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作者:吻濄、伱の臉 更新时间:2012/8/11 11:38:51 字数:0

在靠近『陌路山』的郊区,坐落着几乎每一个秋里市居民都知道的『相川道场』。不过在过去的日子里,在道场的主人——相川十一道那里学过剑道的人仅仅只有几个。即便如此,在他的教导下,一个名叫北原淳子的女生夺得了秋里市团体赛的冠军,这让『高桥』剑道部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虽然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因为部员能力不足而落败,但北原却在长野的比赛中独自战胜对方五人,获得冠军。

谁也不关心是谁造就了北原淳子,只是将她奉为神一般的存在敬仰着。

相川十一道,在别人心中只是个糟老头而已。他们只知道那个糟老头,曾经被称为『相·十一道』。但他们并不知道,『相·十一道』前面的『相』字是什么意思。

——后来,几乎每个人都以为,如此活跃的北原肯定会继续参加各个地区的赛事,将所有奖项全部拿下——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北原在长野一战后,再也没有参加任何形式的比赛。

没人知道原因。

就在那时候,相川道场,也彻底没落了。

原因出自一场车祸。

在从神奈川回来的途中,因为不习惯坐飞机,十一道与同行的另一人在下机后并未立刻坐车前往秋里市。而是在机场附近的宾馆里住了一夜。

那之后——

时间回溯到昨晚——

「……和十一道同行的男人叫做前岛京。和北原淳子一样,都是十一道的学徒,但前岛始终无法超越天赋极佳的北原,所以那两人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好……准确来说啊,应该是前岛单方面的仇视而已,北原那人性情很温和,从来不和他计较这些事。」

「哦?」

这样的话……这种心情我想我也能理解,那个叫做前岛的男人的好胜心一定很强吧,一直被人踩在脚下……想着也不舒服啊。

不过,换做是我的话当然不会那么去想,再说我对剑道也没一点认知,完完全全就是门外汉啊。

「然后,前岛为了能超越北原,一直恳求十一道将相川家的剑法传授给他——这种要求当然不可能答应啊,相川家的剑法一向都是不传外的,十一道教给学徒的东西虽然丰富,但绝对不会涉及到自家的剑法。」

「没想到这种只在战国电影里出现的情节,现实中也存在啊……」

当我嘀嘀咕咕的说完这句话后,终于走到了相川道场的大门外,浦菲抽出了一直被我握着的手,走到门边轻轻一推,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徐徐打开。

看样子,道场里面已经空了很久了吧。

我随着浦菲的脚步走进道场的前院,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整理,地上的枯草杂乱不堪的,整齐的种在两边的两排树下,枯黄的落叶到处都是。

……完全无法想象,这种荒凉的地方竟然是秋里市里有名的剑道场。

「……大概在半年前就没人来管了,虽然北原常常会去整理里屋,但毕竟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一定很怀念这里吧,北原前辈她……对了,刚才说到前岛要求传授剑法对吧?后来呢?被拒绝后直接放弃了吗,还是说……」

似乎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浦菲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前岛怎么请求十一道也不答应,无奈之下只好去拜托十一道的女儿……相川,美纪……。」

不知为何,浦菲在说到『相川美纪』时面色十分凝重……不对,似乎还带有一丝悲伤……

「……相川美纪,也在学习剑道吗?」

「嗯……虽然前岛也苦苦请求了……美纪,但她也不是笨蛋,当然知道这种东西是不能教给外人的——但是,一心想要超越北原的前岛,想到了一个很卑鄙的办法……」

「卑鄙的……办法?」

「……让相川美纪爱上他,再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的话……这样的话,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

虽然浦菲的话中省略了一些内容,但稍微想想还是不难理解。那个前岛,一定是想要成为相川家的女婿吧,成为了相川美纪的丈夫,自然也就没有了『不传外』这一限制。

但是……

「……我姑且问一句,相川美纪和前岛京,半年前……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吗?」

浦菲稍微愣了下,然后轻轻瞪了我一眼,说:

「当然没有啊,你以为我……我……我的、前辈……相川美纪,是个老女人吗。」

「不……我没有这么说啊……诶?你说『前辈』,那你……」

「啊,对、对啊……我、我生前也,也也也在这里学习剑道哦!」

奇怪……为什么浦菲突然慌张起来了呢。

「总,总之……她们还没有到结婚的年龄啦。」

耳边传来浦菲的话音,我一边看着脚下的杂草,一边向里屋走去。大概是因为北原常从这里走过,杂草群中被踩出了一道不明显的路。顺着这条路往前,来到了一栋已经布满灰层的房子旁。

我一边试着用手指去触碰,一边开口:

「难怪你刚才在跑步。是在生前养成的习惯吧?不过为什么要在晚上跑呢……」

「白天没有精力啦,刚才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呃……话说回来,既然没有到结婚年龄,那前岛的打算也就泡汤了吧……对吧?」

「没有哦……其实前岛当时也只比美纪大了两岁左右,和北原应该同年级吧。但是虽然是这样,前岛并没有放弃,仍然不要脸的追求美纪……!」

是我听错了吗?那句『不要脸』好像说得特别重啊。

「时间久了,那个混蛋也不耐烦了,最终在一天晚上……溜进了美纪的房间……因为那时候,学徒是可以住在道场的,美纪因为是十一道的女儿所以一直住在那里,很少回家……啊,然后……」

「……难道,打算硬来吗?」

「嗯……」

浦菲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后怕的表情,双手紧紧抓着胸襟。

奇怪,为什么她会害怕啊。

「……虽然我……我的前辈美纪的实力也不差,但和前岛比起来却差了一大截,而且当时那种情况下,和这个一点关系也没有吧。本来男生的力气就很大,再加上前岛一直以来就很注重锻炼……所以——」

「…………」

这么说……相川美纪,还是被侵犯了吗。

「没几下美纪就被按在地上。那时候前岛说着什么『给你面子追求你,自己不要』,然后就打算强吻她……不过呢,最终还是被她避开了,因为她趁着前岛不注意踢中了他的要害,趁着他哇哇叫的时候远离了他。但是因为前岛就蹲在门边,无法逃出去……大概是因为觉得绝望了吧,美纪做出了最后的反抗,大声说着『接吻这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做才行的啊』,虽然前岛打算做的事不可能仅仅是强吻美纪,甚至……但那时候,前岛却突然笑了——」

