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相遇总是奇妙而让人小鹿乱撞,我想我小时候应该很憧憬这种开始。不,甚至到了上国中也是这样。
但我和他的相遇,却不能用『突然』来形容。那是在各种巧合之下,两个人在那一天碰在一起。
我和他相遇,是在昨年夏天——
6月的天气已十分炎热,只是在家坐着不动都会流一身汗,加上树上那些昆虫的叫声不断,心里真是乱得一团糟。
我在上国中后就搬到了父亲的道场去住,除了放假基本不会回家。所以母亲常常会提着装有梅子饭团的篮子来看望我,她知道我喜欢吃梅子,所以不管饭团也好,点心也罢,几乎都是一个口味。吃久了难免也会排斥,但她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依旧给我带来各种梅子口味的点心。
之所以会搬去道场,其实有八成都是因为父亲的『威逼利诱』。
如果我不加强练习,道场很有可能无法传承下去,有着大概半个世纪历史的相川道场将会在我这一代没落——这是威胁。
如果我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在我上高中后将会获得三年的自由时间,父亲不会再强迫我学习剑道,我可以做我想要做的事,直到高中毕业为止——这是诱惑。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发现,所谓的自由时间也仅限高中三年而已。高中一过,我又不得不回到道场,学着自己没有一点兴趣的剑道。终有一天还必须从父亲手中接过整个道场,各种麻烦琐事也会堆积而来。
这就是我的命吧。
出生在剑道世家,只能怪我太倒霉了。
不过我倒是不讨厌自己的家人,只是很讨厌那种被拘束的生活而已。父亲在五十岁时才生下了我,所以现在他的年龄也算得上是老头子吧。母亲和父亲的年龄差距比较大,现在也才四十多一点。这样的家庭组合并没让我自感卑微,反而该说,就是因为这种组合,我们一家在平时总是其乐融融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从不提及剑道的事,只会偶尔说说某个学徒有多努力什么的。这时候母亲就会轻笑起来,然后用意义明显的眼神看着我说,菲儿也不能让爸爸失望哦。我也只有点头,因为我不想破坏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道场的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可以和我所就读的学校的操场媲美。父亲从未向我提起道场的历史,不过我也大概知道,这么大的道场,一定是先辈们努力扩建得来的吧。
这凝聚着几代人心血的道场,终有一天将会交到我的手中。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好烦。
——6月7日这天,天气的炎热加上各种昆虫的叫声,早已让我心里乱成一团。我在休息室的榻榻米上摆成『大』字躺着,旁边的风扇早已运转了1小时以上。道场这种地方并不适合装空调,所以一道夏天就热得死人——不过比起市区而言,被树木包围的道场也算得上比较凉快。
因为实在太热,我一边像小狗一样喘着气,一边扇动着自己的领口。再过一个月左右就是暑假了,到时候一定要去海边发泄下。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榻榻米上翻了下身。
一般来说夏日祭都定在每年的8月15日,但秋里市可说是个例外,夏日祭定在6月14日这天。不过这并不是存心要标新立异,因为祭祀陌路山上的神明也在这天,久而久之也就和夏日祭混到了一起。
这一天大家会在靠近河边的空地上举行各种活动。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一段传说,陌路山也不例外,不过那都是些非常老套的传说,无非就是神明下凡,在凡间发生了一系列蠢事而已。
我一边在脑中想着那蠢到家的传说,一边再次翻了下身。母亲以『试试合不合身』为由让我穿上的和服也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我也因为穿着和服而脱下了内衣,所以现在我应该是一副衣冠不整、非常色情的样子。不过这也没什么,现在道场的门正紧紧锁着,父亲今天一早就带着所有学徒去了陌路山晨练,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之所以能侥幸逃脱,完全是因为昨晚喝得太多……父亲65岁生日,作为宝贝女儿的我自然要为父亲斟酒,但不知怎的连自己也开始喝起来。
因为现在还在头疼的缘故,我微微闭上了眼睛,狭窄的视野朦胧起来。躺了这么久也没喝一口水,喉咙正火辣辣的痛着,要是就这么睡去的话对身体也不好吧。
我撑起了上半身。
『……阿勒?』
我这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起床时只是觉得全身无力,浑身燥热,所以吃过早饭后就躺在风扇下摆成『大』字,吹了一小时以上。按理来说应该会好点了啊,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头还是这么昏呢……
为什么四肢还是这么软弱无力呢……
为什么眼睛这么花呢……
——当我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后,身体就『扑通』一下向后倒去。
『诶……等等……』
老实说现在的状况还是挺糟糕的,道场里没有一个人,我却在这时候发烧倒下,父亲他们至少要到中午才会回来……
想到这里,一种恐惧突然袭上心头。该不会我会就这样死掉吧?啊啊,可是可是,我还这么年轻……不要啊……
在脑中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着,之后,我的意识一点点的淡去……
我在一片黑暗中,只觉得一种冰凉的感觉从额头上传来。很舒服的温度。这让我不禁全身都放松下来,呼吸也匀畅多了。
放在我头上的是什么啊。
接着,头上冰冷的感觉突然消失,从一旁传来了水声,刷拉刷拉的,之后那冰冷的东西再次回到我头上。
啊,好舒服……
到底是谁啊,难道是父亲他们回来了吗?可是,一般来说父亲的晨练都会持续到中午(所以也不能再说是晨练了吧),现在已经到中午了吗?啊,难怪觉得肚子好饿……
『唔……好热啊……』
在我这么想着的同时,头上冰冷的东西被取了下来,一只手突然在我身上摸索起来,从腹部一直往上,在碰到胸部时似乎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直接跳过胸部,碰到我的脖子。
……怎么回事?难道在我身边的是变态吗?!
