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拱门来到馆内,优娜觉得气温比起外面还要冷些,明明还是太阳初升的清晨。
她沿着红毯铺就的台阶上行,脚步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大厅中。
不久她来到二层的一面大理石墙壁前,它宽十五六米,东西两侧约一人的高度各挖去了一块上宽下窄的棱台状石料,用以安置银制多盘烛台。
烛台上的白色蜡烛起到的作用更多是装饰而不是照明,它们发出的柔和辉光在瀑布状水晶吊灯的映射下相形失色。
墙壁上垂下几条挂毯,大小不一的人物挂像散落在四周。
挂像的相框有规整的正方形楠木制,内敛的椭圆白木制,里面的主人无疑都是历代家族中的杰出人物。
墙壁两侧的尽头各延伸出一条走廊,分别通向行政区和器材管理区,优娜就从左边的入口走进。
这条走廊笔直而狭长,过道两侧的房间门口或者伫立着黄铜基座的人物半身像,或者是玻璃展台,里面的各种盾徽、勋章静静镶嵌在海绵当中。
优娜穿过整条走廊,推开最里面那扇看起来最普通的灰色防火门,从螺旋状的踏板阶梯来到第三层。
娜塔莉亚所说的档案室就在靠右边的倒数第二间,在确认木牌上面刻着“Archives Center”的字样后优娜扣响了房门。
也许是实心的缘故,敲打在上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里面隐隐传来了声响,优娜后退一步等待房间主人开门。
被做成海浪形状的把手被向下一按,随后整扇玄关朝里缓缓打开。
“嘎吱——”
开门的男人对优娜说:“姑娘,你是来送文件的?”
“我就是。给,您拿好。”
优娜双手递过手中的复印纸。
男人接过文件,瞟了她一眼:“似乎很少见到你这样的陌生面孔啊。新来的吗?”
“对,我才来这里工作三个月。”
“看你挺年轻,一定没有超过十六岁吧。”
“我两个月前刚满十六岁。”
“唔。也算是认识一下,我是默克尔·卡莱弗提——在这里管管档案,有时帮别人撰写文书。”
“有幸认识您,卡莱弗提先生。我叫优娜,是庄园的女仆。”
“优娜是吧,挺可爱的名字。——你有什么其它想知道的事情么,关于加罗德尔庄园。”
“想知道的事情吗?”
“这个地方要完全的熟悉它,还是要费不少时间的,”男人说道,“权当是为新人免费指引,多言几句也未尝不可。”
“多谢您的提醒!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不少的......怎么说呢,疑惑吧。”
“不妨进来坐坐,我这里正好准备了果盘和茉莉花茶。”
男人将门推开至最外面卡住,就回头去找储物柜的钥匙。
“打扰了,卡莱弗提先生。”
优娜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屋。
除去满载林立的文件柜的空间来看,这是一间比较典雅的小房间,布局紧凑而不拥挤。
木制的写字台的表面用毛絮垫着一块钝角玻璃,一个带盖的瓷杯、一盏有着圆顶铜罩的复古风格拉式灯,黑色皮革眼睛盒、订书机与小盒的订书针、叠在一块的厚重词典以及一个脑袋来回摆动的小人就是所有写字台上所有的物件,它的左侧台角内侧靠着一个矮柜。
男人在办公椅上坐下,弯腰下去翻出一把小巧的锯齿状钥匙来。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开锁,将优娜交给她的一沓复印件放进去后将柜门关上。
随后他端来一个盛有瓜果点心的盘子放在茶几上,招呼优娜在沙发上就坐。
写字台的后面就是一人高的落地窗,深红色的帷幕被拉到两旁用挂件束好。
此刻可以看到庄园的外景,一束阳光透过合金窗框射进屋中,将原本阴暗的角落照亮。
“从中国福建进口的龙团珠,行气开郁,解郁散结,我最得意的收藏品之一。”
“我在加罗德尔庄园中少说也生活了十年,奈何执掌的却是这份清闲安静过头的工作。”
默克尔·卡莱弗提为优娜和自己各泡了一杯茶,恬淡的香气随着蒸气晕散开来。
“平时这里比图书馆还要很少来人,真是有好东西却无从炫耀啊。”
他叹了一口气道:“像今天有你这样的小姑娘来拜访倒也挺新鲜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聊上几句呢。”
“那么,你有什么样的问题想要问我的,优娜小姐?”
“古卡莱弗提先生,其实我想要知道的是,”优娜犹豫了一下,“少爷,他的事情。”
“哦?开口就是月君吗。”
卡莱弗提略略有些惊讶。
“因为少爷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想......稍微为他做些什么。”
“是吗。想要在有所了解的基础上报答他啊。”
优娜轻轻点头。
“那么,哪方面是你最想要了解的?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都行,就算是少爷的......黑历史什么的,我也想听听看。”
“哦?”卡莱弗提将茶杯放下,“委实说,可能有的地方我只是略知一二,毕竟不像你们这样的女仆会和他有比较频繁的接触。”
“没关系的卡莱弗提先生,您尽管畅所欲言,优娜会认真听的。”
“不过谈话仅限于我们之间,对其他人还请不要宣扬。我是看姑娘面善所以乐于和你分享这儿的事,要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不好——同样的话我也对月君说过。”
“真的吗?那实在不胜感激,优娜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好吧。关于他的事我就捡几个来说,”默克尔·卡莱弗提缓缓展开叙述,“我初到这里的时候,可是比你们的女仆长还要早些。那个时候的月君可还是个顽皮的小鬼——有一回和弗雷奥斯维家族的小男孩一起到我这里来......”