等下……美纪的这种想法和浦菲倒是很像诶。

不过我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轻轻问了一句:

「笑?」

「嗯……笑她是个白痴,说什么『只有傻瓜才会这么想,那都是过时的想法了』,还说什么『果然那个老头子的宝贝女儿也是死脑经啊』,虽然美纪也很生气,但是……但是在这之前,她的一些朋友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她们就对美纪说,有着这种想法是很难找到男友的……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这种想法就不对嘛!」

「当、当然是对的啊……我完全支持哦!话说那个美纪也和你太像了吧……」

「诶?啊,只、只是,碰巧吧,啊哈哈……」

「这样啊。」

我轻轻点点头。这样的话,浦菲在生前也并没有处于孤立的状态吧,至少还有个相川美纪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然后……前岛似乎实在不耐烦了,再次捉住美纪,脱光了她的衣服……」

「啊……」

果然还是被……

「啊……不、不是哦!不要误会了前辈!事实上,虽然也很危险但被察觉到动静的北原发现了哦。前岛在那之前在大家的晚餐中下了药,北原因为正在感冒没食欲所以……总之,前岛也因此和北原完全对立起来,从那以后就处处排挤她,而且行为还相当明显。」

「当然啦,这些都被十一道看在眼里。美纪因为害怕遭到前岛的报复一直瞒着那天晚上的事,还请求了北原不要说出去……啊,的确有够傻的吧。不过,美纪前辈她,那时候真的很害怕啦……。」

奇怪……既然相川美纪和北原淳子都没有说出去,那浦菲又是怎么知道的?不仅知道,还了解得这么详细……啊,对了,因为是幽灵吧。浦菲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知道啦……那,十一道他们后来又为什么去神奈川呢。」

「当然是因为十一道察觉到前岛的变化啦……其实呢,『不传外』这种规矩十一道早就想打破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在他看来,前岛的性格太过于急躁,而且求胜心太强,他很担心……所以一直没有打破那个规矩。——不过十一道也确实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他在五十岁时才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天赋。美纪只把『相十一式』的动作要领记住了而已,所以十一道才会担心,万一『相十一式』从此失传怎么办……」

「原来是叫做『相十一式』啊……这么说来,那个『相·十一道』就是『相川十一道』和『相十一式』的统称喽?」

「嗯~前辈倒是很敏锐啊。不过也不怎么拉风啊,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啦。」

这样啊——我这么嘀咕着,走进了道场内。虽然屋子的外面看起来很脏,但里面却意外的很干净……对了,这些都是北原的功劳吧。

我环视四周。和高桥的剑道部道场比起来大了很多,不过基础的设施倒是没什么差别……

『啊,对了……』

我在这时突然想起,高桥剑道部部长北原淳子,既然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那么,因为怀念而把高桥剑道部设置得和这里一样也不是不可能吧。

浦菲紧跟着我走进来。

「呼,北原还真是努力呢,这么干净……啊,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十一道因为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为了不让『相十一式』失传,在某天秘密的和北原在陌路山山顶见了面,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都是如此。」

「结果不用我说了吧,北原因为习得了『相十一式』,将前岛远远甩在了身后,这让前岛更加的焦急——不过他当然不知道这之中的原因。」

「其实呢,虽然前岛本人相当急躁且求胜心强,但他的天赋很高这点却不可否认。十一道也并不是说『绝不教给前岛』,只是在等待他的性格改变——当然要等到这一天到来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十一道秘密安排了日程,在半年前的某天,带上前岛去了神奈川。那里,是十一道曾经居住过十年之久的地方。他希望能通过这次的远行来改变前岛的观念。」

「原来如此……不过,就结果来看,要是十一道没去的话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这种事也说不准啦——远行神奈川的结果让十一道很失望,因为前岛对于他过去的一切毫不在意,还说什么『只要成为第一就好,其余的都无所谓』。大所失望的十一道便发誓再也不会教给他『相十一式』。」

「但是……前岛本也抱着一定的期望和十一道远赴神奈川,但结果什么好事也没发生,恼怒的他,在回来的途中……」

说到这里,浦菲轻轻的低下了头。

我看着这样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接下来,浦菲用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前岛因为产生了『既然自己学不到就让它失传』这种想法,打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害十一道。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方便的就是利用车祸。让别人都以为十一道是死在车祸中,而自己只是运气好跳出窗户活了下来。在第二天,十一道的朋友派人前去迎接十一道和前岛,在大家都在吃早餐的时候,他悄悄的在汽车的油门和刹车上做了手脚。汽车在行驶的初期并无异常,但不久后司机就发现油门怎么也松不开,刹车也始终踩不动。在车里的人都变得惊慌的同时,前岛抓准时机跳出了车窗——也许是他命不好吧,汽车冲入了施工地段,前岛下落的地点刚好是下水道的上方,但本应出现在他脚下的下水盖却放在一边,根本就来不及改变方向,前岛落入了下水道……放在下面的三脚架上竖直绑着一根铬钢,尖端直接刺穿了前岛的心脏。

死法,相当的惨。

「……于是呢,一车的人就这样死了……失去了馆主的相川道场也因此没落。」

「就这样没落了?十一道的女儿呢?相川美纪她,按理来说应该继承这个道场啊。」

「……她,也死了。」

「诶——————?」

怎么死的?虽然很想这样问,但不知为何,却开不了口。

我只好用眼神向她询问。

「……自杀。在十一道的死讯传到的一星期后,相川美纪……从陌路山背面的山崖上跳了下去。」

「不、不是吧?!是追随父亲而死吗?」

「抱歉,前辈……别问了好吗。」

「诶……」

蒲菲的神情让我觉得很奇怪。紧紧咬着嘴唇,似乎在忍着什么。

「这样啊。难道是我不该问的吗……抱歉。」

蒲菲看起来像是稍微松了口气。

「没关系……啊,话说回来吧。北原也因为十一道的死而变得极度的消极,她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导致了十一道的死,从此再也不参加任何形式的比赛。因为,能让北原坚持下去的信念已经消失了。」