我开始慌张起来,但下一刻,同样冰冷的东西碰到了脖子。就和布料的触感差不多。那块布在我脖子上擦拭着,然后一直往下。
呼……我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只是在帮我擦汗而已。
大概因为衣服有些碍手碍脚,谜样人物轻轻将我的和服脱到肩膀附近。虽然没有完全脱下,不过胸部应该已经完全露出来了吧。突然觉得有些害羞,不过立刻被滑过胸口的冰冷触感吸引了注意力。啊,凉快多了耶。
谜样人物似乎将手伸入了我的腹部下方。啊,等下……不能碰那个地方啦!
极度害羞且着急的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动着头寻找着谜样人物。
……怎么回事?
这是谁?!
虽然头发『花白』但不可能是我父亲,父亲的身体要魁梧多了。谜样人物不知为何用绷带绑住了眼睛,双手正在我身上四处『摸索』。
『我的天啊……这个变态是谁啊?!』
我在感到震惊之余,开始用力反抗。我抬起了软绵绵的手,准备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身体的确没有一点力气,本打算扇他耳光的手无力的落在他的右脸。他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迅速向后退去。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被我手指勾住的绷带猛的被扯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我们的视线碰在一起。
时间就此冻结,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他的脸迅速变红,甚至已红到了耳根,而我则是呆呆的微张着嘴,轻轻地眨巴着眼睛。
这位帅哥是谁啊……
当我好不容易注意到他的视线时,已经晚了。我『呀啊——』的尖叫一声,赶紧背转身体,双手捂着胸部。但因为没有力气,动作幅度又太大,身体立刻向一边倒去。
「喂喂!小心点啊!」
并没有落向地面,而是被轻轻地抱住——我的身体。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只有紧紧闭着嘴。更加用力的捂着胸部。
「那个,抱歉,一声不吭就随便跑进来……但是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所以……」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你是谁?」
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但声音却颤抖个不停。
「啊,那个,怎么说呢……总、总之先自我介绍吧,我是上木辉,你呢?」
「相……相川,美纪……」
「很抱歉,相川小姐。我不是故意要摸,你、你的身体……只是蒙住了眼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要蒙住眼睛?啊……我是说……在我昏迷的时候,都没想……做些什么吗?」
「那、那怎么行啊!」
名叫上木的男生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哎呀呀,意外的很纯情呢。虽然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确定他这是『擅闯民宅』,理由不清楚,但看起来并不是坏人。
我刚才昏迷的时候……该不会,都是他在照顾我?
奇怪……明明不是认识的人,为什么会……
「……你真是个怪人诶,我们又不认识,直接离开不就好了吗?」
「虽然也想过……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好像也在发烧……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好啦。」
「……怎么说呢……那个……总之还是谢谢你。」
「还是躺下来吧,烧还没有退,多休息才行。」
「……谢谢。」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外来者这么和气,是因为他在我昏迷时一直照顾我吗?还是单纯的因为他长得帅呢?总之就是生不起气。其实道场本就是个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平时也有不少的参观者,今天只是门被锁了而已。而且他会闯进来也是有理由的吧。
我顺着他的意思重新躺下,他将洗过的手帕反复折叠,然后小心的放在我额头上。
「抱歉,只有这块手帕,将就下吧。对了,盆子是从院子里拿过来的,没关系吧?」
「没事……真是谢谢你了,凉凉的很舒服呢。」
我一边向他露出微笑,一边试着去触摸那冰冷的手帕,但却和他的手碰在一起。我赶紧缩回手,他象是没有发觉一样继续轻轻辗压着手帕。
我趁这时候悄悄打量起他的容貌。
头发是银色的,虽然可能是故意染成这样,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五官非常精致,但还稍微带有一些稚气。紫色的瞳孔也很有魅力,似乎看一眼就会被彻底吸引住。
这个银发紫瞳美少年,以前怎么就没有遇到过呢。该不会不是当地居民吧。
「是叫上木辉吧?以前从没见过你呢,是外地人吗?」
「不,本地人哦。只是以前很少在这边来而已。」
「这样啊……」
我因为长时间住在道场,几乎没怎么外出,就是所谓的『宅女』吧。不过我可不是在家上网,只是剑道的练习就让我喘不过气了。
但是我那些喜欢八卦的朋友,要是逮着这么个帅哥一定会到处宣传吧。不过到现在也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说起来,为什么会闯进来的原因,你还没告诉我呢。」
「……呃,还是不要了吧。」
「这是我家哦,擅自跑进别人家里总得说个理由吧。」
「…………说的也是,唉。」
他取下了我头上的手帕,在装满清水的盆子里清洗了几次,拧干后再折叠几次,再次放到我的头上。
然后他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这么说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避免被别人看到。」
「为什么怕被看到呢?明明……」
明明是个美少年——我硬是咽下了后半句,沉默着等他开口。
银发美少年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动作缓慢的站了起来。
他将双手向左右张开。
「……怎么?」
「还没注意到吗?我的穿着……」
「诶?」
我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打扮上,同时便注意到,他正穿着和服——高雅的淡紫色,袖口还画有些花瓣,一看就知道是女式和服。
「噗——哈哈~!你、你这是什么打扮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侧着身捂住肚子,凉冰冰的手帕也因此从头上滑落。可是因为实在太搞笑,我一直大笑了几分钟才终于停下来。
「……笑完了吗。」
「噗……奥,抱歉抱歉。话说回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唉……被妹妹和朋友算计了……」
「哦?——」
「虽然逃跑的时候取下了假发,但衣服脱下就会**……逃到这里时,对面刚好走过来几个女生。要是被看到就真的完了,所以想也没想的就翻了进来……然后就看到你,衣冠不整的躺在地上……但随后就注意到有些不对劲。」
「这还真是有趣啊~」
看到衣冠不整的我,他一开始是怎么想的呢。真是让人在意诶。虽然我这人一向就挺开放的,但此刻心里竟然也有些害羞。当时的我到底有多不雅啊?
