脸雀斑,活像头顶长了西兰花的土豆。他此时正摇着马鞭,随着马车晃动的节奏哼着小曲。

他身后,马车车斗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麻布袋子,那里面是留作交易的盐和一些香辛料,他会用它们到北方的村庄里,换取毛皮和药材,再运往南方兑成银币。

“我不管去哪一般都是一个人。”那年轻人打了个哈欠:“整个迪莱格拉斯基本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哪产什么,什么季节成熟,哪的兽皮最好,还能用最低的价格收购,我全都一清二楚。”说着他不自觉的露出自豪的神色。

“比如说匹拉维亚,那儿靠着格海,当地的多数以渔业生计,这个季节也正是多林鱼正肥的时候……”

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一讲起话来就滔滔不绝。想必对于他来说,旅途中的孤独烦闷积郁在胸中,正愁无处倾吐时,上天派来的我们仨算是充当了那个倾吐对象。

我,艾德蒙以及米欧三人,此时正和麻袋里的货物,一起挤在狭小的车斗里。

“多多玛那儿的山虽然不算多,可狐狸皮却是最好的。毛皮油亮,手感顺滑,成色鲜艳,是南方贵族的抢手货……”

我瘫靠在食盐袋子上,一脸死相。米欧饶有趣味的压在我身上,挨个袋子打开个小口,拿出里面的东西尝一尝。

艾德蒙则笔直的坐在马车的另一侧。

自从我们逃离无名之森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这期间艾德蒙始终一言不发,他将双脚搭在摇曳的马车边,就坐在那里,静悄悄的,一动也不动。

仔细观察,他的鬓角变的斑白,身形纤瘦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我觉得我现在真的可以叫他大叔了。

他盯着远处,偶尔微皱眉头,凌乱的胡须跟着嘴唇一起颤颤抖动。

灰绿色的旧袍子把他的身体裹得紧紧的,已经褪色了的边角耷拉在外,盖在一把平放在板车的剑上面。

那剑形状近似一般的长剑,通体漆黑,全无重量感,也没有一般的剑所具有的金属光泽,更像是剑身覆盖满了一层黑色的锈迹。刃宽而薄,无护手,剑脊也不甚分明,甚至剑柄也是扁平的。如同一条刚做好雏形的铁块。

作为一把剑,它是不及格的,能否称为剑也有待考证。剑刃钝拙,剑身过薄,重量不均衡,说是某个学徒的练手作也不为过。

这样的剑挂在店铺里没有人会为它掏腰包,即使店家白白向外送,也不见得会有人要。

可就是这么一把看起来毫无价值的剑,却让艾德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

“你叫克劳斯是吧?”艾德蒙的嗓音听起来沙哑了许多。

“……对。”

“有姓吗?”

“杜兰戴尔,克劳斯·杜兰戴尔。”

“你是说你姓杜兰戴尔?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罗兰?”他带有少许期待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

“当然认识,罗兰·杜兰戴尔是我外公。”

这话我曾经对他说过,不过他好像不记得了。

“你外公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把头转过来,挪了挪身位,整个人面对着我:“我以前还被他救过一命咧。”

“……这样啊。”我瞄了一眼他的脸——右半部的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凸起的筋络根根分明,覆盖在面皮上,如同盘虬在岩石上的根须似的,一路向下延伸到颈肩。

那一副神采奕奕中透着一丝慵懒的面容,此刻已经被毁去大半。

我别开视线,试图尽力不让他察觉。

“说起来……你打算去哪来着?”艾德蒙问我。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北边交任务吗?亏你还说要是我帮你照顾你女儿,你就教我剑技呢!”我示意他看向米欧。

察觉到异样视线的米欧,停下摆动的小脚丫,抬起头。

“你还别说,我差点忘了!”他从袍子里抽出斑驳的右臂——那只手像是脱落的了墙皮的墙一般,露出灰白的肉。艾德蒙抓了抓后脑,尴尬的笑了笑:“也算是我报答你外公的恩情。”

“不过她可不是我女儿哦。”艾德蒙一脸认真:“毕竟我今年才二十八,你看她怎么也有十五岁左右了吧?难不成我十三岁就有了孩子?不可能的,我到现在还没结婚呐!”

“是是是,这我当然知道,我不过就是比喻一下。”

“这算哪门子比喻?”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是在撒卡尔捡到她的,你说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跟我说她是传说中的诺洛斯卡人呢!”我眯起眼睛,注视他的神情。

听到我的话后,艾德蒙的脸稍稍的错愕了一下,这转瞬即逝的表情一般很难察觉:“你既然记得还开我玩笑?让人引起误会多不好……”

当然,我全看在眼里。

他果然忘记了一些事,并且还极力掩盖。

米欧的小翅膀调皮的扇动,袋子里的香辛料被她弄得满车都是,独特气味弥漫开来。

“再说,我还没结婚呢!”艾德蒙补充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有心上人的吗?”

“……”

嘴张到一半,话却似卡在了喉咙里,艾德蒙缓缓的把手放下,那薄袍子裹得更紧了,他沉默的看向远处,便不再言语。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欲谈论其他的事岔开话题,回过神来,只看见艾德蒙疲惫的身躯瑟缩在一起,挺直的背不再挺直,目光涣散,眼皮无力地垂下。

他看起来很累。

这也难怪,经历了这种事不疲倦才不正常。我甚至认为他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话到嘴边的我见此情境,便又强行咽回肚子里。

“科莫萨斯土地贫瘠,常年冰封,没什么庄稼,不过那儿却盛产雪羚,那可是好东西啊……”

赶车的年轻人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

艾德蒙握紧着那把黑色的剑,那是他用巨大的代价与无名之神换得的。

……

——近秋的黄昏总是来的很快。

西山的日头逐渐沉沦,驱逐着白日里的朝气,向地平线深处游荡,橙红色的霞光渗透进山峰的阴影。云上的火焰烧的正浓,火光一片宁静的轻轻扑打在向北行驶的马车上。

拉车的马蹄声,青年的絮叨声,车辙摩擦时独有的声音杂糅在一起。艾德蒙的脑海中响起了另一种声音——一阵阵清晰而又模糊的呼唤声。

他默然的抬起手中的剑,用袖子细细的擦拭,然后平放在双腿上。这位年轻的金腕骑士弓着背,橙红色的阴翳下看不见表情。他的双腿放松的垂下,又厚又旧的靴子覆满灰尘,鞋面已经破了洞。

他再次抬头时,垂死的太阳,用尽生命将最后一丝光亮投射在大地上,阴影越来越浓,逐渐与天色混为一体。

他亦已不是曾经的艾德蒙了。

闭上眼,夜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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