「诶?可是,我听说高桥剑道部今年也会参赛啊。而且,似乎昨年就在做准备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作为部长因为私情而放弃比赛,怎么想也不行吧,剑道部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社团,而是被无数的热爱剑道的学生所共有,北原当然明白这一点。」

「不过,虽然也决定参赛,但对于北原自己来说,已经没有获得冠军的理由了。没有了『想要获得冠军』的追求,总有落败的时候……所以,上木前辈——」

蒲菲——蒲伦普菲投来了非常认真的视线,直直的看着我。四目相对,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她以非常郑重的语气开口——

「前辈,请你让北原淳子恢复信念吧,让她为了你去比赛,为了你去赢得冠军!并告诉她,十一道的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我的请求……同时也是,十一道他本人的愿望。」

「……这么说,你回到这里也是因为这个?」

「这不是主要目的……但十一道在那个世界这么拜托了我,所以……所以,拜托你了哦,前辈。」

「就算你拜托我……我该怎么做?而且那什么为了我而比赛,没什么别的意思吧。」

「谁知道……嗯~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看你自己。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不管北原她对你有多么的……呃,总之,如果你直接去对她唧唧歪歪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是对你很那啥的北原,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所以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败她!用『相十一式』去打败她!然后再告诉她,『虽然不能太过于争强斗胜,但十一道也希望你能追求最好,这样十一道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瞑目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性格单纯的北原一定会把打败她的你作为目标,为了能胜过你而奋斗,重新鼓起斗志。」

「……这种帅到不行的展开由我去做真的好吗……而且,为什么要用『相十一式』啊。」

「我觉得前辈很适合去做这种事啊。嘛,如果被自己熟悉的相川流剑术打败,北原也能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吧。——不过这也只是我的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是看前辈你喽。」

「嗯……」

不是这个建议不好,反而该说,既然北原的性格很单纯,那这种展开肯定能达到效果吧。但是……但是我,完全没有把握能赢过北原啊。

毕竟那可是被称作『剑圣』的北原淳子啊。

但是,虽然话是这么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啦。现在的话,就算从迪拜塔上跳下去,估计也不会死。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明明在不久前还是个普通高中生,莫名其妙的就获得了死不了的体质。同时,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类,也因此,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唉……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啊……好吧,就照你说的去做吧——不过那什么『相十一式』,我去哪里学啊。」

「哼哼哼~~」

浦菲不知为何笑得很得意。

「我教给你啊,前辈~顺带也会告诉你一些基本常识。」

「阿勒……?你?」

「你别忘了,我可是幽灵啊。」

「但是也不至于什么都知道吧!」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我只是在另一个地方拜托十一道演示了几遍而已,因为大家都已经死了,『不传外』什么的也无所谓啦。」

「呃……你还真是捡了便宜啊……被那个前岛知道了估计会气疯吧。」

真不愧是幽灵啊……

说起来,蒲菲她,又是怎么去世的呢……还是不要问了吧,对已死去的人问这种问题,不管怎么想也太不礼貌了。不过说起来这一连串的事感觉真像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啊……嘛,是我想太多了。

——但是,在去挑战北原之前,还存在着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万一北原她问起,『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我该怎么回答?该不会说被托梦了吧。」

「这个啊……啊,我还真没想过。」

「……这也是幽灵做事的风格吗。」

「嗯——」

浦菲露出思考的表情沉吟了大概一分钟。然后抬起头,非常坚定的开口:

「这样吧前辈——」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根本就没想到会产生这种效果。不管怎么说,比我低一个年级的后辈们都对我极其的尊敬,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举个简单的例子,每当我在进行自己的例行功课时,除了雨纱常会给我递来水或毛巾,没有一个人试图靠近我。夸张点说,基本上,只要我在一个地点进行着什么练习,周围五米之内绝对不会出现一个人。

这恐怕已经超越了尊敬吧。

我——北原淳子,在平时只是个普通的少女而已。说心里话,被人这样尊敬着真的挺不好受,我倒希望她们能主动接近我,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相互指点。

不过,有些时候,状况却变得与现在完全相反,聚集在我身边的人反而很多。

——对于自己的相貌我还是有点自信的,我的一个叫做蓝若遥唯的好友也说过『淳子……其实……很可爱哦』。不过呢,我也不是自我意识很强的那种人啦,只是作为一个女孩,当然会在意自己的外貌,这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虽说也有些自信,但我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高桥』的少数几个偶像级人物之一,这实在是太过夸张了。因为我虽然有那么点自信,但也自觉比不上以美貌闻名的松泽美绪。对了,美绪还是某个家族的大小姐,光这一点就足够把我踩下去吧。而我之所以会成为偶像人物之一,大概是因为,我在剑道这方面的研究比较深吧。

正因为成了偶像人物之一,每当上学放学时都必须注意周围人的眼光。不能太过高调,不能对接近我的人冷眼相待,不能和某个异性走得太近……一直注意着这些那些,只有走进剑道部才能稍微松一口气。

如果说成为偶像级人物就必须承受这些……那,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做一个,只将精力集中于剑道,不管其他琐事的女孩。

也不知道这个神经兮兮的北原淳子,能不能——只是稍微,引起他的一些注意……

他来到剑道部是在学园祭当天。

早在昨天甚至以前,唯就一直在和我商量『怎么去创造那种机会』。而我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在他处于独自一人的状态下,鼓起勇气去邀请他到处走走。虽然说是到处走走,但对我来说可能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吧。因此我一开始就想否决唯的想法。除了我没有勇气这点外,他的人气很高也是很重要的另一个原因。虽然高桥的偶像级人物都是女生,但反过来说,他在女生中的地位就和松泽在男生中的地位一样。

如此耀眼的他,说真的,我连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那个我根本就不敢去主动搭话的他,偏偏在今天,主动来找我。虽然他的目的有些让人失望,但这已经能让我心跳不已好久了。不,准确的说,一直到现在心情都不能平静下来。

我悄悄按住了胸口,试图让自己平息下来。同时在脑中想着『他只是来和我切磋,别想太多』。就这样一遍一遍想着,视野的一角,更衣室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我拼命抑制住似乎心脏都要跳出来的紧张,看着那熟悉、但此刻却好陌生的身影。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我常会偷偷的看着他。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这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剑道服。