「那么,请再次接受我的感激吧,上木辉。」
他以微笑作为了回答。
『做这人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脑中浮现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边看着他紫色的眼睛,一边动了动嘴:
「我说……你说被妹妹和朋友算计了,该不会被强迫打扮成女人了吧?」
我这么认为也是有依据的,刚才他也有提到『假发』,而且还穿着女式和服。再者,他本人虽然帅气,但如果稍加打扮绝对是个大美人。至少是我比不上的美貌吧。
唔嗯……他如此沉吟着。
然后,向着墙角走出几步,俯下身,拾起了什么东西。
我稍微移动视线,停在他的双手上。
『这是……?』
应该就是刚才提到的假发吧。不过这和普通的款式不太一样。
总的来说,现在秋里市流行的假发可分为两类,一类就是平时常可以看到的,直接罩住整个头的款式。另一种稍微有些另类,它就像零件一样可以随意固定在头上的任何地方。银发美少年手中的就是后者,和他发色相同的银色马尾。只要改变位置,就可以用马尾弄出任何头型。不过这种假发有种缺点,毕竟大多数『零件』都和使用者原来的头型不相宜,想要找到合适的『零件』可不是容易的事。
「…………」
他一语不发的将马尾拿到脑袋后,两手摆弄了一阵。然后放下手,反扣在身后。
——出现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是个能让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看一眼就喷出鼻血的美人。

虽然有些微妙的不搭调,但总的来说银色马尾还是非常适合他。
「唉……很白痴对吧?但是那两个却一个劲说好……真是搞不懂啊。」
「哈……?」
难道他,没有发觉到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什么?」
「……没什么。」
我顿了下,接着补充一句:其实挺适合你的。
表情稍稍愣了下的他,接着露出微笑。
「还真是让人头疼啊,唉……」
哇啊——!这是什么啊?为什么这微笑这么刺眼呢!?真是没天理啦!明明是个男人,怎么比真正的女人还要耀眼啊!
我强迫着自己恢复平静,深吸一口气,勉强让呼吸平稳下来。
时间悄悄流逝,在炎热干燥的空气中,他始终不停的、反复为我换着手帕。但是,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外人而已。到现在为止也才说过几句话,顶多就是被他看了裸体……我根本找不出他会如此照顾我的理由。难道说他有什么目的?但是……不像。看他的表情,就和在照顾自己的亲人一样。不象是有什么目的。
「真是个怪人啊……」
我只能做出这种判断,同时小声嘀咕起来。专注于清洗手帕的他丝毫没有察觉。明明汗水已经流到了下巴,但也顾不上去擦一下——我试着伸出手。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倒这种程度啊……」
我一边问出声,一边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滑溜溜的,是因为满是汗水的缘故吧。也许他的皮肤本身就很好也说不定。
「啊,谢谢……你问为什么,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能丢下你不管。而且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一个人一定会很难过吧。」
「虽然说的也没错啦……但是,明明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就让你照顾我这么长时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耶。」
「呵呵,那就以后报答我啊~」
他只是开着玩笑说出这句话,我有这种预感。但我却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我要报答他,我在一瞬间这么决定了。
「那该怎么报答你呢?以身相许吗~」
「诶——?」
啊,我只是开玩笑啦……但他的反应好可爱。哈哈,真是赚到了耶。
「嘿嘿,如果你愿意的话~」
「等。等下……我刚刚只是开玩笑,报答什么的就不用了。而且,而且,也不用报答到这种程度吧……」
还真没发现我在开玩笑啊。该说是天然呢,还是傻瓜一个呢。啊,两个都是吧。
「呼呼~真是有趣的反应啊。」
「诶?……你,你在,开玩笑吗?」
「不,认真的哦。」
「诶——?!」
「哈哈哈~~」
——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
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几小时之久,那时候他就已经『蠢』到了这种程度。但是……但是,我所喜欢的,也许就是他这一性格……也说不定哦。
恋爱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根本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结束的。
不过,我的这段恋情并没有迎来结束——我永远也不会让它结束。
但是这种感情的开始,我记得,是在那晚——
那时候一直嚷嚷着要拆除的大楼,现在依旧好端端伫立在这里。看样子就算是花样不断的秋里市政府,也有喘不过气的时候。——总之这栋废弃大楼从那时候就一直搁在这里。但早在它被废弃前,这里的楼顶就是我的『秘密场所』。躲避别人的眼光溜进来毫不费力,现在这里已经是一栋空楼,出入自然也方便多了。
我初到这个地方是在国小三年级。那时候因为不愿学剑道而和父亲赌气,母亲偏偏在那时候偏袒父亲,一气之下我就逃了出去。跑到人来人往的街上后才开始觉得害怕,但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对那里也不熟悉。
可能是天意吧,我和北原淳子,就是在那时那地相识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记不清了,无助的我跟着她来到了这栋大楼——不,是坐落在这栋大楼附近的,北原淳子的家。
我向北原述说了事情的经过——这直接成为了她学习剑道的导火线。她拼命拜托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和我父亲见面。
我实在想不通剑道有什么好的,但也没有拒绝,当即答应下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想要学习一门技艺应该亲自前去求艺,所以随口说到『我明天把爸爸带过来』。
后来就和她一直聊天,内容大多和剑道有关。只是在无意间,我们聊到了缓解压力的方法。
『这个简单啊,只要找个高点的地方,安静的吹上一小时的风就行了。』
北原的方法看似很普通,但却导致我发现天色已晚,觉得应该回家后偷偷溜进了她家附近的大楼。
原本就是一栋少有人在的大楼,我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楼顶。
然后——就看到了那副景象。
「哦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所以这里一直是我的秘密场所啊——那时候根本不会有人上来,现在更不可能啦。」
整个秋里市的轮廓都尽收眼底,因为本来就是个小镇,面积自然也大不到哪去。楼顶的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响。在热气逼人的夜晚,这阵风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从这里看到的秋里市夜景非常特别,可能是因为角度很好吧。我在那一晚发现这个秘密后一直没有告诉他人——但是今天,多了一个知情者。
说到底也是我带他来这里的。
将从这里能看到的夜景分享给他,是为了报答他白天对我的恩情。名为上木辉的美少年年龄比我稍长,所以我也索性叫他『辉前辈』——虽然他很不情愿。
「不过,北原淳子……总觉得这名字好熟悉啊。」
「咦?你认识淳子吗,辉前辈?」
银发美少年——上木辉,微微皱着眉毛,一副在想着什么,但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的样子。
他认识北原吗?。北原她可是个大忙人,平时不是在道场里,就是在学校的剑道部里。不过因为前段时间的比赛,北原的知名度一下暴涨,这么说来他会认识北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总觉得曾经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北原现在这么有名,认识她也正常……不过听你的口气,象是很早就认识她了?」
「啊,是这样吗……总觉得好像能想起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哦?说不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毕竟小时候的事很容易遗忘,实在搞不清楚就去问她本人吧。」
「算了,还是不要为这点小事打扰她好了。」
夜市街如往常一样挤满了人,从这里看去,就像很多蚂蚁在跳来跳去。
以相同的姿势依靠在扶栏上的我们,肩膀靠得很近,不管哪一方,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碰在一起。现在这状况,要是换做昨天的我肯定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吧。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现在却几乎靠在一起,看着秋里市不同于往日的夜景。
看起来就像,就像情侣……一样呢。
脸似乎有些泛红,为了不被察觉我将脸微微偏向一边。我到底是怎么了呢?明明并不热衷于恋爱这种事,平时那些朋友谈起时我也会悄悄离开。现在这状况……和难得一遇的美少年一起欣赏夜景……这不是朋友嘴里常说的『佳境』吗!