时间好像倒退回到了十二年前,卡莱弗提将优娜带进入自己的记忆中。
优娜仿佛觉得小时候的月君就在自己附近跑进跑出,开心的逗着仆人不停的围绕沙发找他。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开朗的孩子,不过据玛格丽特夫人的话——玛格丽特就是他的伯母,如今在克利夫兰经营矿石精炼厂——在私下独处的时候他有时又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悲伤的表情,这可能和他那位早逝的母亲有关。”
“卡莱弗提先生,您说少爷.....他的母亲怎么了?”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其实是他的后母梅菲斯夫人,他真正的生母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少爷他......”
“他的生母还是东方人,可是在他身上却看不出一点非英格兰人的血脉特征。
“连在加罗德尔家族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马修斯先生婚宴上的发出的请柬只有少数亲友与长老收到邀请,在教堂中举行的结婚仪式也始终避人耳目。
“我想这可能是在当时遭受了外界的阻碍,但毫无疑问马修斯先生与她的结合是幸福的。
“不幸的是在一次化工厂事故的波及中,月君的母亲受到了污染,这次打击对于当时的马修斯先生来说是沉重的。
“她因此患上了很严重的皮肤病见不得阳光,所以马修斯不得不去寻找最好的医疗手段来救治爱人。
“最终他联系了中国的一位专家,将她送到当地的一所疗养院接受治疗。
“虽然投入了巨额的资金与无数的精力,但就效果而言还是不尽人意——马修斯先生最终还是失去了他深爱的妻子。
“所谓热恋中的爱情越是温馨甜蜜,阴阳两隔后的痛苦就越是令人折磨。
“据老管家的话说,当时还没有继承庄园的马修斯连夜赶去亚洲只为见月君的母亲最后一面,可是最后却被拒之门外。
“在等到遗体被火化完毕后,他才被允许参加接下来的葬礼。
“在陵园中他守在墓前三天三夜不肯吃东西,‘整个人好像丢掉了魂魄成为了行尸走肉’。
“最后马修斯先生独自回来了,他变得沉默寡言、枯枿朽株。
“他对月君母亲的死因讳莫如深,同时整个人的脾气变得古怪而不可捉摸。
“月君因为讨厌他的坏脾气而不听话,于是他就将年纪尚小的儿子当做出气筒,常常找借口打骂他。
“月君曾对梅菲斯夫人哭诉说父亲‘比山里的野兽还要暴戾’,周围的人都劝告他不能这样沉浸在往事中,这样会有损家族的名声。
“过了很长的时间,马修斯先生才慢慢从那件事中走出来。——对了,你来到这里有见过他么?”
“见过两次马修斯先生......感觉特别的,阴沉,让人害怕。”
“哈哈,对比十多年前先生其实已算得上是改善了很多了。家族长辈们都认为他偏执的可怕,惋惜的觉得他精神不能恢复正常了。
“在这种并不温馨的环境下成长,想必给月君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吧?
“但是这孩子极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负面情绪,老管家说这是他最难能可贵的优点。
“还好梅菲斯夫人这些年待他不错——这多少弥补了一些家庭分崩离析带来的痛苦。
“而且月君在这些年在家族其他人关怀下的顺利成长,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所掌握的履历大概就这些,虽然有些事并没有亲身经历,但起码能代表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当然,关于月君这孩子假如想要了解更多,”卡莱弗提笑道,“那么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你。”
“请告诉优娜这个地方在哪里。”
优娜坐直并前倾身体,认真的双眼盯住卡莱弗提。
这么单纯的小姑娘已经很难找得到了,卡莱弗提心想。
“图书馆,孩子。虽然你可能去过,但是没有留意到那里会有加罗德尔家族的典籍。”
“族谱?您是说,要我这个外人去翻看加罗德尔家族的族谱什么的......”
“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个外人不同样在保管他们最珍贵的资料么?”
“可是,卡莱弗提先生,您在这少说也工作了很多年呀,我初来乍到......”
“你要明白一点。加罗德尔家族向来对善意的求知者敞开怀抱,不管那人是否属于家族。就连马修斯先生也允许过电视台的记者为了访谈节目,拍摄他在‘温莎·莱昂馆中的公务活动’。”
“......我知道了。”
“如果你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没有什么安排的话,便可去图书馆看看。在B区最后一排的12、13号书架那里是家族专栏,里面涵盖加罗德尔家族成员现状、生活记录,其中对月君就有相关的记载。”
“那......我现在就去!”
“哈哈别着急,不妨先品尝一番我的龙团珠再去嘛。”
“卡莱弗提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啊,您还请坐,让优娜来为您倒茶......”
在这位好客的男人挽留下两人又谈了些时辰,直到接近午间优娜才辞别了他向图书馆走去。
为防止优娜遗忘位置,默克尔·卡莱弗提特别写给她一张纸条,让她到管理员乔治那里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她引路。
从“温莎·莱昂馆”中出来时优娜偶遇前辈多萝西,她从手提篮中取出一盒布丁送给优娜,同时托优娜捎给图书馆的乔治两块三明治。
“这个懒家伙总是不爱吃早餐,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拜托你喽,小优娜。”
多萝西的做菜手艺十分精湛,尤其是她烘焙出来的英式甜点堪称庄园一绝。
另外顺便一提,管理员乔治和多萝西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俩的关系总是让优娜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