就算我想要从好的方面去评价……也不得不承认,穿上剑道服的他看起来好笨拙。说来也奇怪,他穿着的是美奈子的防具——因为她今天不在,所以暂时用用应该没关系——但大小竟然也完全合适。

『嘛……毕竟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我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同时,和他一起走到场地中央,互相行了一礼。

但就因为这行礼的动作,却让我大吃一惊。他应该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吧,可是……不知为何,完全看不出这一点。

与之前练习用的场地不同,我们踩着的不是榻榻米而是木地板。长宽均为十米的场地中央的交叉线两面划着两条开始线,这是我熟悉已久的比赛场地,但对于他来说应该非常陌生吧。

本应该是这样的。

「…………」

我和他都沉默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出手。蓄意浪费时间是不被允许的,但那只是在正式比赛中的规则,现在大可以不管。

大约十秒左右的对峙中,我打量着他的动作。

不像。

一点也不像是门外汉,虽然准备动作有些别扭,但好歹也看得过去。

「难道……在哪里学习过吗。」

我小声地这么嘀咕着。

他会向我挑战的理由,我当然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比赛。其实我完全可以拒绝,而且也绝对不会给别人留下『哇啊,北原前辈看不起人家诶』的印象,这一点我很清楚。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夸,但在整个『高桥』里面,能和我正面交锋的人……基本没有。

是啊……如果师傅还在世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欣慰吧。

大概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动作,一旁的雨纱轻轻发出声:

「部长,别担心,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不会有人知道的。所以尽情地去教训那个木头吧!」

「呃……」

我只得面露苦笑,当然在面具的遮挡下不会被人看到。雨纱也真是,明明只和他说了几句话,现在已经完全敌对他了啊。不过这也算不上奇怪,雨纱一直就很讨厌别人用亲昵的叫法称呼她,特别是男生……我和唯算是例外吧。唉,上木的确也有些……

话说回来,如果要我以普通女生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大概我会觉得很高兴吧。

对我来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性,当然是越少越好。这么想可能很自私,但这的确是我所期望的。

想着这些的同时我转动眼球看着周围的环境。就如雨纱所说,除了刚才在场的那些低年级生,没有一个外来者。如果我和高桥第一美男决斗的事被别人知道,比赛场地可能会在几分钟内变得寸步难行吧,雨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当然我并不认为这个消息能一直封锁下去,不过至少也能持续到我们的比赛结束,那时候也没必要藏着捂着了。

我凝视着没有任何动作的他,抢先一步下了手。

我想要尽快结束比赛。

因为我不知道,和他长时间对峙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见到他就有些小鹿乱撞了,这状态对我而言实在有些不妙。

深呼吸一口气,我将木剑从上往下斩下。新手的话一般都会想到躲避吧。到时候只要再追加一击,胜负也就分出了。

顺带一提,比赛规则是:先击中对方的人获胜。

「唔……」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只听见他发出了低吟声,接着挥动手臂——不是躲闪,也不是防御,反而向我攻来。

「呀……」

我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弄得乱了方寸,但也凭着长年累积下来的经验躲开了他的攻击。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否决了脑中『他只是个门外汉』的认知,重新和他拉开距离。

『没有躲避到也没什么……但竟然舍弃了防御攻向我的破绽处……绝对不可能是门外汉啊。』

如果刚才我没有停住攻势且转向躲避,大概,率先被击中的就是我了吧。如果这是『被砍中就会死亡』的比赛,刚才他的做法风险的确太大,要是我没有停住攻势,只会导致两败俱伤。

是的。

不能小看他。

「不是吧……竟然能,和部长不分高下……」

在一攻一守的间隙中,恍惚的听到雨纱断断续续的声音。但我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管她说了什么,光是注意不被击中就很费精力。

比赛持续了大概有五分钟以上。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把他当做了对手来看待。能接下我的攻击并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做出反击,而且反击的方式还恰到好处。的确,我太低估了他的实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得遇见一次这样的对手,我感觉体内的血渐渐沸腾了起来。

是的。

在师傅死后,这种感觉一直压制着,终于在今天再度爆发。

咔哒。

竹剑相撞,发出特有的声效。而我和他也因此后退了几步——不,踉踉跄跄的只有我自己。

『这究竟是什么怪力啊……』

呼——呼——

我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试图调整自己的状态。

他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不仅如此,似乎还留有余地……就算是男生,如果要比拼腕力我也有自信会赢。但即便我有这种自信,也自觉无法胜过他。

因为,每当我们的竹剑相撞,手掌都会因为强力的冲击而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好几次竹剑都差点脱手。

这种力气,已经不是常人能达到的吧……不,可能,他在平时也在很努力的锻炼、练习……也说不定。

「比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他轻声嘀咕着这句话。

『是吗……呵,多谢了。』

我隐藏在面具后的脸,露出了微微一笑。

但下一刻,那笑容便就此僵硬。

「……什么?」

他,摆出了至今为止还未见过的动作。

「喂……你那是什么动作啊,木头!就算我不是真正的裁判也看不下去了啊。——部长?」

虽然耳边也传来了雨纱的声音……但此刻大脑却似乎拒绝理解,我只是在脑中一遍遍的想着,怎么可能。

那个动作……相当的熟悉。

「相……相十一式!……怎么、怎么可能?!」

我不自觉的发出声音。

但因为音量很小,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单手握着剑柄靠在另一边的腰际,剑尖下指,几乎快要接触到地面。另一只手轻轻压住握住剑柄的那只手,似乎没有用力。整个身体侧立,两腿稍微弯曲下蹲。

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毫无疑问,那就是相十一式的准备动作。

但是……

「怎么可能?!……」

相十一式,那是我师傅的得意剑术。相川流剑术因为动作极不规范而不被人当成一回事,但我的师傅——相川十一道,却用其实力证明了相十一式的实用性。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能认出相川流剑术——相十一式的人,除了相川家,可能……基本没有吧。

但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而且看样子还……

「不可能……」

我只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大概是因为他做出了和居合斩大致相同的动作,周围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我环视着周围的人,大部分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不过,估计因为对方是『高桥』第一美男所以才没有大声笑出来吧。