哇啊……会发展成这样也是因为我,要是被那些家伙知道了,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吧。啊,说不定,趁着流言四起的时候,我可以……
『在想什么啊……』
我晃晃头,甩开刚刚那些愚蠢的想法。
——但是,稍微问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啊,那个啊,辉前辈……可以稍微,问你点问题吗?」
「啊,可以啊。」
好,就是现在,一鼓作气问出来,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多想一样笑笑。
「辉前辈你,有女朋友吗?——」
话音还没落下,我就赶紧照计划露出笑容。就算我自己看不见也知道,这一定是相当僵硬的笑吧。
我心里突然慌张起来。只是想到要问问,但完全没考虑问出口后该怎么办。是啊,怎么办呢?是笑着说『只是问着有趣而已啦』,还是闭口不言呢?
经过瞬间的考虑,我选择了闭口不言。
当然,也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啊,还没有啦。没有女朋友的年历等于我的年龄呢。」
可是他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异样,像是随口做出了回答,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凝视着那和我不同、毫不做作的微笑,心情渐渐缓和下来。
「这样啊……嘿嘿~辉前辈真是相当单纯啊~那,有没有想过要找一个女朋友呢。」
我几乎下意识的开始追问,说出口后才后悔不已。我是怎么啦?真是奇了怪了。
可是,心里竟然有些小小的期待,我看着他的嘴唇轻轻打开。
「虽然也很憧憬恋爱,但好像会很麻烦呢……啊哈哈。」
「麻烦?」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啊。
「嗯。因为啊,一旦恋爱的话,两人间肯定少不了吵吵闹闹吧?我的话要是遇上这种事肯定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种事又不是经常发生诶,更多的不是甜蜜吗?」
「也许吧……不过,我不想恋爱的,更重要的原因是……」
是?是什么?我满心期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话,可他却忽然闭上嘴,同时双眼凌厉的看向一边。
「谁在那里!?」
「诶?」
我顺着他凌厉的视线看去——蓬头垢面的一个人影,一边叹息着『哎呀哎呀,真是敏锐啊』,一边拖着脚步向我们走来。
那是……流浪汉?
「老头我还在高兴,终于找到个可以睡的地方,倒遇上一对小情侣在调情啊。」
「…………」
上木辉的视线愈发的凌厉,整张脸也严肃得不行——我从他那严肃的脸色中,察觉到危险似乎在逼近。
「辉、辉前辈……?」
「这、这家伙!难道……」
他的嘴靠在我耳边,轻轻开口:
「这家伙不是单纯的流浪汉,是个杀人犯哦!新闻里反复播报着他的事。虽然是个老人,但好像已经夺取十几条人命了……但是,他应该正在四处逃命啊。」
「诶——?!」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觉得越来越恐惧,不顾一切的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怎么刚好是今天?我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都没出事,偏偏,偏偏是今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但是,不行,不能这样……
我要保护这个人。
好歹我也学过剑道,还被父亲亲口称赞过,现在,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他会来到这里都是因为我,所以,我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
——想到这里,我轻轻松开了抱住他胳膊的双手,动着已经开始颤抖的腿,向前迈出两步,挡在他身前。
杀人犯兼流浪汉走出了阴暗的角落,在距离我们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但可以清楚的看到右脸上刻着一个紫色骷髅头,一道刀疤几乎占据了整个左脸。
「呵呵,最近身上紧得很,真是上天送来的猎物啊~」
流浪汉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呀……!」
我几乎条件反射的叫出声,匆忙躲到上木辉的身后。同时也在心里骂着自己,你这个胆小鬼……
「没事,别怕……」
他轻轻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向后退。
「可是……可是……他是杀人犯……」
「……没事。快后退。」
他轻轻垂下的左手向某个方向挥了挥,那意思再明了不过——作为男人的他,会和那个杀人犯缠上,而作为女人的我,则可以趁机逃跑。
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但是,我……那可是背负着十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啊,他,他这么做的话……
我不敢再想下去,可是软弱的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向一边退开——缓缓的退开,尽量不引起杀人犯的注意。
丝毫没有一点动作的上木辉,忽然抬起双手。
「好小子,想反抗吗?我喜欢!」
「…………」
他,只是无言地解开衬衣的纽扣,脱下,扔到一边。裸露的左肩上,不知为何缠绕着绷带。
他用手轻轻一拉,绷带便悄无声息的一圈圈滑落下来。
借助市区散发出的微弱灯光,可以模糊的看到,他左肩上奇怪的纹身。
「来啊——」
他张开双臂。
这,这人在干什么啊……
「…………」
我愣愣的停在原地,杀人犯也沉默下来。我们的视线都停留在上木辉的左肩上。
奇形怪状的纹身,散发出银色的微光。
他静静地说:
「至少要找一个人垫背吧。」
「……」
什么啊……别开玩——
我硬是停止了刚才的思考,注视着他的手臂。
等下……虽然不清楚那纹身是怎么回事,但是,或许可以吓吓那杀人犯也说不定?