「相川流剑术,相十一式——参上!」

随着他的音量突然加大,新一轮的攻势再度展开。就我长年累积的经验来看,现在不宜轻易出手,所以我果断的选择了回避。

如果那真的是『相十一式』,那么……普通的防御根本没有一点效果。能做到的只有回避,或是接下攻击——这就是相十一式的可怕之处。

打破传统的挥剑套路,总是从不可思议的方向打来——当初和师傅进行练习赛时,相十一式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果然……』

从我面前掠过的竹剑,在刚才挥动的过程中,一共改变了三次轨迹,速度快得连我都几乎看不清,就算我选择了回避也差点被碰到。

是的,不会有错了,刚才那就是『相十一式』的第三式——『枫之三折斩』。

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式的训练方式,是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连续多次改变挥动轨迹,一击斩断三片以上的枫叶。当初师傅为了帮我营造那种环境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正是因为飞舞的枫叶没有固定的轨迹,『枫之三折斩』也没有固定的挥剑方式,只要能让对方感到措手不及就成功了。

但是,想要掌握其中的诀窍却不是容易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上木会,相十一式……」

我在惊讶之余,也没忘了回击。沉住气,左手握住剑柄下端,剑尖轮转180度往上刺去。如我所想,他轻易的避开了刺击——抓住这个时机,我松开了握住剑柄下端的手……不对,即使我不松手,因为只握住了剑柄的一小部分,竹剑也会因为惯性而脱出手心。那一瞬间,早已停在预想轨道的右手,重新握住了竹剑。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握剑方式,而是反手握剑,剑柄在前,剑身在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花去了半秒不到。

而上木辉,也因为半秒前的躲避,身体陷入了瞬间的僵直状态。

——相川流七式,『半方回斩』。

在右手往左下方挥下的同时,左手手掌也靠住剑柄末端,身体同时下沉。竹剑的剑身——

准确的命中他的面具。

「面部击中……呼,赢了。」

「呜啊~……最后还是输了啊……唔,抱歉了,浦菲……」

盘腿坐在场地中央,双手捧着头的上木辉,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我则取下了面具,轻轻松了口气。

『太好了……』

庆幸着自己没有输掉的同时,我转动头部看着四周。包括雨纱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刚才的场面而惊讶得说不出话——大概是这样吧。

毕竟,这还是相十一式首次在别人面前『露面』。

「部……部长,刚刚那个,是什么?……」

终于回过神来的雨纱,几步走到我面前,表情兴奋且激动。

「好帅啊!虽然动作有些乱来但是好帅哦!不愧是部长啊~~!」

「谢啦……雨纱酱。」

「上木……同学,起来吧。刚才不小心下手有些重……没事吧?」

我伸出了颤抖着的双手,微微俯下身,而他在露出了『嗯?』的表情后,也伸出了手。

就在我们的手即将握在一起的瞬间——

外来的第三只手,抢在我之前将他从木地板上拉起来。

「不错哟!虽然姿势很奇怪但我时雨雨纱还是承认你了!不过不要太得意!!禁止对部长出手哦!」

「啊……」

我看着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失落的撅起嘴。雨纱也太不看场合了吧……哼!

「阿勒?……怎么了,部长?」

「……没什么!」

「咦咦?」

雨纱奇怪的挑起眉毛……忽然向他瞪了一眼。

「我说你想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啊!大木头!」

「都说了我不是木头……而且是你一直不松手吧。」

「你、你想说本小姐很喜欢和你握手吗!」

「我没有那么说啊。」

「一定是这样!你一定以为能和部长正面交锋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告诉你哦!能打败部长的人还没出生呢!下次想挑战部长,得先过我时雨雨纱这一关!」

「我说啊……」

无言看着这两人的我,只得不甘心的叹了口气。然后从中插入一句:

「好啦好啦……这么多人看着,别闹啦。嘛,说起来上木……为什么想要打败我呢?」

「啊,对了——唔……这下计划被完全打乱啦……」

「计划?」

「诶?!难道是想,华丽的赢得比赛,然后打动部长的芳心吗?!」

「绝·对·没·有!那是你自己的妄想吧!」

「竟……竟然敢嘲笑我时雨大人,耻辱啊!你一定要收回刚才的话!或者说,这么想和我打架吗?」

「好啊!随时奉陪!」

「哼!那就现在,一定要把你打趴下!规则要改一下,先把对方打断气的获胜,怎样?!」

「那已经不是比赛了吧!」

「胆小鬼!哼,不敢了?」

在这互相瞪着眼的两人面前……根本没有能让我发言的余地。

「……」

只有保持沉默的我,对着周围的后辈露出了苦笑。而他们似乎也理解了我的意思,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陆续离开了场地……

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人。

——「好啊!那我就让点步,先把对方打残废的获胜!」

「这不还是没有变啊!」

「那个…………」

仔细一看,那两人的视线之间……似乎都在冒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竟然和他吵成这样,换做是我一定不可能吧。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能和他这样肆无忌惮的『交谈』的雨纱,真的好让人羡慕。

最后大概过了十分钟,那两人才终于安静下来。在我的提议下,三人都转移到了旁边的更衣室里。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吧。

更衣室里一共有两扇门,一扇连接着训练场地,另一扇连接着比赛场地。而在两块场地的后方,还有一个种着很多樱花树的后院。虽然两边场地和后院都不是很大,但在秋里市的众多学校中,这已经是最好的规模了。

更衣室中间的长椅上,坐着互相瞪着眼的两人。

我一面讪笑着,一面坐在那两人的中间。

「消消火吧,两位……好了,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上木同学。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打败我呢?」

「是这样的……有人拜托过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恢复曾经的信念,然后才设计了刚才那个环节……」

「我?恢复信念?」

奇怪……不仅我无法理解,连右边的雨纱也撇了撇嘴,嘴里嘀咕着『装吧装吧,最后让我来揭穿你!』

「怎么说呢……啊,应该说,那是相川十一道的愿望吧。」

「…………诶?」

突然听到的名字让我愣了一下。

然后,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等等……其余的先不说,上木同学你,认识我师……认识十一道吗?」

「嗯,他是你师父对吧。」

「咦?部长的师父吗?」

雨纱那张恶狠狠的脸,在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对着那张脸点点头。

我——北原淳子,在那一年获得两次冠军后,虽然很无奈但也确实出了名。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因为我从未向别人提起。再者,相川剑道场也处于秋里市的偏僻地区,虽然大部分秋里市居民都知道它的存在,但去那里学习的人却少之又少,平时我们也只在陌路山进行晨练,所以知道我师父是相川十一道的人,基本没有。

雨纱会觉得奇怪也是当然的吧。

「不过……师父他在半年前去世了。」

「啊……」

雨纱的惊讶程度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所以说……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上木同学。」

「不,我并不认识他……只是一个叫做相川美纪的女生,这么拜托了我。」

「诶诶?!」

相川美纪……那是,我师父的女儿啊。

她,也在半年前自杀了……

不知为何一股恐惧突然涌上心头,我立即向他投去了惊异的视线。

「这么说吧……相川美纪在自杀前,也就是半年前,曾拜托我一件事。她说,『北原淳子因为我父亲的死而极度自责,这件事当然不怪她,拜托你无论如何也要亲口告诉她让她明白』——就是这样。」

「这样……啊……」

不经意间,我低下了头。

「……真的吗,部长。」

坐在我右边的雨纱,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稍一用力作为了回应。随即她便开口:

「这样的话——」

不过,雨纱的话却被他打断。

「半年以来我一直在练习着剑道,相十一式也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她说,如果想向北原淳子说明这件事,首先要在剑术上胜过她……当然我也搞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咦?」

我猛然惊觉到,他刚才所说的话——

半年以来……

一直练习着剑道……

为了能让我『恢复信念』,努力了半年。仅仅是因为美纪说过的一句话。

身旁的雨纱不知为何也沉默下来。

「真的……吗……」

「听说你因为自责放弃了所有比赛——嗯,总之……十一道的死并不怪你,相川美纪也是。外人是无法决定他人生死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原来是这样啊……」

身旁传来雨纱的低语声。

「部长你不参加任何比赛的原因……我终于知道了。」

「…………」

而我,只有保持沉默。

是的……我已经,不想再参加任何形式的比赛。

冠军也好,亚军也罢,对我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可言——不,应该说,没有一点意义可言。曾经我想要拼搏,想要胜利,都是因为……因为,想要回报师父的期望。

以那种方式,来回报他对我的期望。

但是……

已经,没有用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前岛合不来,师父也不会感到焦急,就不会和他一同前往神奈川……

然后,车祸,也就可以避免了。

「听我说哦,北原前辈——前岛那家伙的性格,相当急躁且求胜心强,那种人多了去了。他羡慕你的天赋比他好,那完全不是你的错!人活着,总会遭人嫉妒或是讨厌,这是不可奈何的事。前辈你,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像他那种人的看法完全可以不去在意的。」

「想做的,事……?」

那句话在我耳边回响着。

『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胸口,同时另一只手也用力握住雨纱。雨纱也轻轻用力,像是在回应我什么。

「所以……前辈,忘记那些事吧。变回以前的那个北原淳子。十一道虽然已经去世,但他一直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哦。不管是你哭了也好,笑了也罢,他都在一直看着你……」

「……看着,我……吗……」

莫名而来的痛楚席上心头,虽然想要忍住,眼角还是溢出了什么东西。

啪嗒。

泪珠轻轻落在我的右手上。

「呜呜……师父……美纪……呜啊……我好想,好想你们……呃啊啊……唔……」

在我深深低着头,抽抽搭搭的过程中,雨纱一直轻抚着我的背部。

师父……

美纪……

请,原谅我吧……

原谅这个,没用的北原淳子……

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当宣告着放学的钟声响起时,我早已站在了校门口。几分钟前刚与佐成和夕永碰了面,现在那两人一定在帮忙收拾教室吧。

独自站在校门口的我似乎有些引人注目,所以我尽量将身体往角落里靠。

而在我身边站着的,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幽灵少女——蒲伦普菲。

「看来你还做得不错啊,前辈。虽然最后输掉了,但能和那个北原抗衡那么久,也只有你能做到了吧。不过呢——」

蒲菲转过头,露出了同样只有我才能看见的笑脸。

「能一下就学会『相十一式』并运用自如的前辈,我认为没人能比得上哩。只用了一晚上,不管怎么说也是奇迹啊,不对,是奇迹中的奇迹哦。」

「谢啦……」

为了不让人觉得是疯子,我只是轻微的动着嘴,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过,我还真是撒了个天大的谎啊……」

唉……对着北原说什么练习了半年的剑道,那当然是我编的。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相川十一道已经死了,相川美纪也死了,甚至连蒲伦普菲也死了。从死人那里接来的委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完成啊。

但是,我也是为了北原,才撒了那个谎。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了。

希望她能原谅我吧……

「呵呵,不过啊前辈,结果和我想的也没什么差别吧~我说准了吧,北原她最后还不是说了『我会为了上木同学去努力的』这种话吗,嘿嘿,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我说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一开始只是打算偷看你们比赛……最后忍不住就偷听了嘛。」

「你还是别来添乱了,唉……今天这一天你也玩得够火了吧,明明不是自己学校的学园祭还这么高兴,你真的很奇怪啊。」

「只要人多就好嘛,热热闹闹的比那个世界要好得多哦。」

「……你嘴里一直说着的『那个世界』,到底是哪里啊?」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幽灵的聚居地。」

「对了对了,说起来,把北原打败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吧,只要和她认真谈谈或许就可以了。」

「不哦,对于北原来说,只有强者说的话才值得去倾听,就算是你也不一定有特权哦。」

「……什么意思?」

犀利的视线直接刺去,但蒲菲却直接无视了我,自顾自的说到:

「谁知道啊~嘛,说起来前辈,现在已经放学了吧,既不去班里帮忙也不回家,是要干什么呢?」

「这个……这个嘛……」

不行,果然还是不能告诉她,不然再被跟踪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正在想着该怎么回答,蒲菲却轻轻笑出声。

「嗯~我想我大概猜到啰。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你们了,Bye~Bye~改天见啰前辈。」

向前跑出几步的蒲菲忽然停下脚步,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

非常认真的,对我行了一礼。

「……北原的事谢谢你了,前辈。」

表情与语气这么认真的蒲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但因为只有我才能看见,不得不去注意他人的眼光,所以只是轻轻地——