「……小子,吓我?老头我早就被吓惯啦!」
「……」
两人就此开始对峙起来,四目相视。
周围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紧张的空气拨动着我的心弦,心跳开始加速。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多紧张,因为根本就看不出来。
『拜托,千万别穿帮……』
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要是能趁机报警就好了,可是,动作太大也会被发现……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杀人犯,做出了恐怖的宣言。
「臭小子,那就陪我一起死!反正老头我也活腻了!」
我瞬间被绝望笼罩了整个身体。完了,这下完了……
杀人犯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冲向他,我吓得闭上了眼。』不要啊!……』同时在心里大喊着。
「臭小子……力气真大!」
「美纪,趁现在快跑!」
诶?
我一下睁开眼,他瘦弱的身体与杀人犯魁梧的身躯已缠在一起。杀人犯握着凶器的手被他紧紧抓着,另一只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
「辉、辉前辈……不要紧吧?」
「快跑!警察应该……快到了!你先……下去!」
「什……什么?」
「臭小子,什么时候报的警?!妈的,给老子死吧!」
「快走啊美纪!快跑起来!」
「……好,好的!」
我几乎哭着抬起腿,强迫着自己跑向楼梯口。身后传来了他和杀人犯混杂在一起的吼叫。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我用力撞开,『哐当』一声猛的撞上内墙。
赶快把警察带来……要赶快把警察带来……!
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着,看也不看脚下,飞快的往下跑。视野早已朦胧,也不知绊倒了多少次,但跌下后就立刻站起来,虽然痛得要死但始终没有停下休息。
终于,走出了大楼。
外面已经警报声大作。
根本数不清有多少辆警车包围了大楼,只能看见刺眼的红蓝光芒反复闪烁。
我踉踉跄跄的跑向包围圈。
「队、队长!有人下来了!」
首先注意到我的警察大喊,旁边像是头头的男人快步跑到我身边,恰好接住了已经倒下的我。
「这是……人质!?人质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上面……上面……快去救,辉前辈……」
我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意识也早已朦胧。无数的光和人影在闪烁着,看得我头好晕,所以干脆的闭上了眼。
「除了那个杀人犯上面还有人吗?」
「是……是的……」
我虚弱的点点头。
「了解了……你先休息吧。」
我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转交到另一人手中,说着什么话已听不清,到最后,我被放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像是床,身上也盖着一层软绵绵的布。
「拜托……千万,别出事……」
在我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声中,意识,逐渐淡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蓬头垢面的杀人犯因为暴露了行踪一直被追踪着,在那一天逃到了秋里市。已经身无分文的他,想要从我和他身上夺取钱财。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张开双臂,面对已杀了十几人的杀人犯却毫无惧意的他的北影。虽然有些乱来,但却成功的拖延了时间。
说到报警,其实是他妹妹的功劳。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向他妹妹发出了只有一个『!』符号的短信。不过我也真该好好感谢他妹妹,只是收到来自哥哥的单符号短信就立刻警觉起来,他们之间的羁绊,究竟有多深啊……
那么话说回来,他在那晚伤得非常重,不过只在医院里躺了6天,他就已经恢复如此。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的恢复速度真的是个奇迹……
能够抓住背负十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几乎都是他的功劳。新闻反复不停的播报,他也在一夜间成了名人。
他出院的隔天,恰好是秋里市的夏日祭典。
对我来说,那是个特别的、让人难以忘怀的节日——
剑道场的那一排睡房前,是面积相当大的庭院。水池虽然蓄满了水但水位却很低。从水中冒出头的木桩可以用来练习平衡感,但我一次也没踩上去练习过,要是掉下去就麻烦了。不过倒是经常可以看见北原和前岛的身影。那两人都是怪物,我也自觉比不上,所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他们的身影在那里晃来晃去。
值得一提的是,庭院里种着很多种类的树,大部分都能开花。因为花期不同,所以也绝不可能同时全部盛开。不过就因为这样,庭院一年四季都萦绕着花香。这是在枯燥无味的道场中,我唯一喜欢的一个地方。
我的房间正对着水池。
房门已经大大敞开,坐在镜子前的我,身穿着和服,一边哼着歌,一边尽可能的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
母亲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和服非常合身,颜色也很淡雅,花纹虽然少但却恰到好处——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可是由母亲亲手制作。她一直就很喜欢我穿和服的样子,每年一到重要节日就会亲手缝制和服,虽然夏日祭也说不上什么重要节日,但好歹也是个祭典。虽然也顺便祭祀神明,其实只是单纯的大家聚在一起玩而已,会去位于陌路山山腰的神社祭拜的人,虽然也有少数例外,但大多数都是老年人。
话说回来,我心情之所以会这么好,完全是因为,晚上会和某人一起去逛祭典。
「差不多了吧。」
涂上一圈淡淡的口红后,化妆就算完成了。但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难道我这人化不化妆都一个样吗?这还真是超大的打击诶……
我凝视着镜子里和平时没多大差别的我,叹了口气。
「辉前辈,会一个人来吧……」
走出房间后,关上门并转身的瞬间,北原的身影大刺刺的出现在视野里。
「呀……干什么啊淳子,吓我一跳。——你、你怎么这副打扮啊?!」
「没办法啊……刚才不小心从木桩上摔下去,能换的衣服也没带来。所以想借你的衣服用用。」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上下打量着北原。下身只穿着短裤,上面甚至连衣服都没穿,只用绷带裹着胸部。腰间还挂着竹剑。总之就是一副超野性的打扮。
「要是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的形象肯定会在瞬间崩毁吧……」
「虽然也很害羞……但现在在道场也没什么关系,我一路都躲着其他人,应该没被看见……应该吧。」
「唉……衣服在我房间里,自己拿吧。我要赶时间,先走了哦。」
「看你心情好像很好呢,啊,难道,要去约会吗~?」
「谁……谁说去约会啊!」
「阿拉阿拉~脸红了。」
「……你还是继续你的练习吧,反正今晚的祭典你也不会去吧。」
「一个人逛多没意思,所以还是不去了。」
「你爸妈呢?和他们一起吧。」
「哦,还没告诉你,他们最近又出差了。」
「又……」
和很多人一样,北原的双亲随时都在出差,时间或长或短。不过北原平时都把精力花在剑道上,大概也没什么吧。
我『唉…』的轻叹一声,从她身边走过。
「祝你练习愉快,拜拜~」
「约会愉快哦,小菲~」
那声音像在调侃我一样,我回过头瞪了她一眼,正准备说出『不要乱说』——
「因为,你把发型也换了啊,很难得呢。」
「诶?」
我下意识摸住了头发,的确,平时扎成一束的头发现在正披散在肩上。因为我的朋友之一曾说过,披散着头发会更有魅力。什么也不懂的我只是照着做而已。
说起来,北原的发型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始终是简单的绑成两股披在肩上。
只是换个发型,这也很显眼吗?
「哼哼~快去吧小菲,别让人家久等了——不过啊,对方是谁?」
「……你不认识的。」
我也没再打算隐瞒,老实作出回答。
「连我也要保密啊……好吧,既然是秘密那就不多问了,约会愉快哦~」
「唔…………」
我没再理会她的调侃,扭头走出了庭院。
——每一年都是这样。
不管父亲和母亲怎么劝,北原和前岛都会留下,进行着和平时一样的练习。不止是夏日祭,其余大大小小的节日那两人都会翘掉。北原如此努力的练习只是单纯的为了进步,这一点我很清楚,但前岛他……
急于求胜的心,任谁也发现得了。
早在白天就和父亲母亲说了晚上想一个人走走,理由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他们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偷偷一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点头同意。
「总觉得像是被看穿了……」
我一边这么自言自语,一边走在熙熙攘攘的河边坡道上。
在总长大约100米的石板桥下,平时一直空着的坡道,今天摆满了各种摊位。大部分都在卖小食,但也有营业娱乐项目的摊位。
喜庆的程度比得上过新年,欢笑声与叫卖声此起彼伏。
我无视周遭的环境,径直走向和他的约定地点。
那熟悉的,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心跳加速的身影,早已到了那里。
「辉前辈~」
我一边向他挥着手,一边小跑起来。注意到我后,他也向我挥舞着手,一边笑起来。
——在这之前的一星期,我每天都会悄悄溜出道场,再悄悄溜入医院去照顾他。不过这只是单方面的说法而已。身体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着的他,丝毫不用我来照顾。
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一小会儿,但已经足够了。只要能确认他的状况就行。毕竟他也是因为我,才会落得一身是伤。要是我没有带他去哪里……
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脸,丝毫看不出他直到昨天还在住院。
「都说了不要叫前辈啦,蒲菲。」
「因为是前辈所以要叫前辈嘛~」
『蒲菲』是我的乳名,名字的来源和蒲公英有关,不过都是些很幼稚的事,还是别提了吧。
我在很久以前就曾决定,能叫我乳名的,除了家人和挚友以外,还有就是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小鹿乱撞的。虽然是我亲口告诉了他我的乳名,但没想到他真会叫出来……
可是,我并不反对他这么叫我。
「啊,只有一个人吗?」
「不……楚音无论如何也要一起,不过刚才和朋友一起走了。」
「那就是一个人啰~」
太好了,这和我想的状况完全一样,虽然他那个名为『楚音』的妹妹大概就在附近,但小心点应该还是不会碰上的。
好!
我在心里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走吧,前辈~」
我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如我所料,他明显吓了一跳,而我则说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
「要是不拉着手,很容易就会走散哦,前辈。」
虽然是借口,但也是实话。夏日祭好歹也是祭典,人当然非常多。他似乎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最终还是闭上嘴,任由我挽着他的手。
属于我们两人的夏夜,在此拉开帷幕。
「啊,苹果糖~前辈——」
这已是不知第几次在摊位前停下。左手当然正挽着他的胳膊,右手还抓着一堆零食。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吃太多会变胖哦,蒲菲。」
「那……那有什么关系……!」
总觉得被当成小孩对待了,虽然是两个人,但一直没产生好的气氛也很让人失望。我稍微有些生气的将他身体拉到自己身边,抬腿就向前走。
「突然走这么快是怎么了?……我说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
「啊,那就好。」
哈?!这样就完了?本小姐就是在生气耶!真是太不懂看人脸色了吧!快说点好话来讨好我啊!
我『唔~~~~』的鼓起腮帮子,将右手抓着的零食大吃特吃。身旁的他一直没有动静,当我忍不住抬头确认时,只看到他的视线正在四处游走。
「真是好多人呢~」
「…………」
我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完全就是来逛祭典的。
想着这些那些的……只有我相川美纪一个人而已。
「……前辈,都不觉得今天很特别……吗?」
「嗯?怎么会。今天可是祭典呢,当然很特别啊。」
本人问的是一个意思,回答的却是另一个意思——这真是让人火大啊!
难道全都只是我单方面的妄想吗?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其他的事吗?