「……哦。」

然后闭上嘴。

「嗯!那再见啰!~」

蒲菲小跑着离开了我的视野。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竟然产生了她会就此消失的想法。

甩甩头,我试着甩开那种想法。

然后——

「久等了,上木同学。」

「哦,来了啊。没关系,也没等多久,北原前辈。」

换下了防具的北原淳子,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少女而已,简直无法想象就是这个女孩打败了本已不是人类的我。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虽然我这个能力者还只是个半吊子,但比起正常人类来说的确要强大得多。这也间接说明了北原的强大所在吧。

「嗯……那么,走吧,上木同学。」

「嗯。」

怎么说呢,这次会和北原一起走,也是因为她今天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还在女更衣室(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里。

「对了,上木同学。今天,我也会去那里……你要一起去吗?」

北原突然这么问了一句。而我在了解了其中的意思后,稍作考虑便答应下来。

当然,时雨当时极力反对我和北原同行。

「再怎么说也不能和这人单独相处啊,部长,我绝对不同意!」

所以……我和北原现在,也算是偷偷的溜出来的吧。

「不过,雨纱酱也不是什么坏人啦……只是,和上木同学你稍微有点意见不合……」

「那已经不是『稍微』的程度了吧……」

只是看着我就恨不得把我吃了,说真的,我实在不记得有做过能让她如此生气的事。

「也不知道哪里惹着她了……唉。」

「呵呵……大概,是因为你叫了她『时雨酱』吧。」

「诶,是那样吗?可是那是……时雨前辈她说的可以不用叫前辈啊。」

「但是也不用叫的那么亲昵吧……」

「啊,说、说的也是……哈哈。」

其实当时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了,因为时雨看起来年龄很小,一瞬间脑中楚音的形象竟然和她重叠在一起,所以……

不过,现在看来和楚音还真的挺像啊——性格这方面。

「嘛,亏你还笑得出来啊,上木同学。」

「唉,改天帮我说声对不起吧,北原前辈。」

「嗯……啊,哦……」

「怎么了?」

「那个……我在想……要是我也说『不用叫我前辈』,你会不会也……」

「那当然不可能啊。」

北原的年龄看起来虽然也不大,但和楚音的差距却大得多,温柔型的北原和粗暴型的楚音,怎么也不可能联系在一起。

「喔,这样啊……」

咦?是我听错了吗,北原刚才听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是我想太多了吧。

——在夕阳下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之间穿过了很多街道,顺带去了一趟超市。最后,在一座房子前停下。

我看着有些熟悉的房子的轮廓,喃喃自语到,「第二次来这里啊……」

并未察觉到我嘀咕的这句话,北原走到大门边按下了门铃。

叮咚~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瞥了一眼大门旁边的名牌。

上面写着两个汉字:

『相川』

我看了看身边的他,一脸的沉重。这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在屋子的主人出来开门后,我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你好,伯母。今天也打扰了。」

我对着她轻轻一低头,他也学着我的样子说了一句「你、你好!」

「咦?他是……?咳咳……」

打开门后,她对着他露出了疑惑的视线,但随即便轻咳起来。

我一边向她解释着,一边轻轻槌着她的背。不一会儿她便恢复了正常。

「这样啊……是美纪的,朋友啊。」

「喔、嗯!是的,初次见面,伯母!」

「呵呵……咳、咳……唉,都怪那孩子没有告诉我,进来吧。今天也辛苦你了,淳子。」

「没,请不要在意,伯母。」

我搀扶着她缓缓走进了玄关,帮忙关上了大门的上木辉也随着走进来。

在玄关这里脱下鞋子后,扶着颤颤巍巍的她走进了里屋。

屋子的里面,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有些黑暗,到处都布有一些灰层,在屋顶的某些角落还残留着上次打扫时漏下的蜘蛛网。

说得难听一点,这栋房子整体来说都很破旧。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在我身后进屋的上木,在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这里……一直都是伯母她,一个人在住吗。」

「……是的。」

我轻轻点着头。

招呼他坐下后,伯母也在我的帮助下坐到地板上,屁股下还垫着一个软垫。毕竟现在这天气也没有多暖和,直接坐在地板上还是太冷了些。

然后,提着刚才在超市里买的食材,走到厨房。在美纪和师父相继去世后,这栋房子里只剩下伯母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她,在这个昏暗的地方呆了大半年,因为没人照顾,身体也一如不如一日。明明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和老婆婆没什么区别了。

简短地说……伯母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我,也只是出于自责,常常来照顾伯母。

今天也如往常一样,熟练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他和伯母现在应该在谈着什么吧。虽然有些在意,但也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上。

『放心吧,师父……』

我在心里这么默念着。

『我已经不再迷惘了,请看着我吧,我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坚强的。』

不过这一次……我的目的,比起以前稍微改变了些。

我想要赢得冠军。

一路向前,最后迈向全国联赛……虽然我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但如果还没开始就放弃,根本就不可能会赢。

最后,当赢得最终的冠军后……我要向那个人亲口说出,已经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秘密。

虽然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的心意,一直以来也没有变过。

——咚咚咚咚,菜刀在菜板上挥舞起来。

坐在我对面的伯母看起来好苍老,但事实上,她也不过四十多岁而已。只比我老妈年长了一些,但……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想法,说到:

「伯母,美纪她,以前很孝顺你吧?」

咦?