虽然认真说起来,我们只认识不到两星期,见面的时间也不长,地点都是在医院。可是,我们之间可是有着共同秘密的——
『其实这不是纹身……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记事起这东西就一直存在了。还没几个人知道,所以……能保密吗?蒲菲?』
我当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并发誓绝不告诉第三者。我还以为他能从我的坚决中发现些什么……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我轻轻的,松开了挽住他胳膊的左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啊,可是……」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低声开口——语气有些异样。我稍微一惊,抬头打量着他。
脸好像有些红,视线也在不停地游离着。
「可是……和楚音以外的女生一起逛祭典……这还是第一次。所以……也有些特别吧……不,很特别……」
诶?……这是,什么情况……
我愣愣的看了他好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哈~~~~~』
然后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我再次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这次是双手。不顾他「抱得太紧啦……」的低喊,我再次迈出大步。洋溢在心中的喜悦,让我一直保持着大刺刺的笑容。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我们应该是一对幸福的情侣吧。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欣喜。
提及那件事是在几分钟以后。
「这么说,就算是暑假也必须在道场练习吗?」
「嗯……」
按照父亲的说法,我的自由时间是从上高中开始,所以现在还是必须更加努力的练习,就算暑假也几乎不能外出。虽然父亲也同意我去海边住两星期,但比起两个月而言,两星期根本就微不足道。
可以的话……我真想利用这一星期,做些其他的事。
「还真是辛苦啊……不过一定也很有趣吧~」
「有趣……?」
我『啪嚓』的挑了下眉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让他来亲身体验酷暑下的特训,估计要不了一小时就会大喊投降吧。
「但是呢,女生的话,不是应该和朋友一起到处旅游吗。趁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走走,不然等过了这年纪就什么也做不了啦。」
「听起来好高深呢……嘛,虽然我不能好好享受暑假,但还是有两星期的时间……与其去海边,还是想呆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地方……?」
「是啊~」
我只是随口说了这句话,所以也没有在意,拉着他继续向前走。——但是,他却忽然慢下来,察觉到身旁异样的我,『嗯~?』的回过头。
「安静的地方——一起去找吧?」
「……什么?」
「你不是说想呆在安静的地方吗?一起去找吧,就算是两星期也好,能放松下来就行。」
「怎么,这么突然……」
「哟~西!就这样决定了!开始寻找吧,能静下心来的地方!」
「啊,……哦。」
——属于我们的安静之地,是在两天后确定下来的。在日新月异的秋里市,那地方算是例外。有着浓郁的乡村气息,巨大的水车仿佛永不停止地转动着……
看中这里的是我,点头说好的是他。
可是,这一带几乎都是农田,就算找到这么个安静的地方,也没有能遮阳的地方。
于是……『木板屋建造计划』,就在隔天定下了。
但因为暑假即将到来,如果考试有4门以上不及格就会被强迫补习,这样一来暑假也就泡汤了。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专注于复习,到了暑假再实施计划。
日子一天天过去……属于我们的假期,不,属于我们的两星期,就这样来临了——
暑假的第三天。
我早在6点就已醒过来,现在虽然才过了两小时,但大部分的准备都已做好。母亲昨晚拿到我房间来的梅子饭团我一点也没碰,而是仔细地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可以闭合的篮子里。除了饭团,还有我昨晚努力做出的一些料理。因为两个便当盒也装不下,所以也只好分一点给父亲。但立即就被父亲追问起来,见我吞吞吐吐说不出什么,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难怪你不去海边了,是这样啊』。
绝对被看穿啦……
不过也不用在意,父亲和母亲年龄虽然大,但对某些事还是看得很开,如果我哪天突然带个男朋友回家,他们一定很快就能接受吧。
哼哼……那一天也许不久后就会来临吧~
接着,我坐在镜子前仔细打扮起来。之前选择穿什么衣服就花去了半小时,现在不快点的话……他一定会等得不耐烦吧。
虽然这么催促着自己,但还是花去了大概二十分钟。我看着镜子里和原来相比没什么变化的脸,叹了口气。
怎样也好,至少给自己增加点自信。
上衣是白色吊带衫,下面穿着深褐色短裙,因为今天要做的事是盖房子,所以没有穿上腿袜,鞋子也因此选择了运动鞋。不过严格的说不应该穿裙子,但是呢……稍微给他看点福利也不是不可以啦~
顺带一提,内衣是粉色的,因为心情很好。
提起篮子,确认没落下什么后,我走到房外深呼吸一口气。萦绕在庭院中的花香被吸入肺中。然后大口吐出来。
「出发吧~」
「早上好~辉前辈。」
在『哐当哐当』水车发出的声音中,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平稳。
「蒲菲,早上好啊~」
我在走到他身边后,才发现他正疑惑的盯着我的裙子。
「你忘记我们今天要做什么了吗?……」
「有什么不好嘛~辉前辈一定也很期待对不对?」
我知道,迟钝的他还无法理解我的意思。所以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说到:
「材料什么的,不会不够吧。」
我看向堆在田间一块空地上的木板与各种工具。这是我们在前两天一点点收集起来的。经过了我们的精挑细选,同时也经历了夏天的日晒雨淋。
这块空地一直没有人使用,我们在征得其主人同意后,在昨晚将所有材料运到了这里。总的来说空地的面积不大,但要盖一间小屋应该足够了。
「应该够了。好了,开始动手吧。现在只要组合起来就行了。」
「嗯,开始吧~」
早在之前我们就已把木材加工成各种形状,现在只需要组合起来就行。说到加工,也是请的当地工匠帮忙,毕竟凭两个学生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就算勉强做到了,组合起来的屋子也很容易垮塌吧。
工程进展得还算顺利,但当需要将高处固定时,就不得不让一个人站在另一人肩膀上。我们也没有梯子,拥有的也是些小巧的工具。顺带一提,做垫脚的当然是他。
接下来,就是服务时间啰~
等他蹲下后,我『嘿咻~!』一下骑到他脖子上,然后他一发力,把我抬到空中。