伯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上木君,既然是美纪的朋友,那应该很了解她吧?」

「不好意思…因为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她家里的事。」

「这样啊……」

呵呵,伯母轻笑起来。

「的确是这样,美纪她那时候做什么事都会先想着我,虽然她本人很调皮,喜欢开别人的玩笑,但的确是个好孩子啊……上木君也这么认为的吧?」

「啊,是……是啊。」

虽然我对相川美纪一点也不了解,但也只有点点头。

「是那样吧……已经半年多没见,记忆有些模糊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很正常,比如我,现在都记不清十一道的胡子有多长啦……啊,对了,十一道是美纪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丈夫。」

「嗯,这个我知道,从北原前辈那里听说过。」

「这样啊……呵呵,十一道他呢——」

看样子是想说说自己的丈夫吧——但是,伯母却猛地咳嗽起来,身体抖个不停。

「啊,没、没事吧?!」

我大惊失色的站起身,走到伯母身边,轻轻槌打着她的背部,没过多久她便平息下来。

「唉……如你所见,上木君,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唉,毕竟年纪也大了啊。」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最基本的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是吗……相川家,连最后一个人也……』

我只有在心里这么想着。

「美纪她啊……对了,既然上木君今天来了——去看看美纪她吧?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的~」

「看她……?」

愣了一下,我才终于明白伯母的意思。

伯母似乎想站起来,但不知为何却对我露出了苦笑。

「哎,不好意思……能帮帮我吗?」

「啊,哦。」

我随即走过去,扶着伯母站起来。颤巍巍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垮下。

就是这副小小的身躯,独自承受了半年的孤寂与伤痛……

我搀扶着颤颤巍巍的伯母,按照她所说的走向二楼。好不容易走完了楼梯,来到了角落里的一个房间前。

「美纪她……就在这里面。」

「…………」

我沉默不言的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无声的打开。

我扶着伯母走进房间——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房间比起一楼的客厅要干净许多,似乎一直都有人在打扫一样。

「唉,淳子她啊,责任感实在太强了……不但帮忙整理美纪的房间,道场那边也没放下。还时不时的来探望我……呵呵,淳子她啊,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原来如此……这是,美纪的房间啊。」

整个房间以淡黄色为基调,到处挂着大大小小的饰物,书柜旁边的架子上几乎都被布偶塞满,从窗外射入的阳光,透过了淡黄色的窗帘,更让这房间多了一份神秘感。

啪嗒。伯母打开了电灯。

与此同时,我的视线停留在墙角的书桌上。

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美纪她以前很喜欢照相,在学校里也是摄影部的社员……不过,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道场那边,几乎没什么机会出游,留下的照片也不是很多……这些就是全部了。」

「我,能看看吗……」

「当然……那我先下去了,晚饭也留下来吃吧,我去给淳子说一声。」

「哦,这个不用了……我扶你下去吧,伯母。」

「谢谢,还是我自己来吧,总不能老是让年轻人帮忙……不然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啊。晚饭就在这里吃吧,别客气。」

十分沧桑的语气,这让我伸出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

直到伯母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我才缓缓转过身,走到书桌旁。

随手,拿起一个相框。

「……?!!!」

下一刻,我惊得目瞪口呆。

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一切思考就此停止。只有无数个『怎么可能』还在脑中盘旋。

巨大的冲击让我呆立了几分钟之久。

「原来……原来,这样啊……」

我凝视着照片上那个女孩——一切的一切,都明白了。

「我,早该想到啊……」

我一一拿起书桌上的相框,每一张照片似乎都在野外拍摄的。照片中只有一个女孩,是那么的熟悉,但同时却又感觉好遥远……

「我真是,笨蛋啊……」

然后,我将相框一一放回原位。

——与此同时,从楼下传来了『咚!』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地板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一同传来的,还有伯母那颤抖的声音:

「菲儿……是你吗菲儿?!」

『怎么了?』

我赶紧跑出美纪的房间,几步跑下楼,在靠近玄关的过道的转角,伯母正瘫坐在那里。

她的手往前伸出去,似乎想抓住什么。

「菲儿?菲儿!等等,让妈妈,看看你!……」

「怎么了,伯母?」

「伯母?!」

同样察觉到异样的北原也跑了出来。我几步走上前,扶起了伯母,她那柔弱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我敢肯定只要我一放手,她会再次重重的摔下去。

「菲儿……我刚刚,看到菲儿了!就在我犯迷糊的时候,感觉脸被亲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菲儿她……」

「菲儿?……」

「你还不知道吗,上木同学……菲儿,就是相川美纪啊。」

「诶?!」

「菲儿,是美纪的乳名……」

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我脑中。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

「伯母,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不,不是的,我真的,真的看到,菲儿了啊!……」

「……」

北原沉默的低下头。

我想她,大概是以为伯母太思念女儿导致产生了幻觉吧——换做是以前的我肯定也会这么想,不过现在……

现在,我比谁都要清楚。

「北原前辈,你先照顾好伯母,我出去看看。」

「诶,上木同学……等——」

北原的话音还没落下,我已经跑出了玄关。外面的天早已变成黄色,周围的房屋也都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我几步跑到大门旁,刚打开铁门走出去——

蒲伦普菲,正靠在围墙外面。

身上穿着和服。

「蒲菲……?」

她的头已经深深的埋下,脸上布满了阴影。无法看清她现在的表情。

「我……」

只听见她那似有似无的声音。

「我还以为……前辈是个笨蛋……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明明都忘记了……」

说完这句话——蒲菲忽然跑起来,我在『啊,等等……』的叫了一声后,也跟在她身后追起来。不过她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跑,一个劲的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腿已快要迈不动了,但还是拼尽了全力跟在她身后。

喂,蒲菲,我已经知道了啊——我在心里这么喊着。

我知道啊,你就是相川美纪啊——我在心里这么喊着。

你之所以会回到这个世界来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啊——我在心里这么喊着。

「等等,蒲菲……相川美纪——!!」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

蒲菲——相川美纪,缓缓停住了脚步。

然后她,同样缓缓的转过身体。

「求你……」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衣服也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


「求你,不要再跟过来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前辈……」

「这种时候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不可能啊!」

我一边这么大喊,一边向她走过去。

她的身体在后退。

「不要过来……前辈……求你了,就这一次……不要过来……」

这时候,我意识到了某件事。

蒲菲她,刚才一定用了什么方法让伯母也能看到她,也就是说……现在,我也能接触她吗?

我猛的一把把她抱住。

实实在在的把她抱住。

「……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呜……我……」

「……没关系啊,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不……不要……不能哭……」

「……别一边这么说,一边却在哭啊,我说你……唉……」

「我没有哭啊……唔……妈妈她,很喜欢我,穿和服的样子……」

「……所以才会,穿成这样来看她吗。」

「妈妈她……已经……呜……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我却丢下了她,一个人……去找爸爸……」

蒲伦普菲——相川美纪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散发出了强烈的不安。我加大力气抱紧了她,用手摸着她的头。或许是实在忍不住了,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大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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