因为是穿的裙子,所以……他的头,现在正罩在我的裙下——顺带一提,这是我故意的——裙摆也因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轻飘起来。
和我想的一样,他的身体有些发颤。
「阿勒~怎么了,辉前辈~?」
我尽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问到。
「我、我说,眼睛被遮住什么也看不到啊……」
「忍忍啦,很快就好哦~」
「唔,姆……」
虽然说是很快就好,但我却放慢了速度,三分钟的工程被我延伸至十分钟,直到他大喊『到底好没有啊!』才算结束。
「好接下来往左边移动一些,前辈~」
「还来……我说,这样子被人看见,会以为我是变态啊……」
「阿拉~有什么关系嘛。偶尔做做变态也没什么不好啊。」
「咕…………」
他不再说话。啊,或许是因为我骑在他脖子上,正在拼命忍住冲动吧~
下个地方是……嗯,需要在横梁内侧敲进一根钉子。
啊~真是好位置呢~
「前辈,不要动哦,我要转身了~」
「什……转身?!」
「对啊,因为要在横梁后面钉钉子嘛,不转身怎么弄啊。」
「这、这样的话,由我来转身就行了!」
「不行不行,前辈你又看不见,万一摔倒怎么办?好,不要动哦~」
「等……」
我迅速松开交缠在一起的脚踝,抱着身旁已经固定住的竖杆,『嘿~咻!』一声在他脖子上转了半圈。起初他的身体有些不稳,但立刻就重新扎稳了脚步。
现在,我的小裤裤应该正对着他的脸吧。
「唔……」
「阿勒~?怎么了前辈?有问题就要说出来哦~」
「…………」
他闭口不言。这是当然的啦,因为小裤裤就在他眼前,要是一说话呼吸就会……啊,说起来这样可能会很痒呢。
我继续挑逗他——
「啊拉啊拉~前辈的呼吸太急促啦,痒痒的耶。」
「唔嗯……」
呵、呵、呵。真是单纯又可爱的前辈啊。
在他头上晃来晃去的我,没几下就搞定了高处固定的工作。当我说出『可以放我下来啰』,他立刻就蹲下,以便我从他脖子上跳下。然后深深地、长长地松了口气,整张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呼……终于完成了……」
「真是的,前辈。才这么一会儿就喘气了,等下还有更累的工作哦。」
「……蒲菲,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啊……」
「嗯嗯?我知道啊,怎么了?」
其实我很清楚他的意思,清楚得不得了。就算是他这样的美少年也会有心动的时候,而让他心动的人就是我。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兴奋耶。
「没……继续吧,中午之前应该能完成。」
「切……好嘛好嘛。」
唉……期望太多的我还真是笨蛋啊。
不知不是不因为附近到处是小水渠,明明是炎热的夏日,竟也感觉到丝丝凉爽。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扇子用力扇动着,一边看着两人幸苦搭建的小屋。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小巧玲珑的,用来避暑正好合适。外墙上还留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这是为装门做的准备。虽然小但也有三扇窗户,分别分布在其余三面墙的中央。
取下了绑在头上的毛巾后,他对着天空吐了口气,然后舒展着身体。终于完工啦。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雀跃。
「别高兴太早哦,还有门没有装上。」
「其实有没有也无所谓吧,反正是用来避暑的,大家都能进来不是更好吗?」
「至少在这两星期内应该关上。」
「嘛,说的也是。」
两人幸苦搭建的小屋,虽然也想占为己有,但和别人分享应该更能体现它的价值吧。但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内,暂时先让我们两人占据着这里吧。
我提着篮子走进屋内,他在收拾好工具后也提着走进来。虽然没有电灯,但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很明亮。我在阴暗处铺上了一块布,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便当,放在地上,一个个打开。
拿起一个妹子饭团送到他面前。
「这是妈妈做的饭团哦,很好吃的。」
「哦哦~?那得好好尝尝呢。」
我看着他一口咬下饭团,一边咀嚼一边说着『好吃』。被他带动的我也拿起一个饭团,轻轻咬下一口。梅子的味道在空中蔓延开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这种的程度的,曾几何时,我也缠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慢慢的操作,但直到现在也做不到她这样。问母亲缘由时,她总会对我说同一句话:重要的不是手艺,而是心意。
怀着一颗想要让对方高兴的心情,做出的料理总会带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这就是她的意思。
嗯,简单的说,就是『心的味道』吧。
「唔嗯,酸酸甜甜的,超好吃呢!蒲菲的妈妈真是厉害啊~」
「哼哼~因为是我妈妈啊。说起来,前辈你会做料理吗?」
「只会一点点。平时都是老妈全部揽下……虽然很讨厌亲口承认,但的确好吃得不得了……总觉得好不甘心啊。」
「那前辈还真是幸福啊。不,我们还真是幸福啊~」
他拿着饭团的手忽然悬在空中,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饭团。
「其实……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好。」
「诶?……」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我松开咬着的梅子饭团,看着他的侧脸,同时将身体往他那边靠了点。
「这话怎么说?」
「总之就是关系不好……十三岁那年我还为此离家出走,在外面独居了一年。」
「诶——?!」
我无言的张张嘴,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
「一个人住那么久,都不觉得寂寞吗?」
「虽然是一个人住……但总觉得好像又不是……也并不觉得寂寞,而且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好复杂……是因为邻居很和气吧?有个和气的邻居应该也不错吧。」
「……没有邻居。隔壁一直空着。——虽然是这样,但总觉得好像漏下了什么……」
我看着他有些苦恼的脸,伸手在上面戳了下。
「好啦好啦,不快乐的事就抛开别管了。对了,虽然房子也盖好了但却空空荡荡的,下午再搬点东西过来吧。」
他一边朝手中的梅子饭团咬了一口,表情有些恍然若失,一边轻微的点下头。
「……也好。」
「还有还有,再在屋子周围种点植物吧。」
他愣了下,偏过头看向我。
「种什么?」
「随便啦,比如说……嗯……啊,可以种些蒲公英啊~」
「现在才种下,就算等暑假结束了也不会盛开哦。」
「所以说,在它盛开之前,我们要一直一起守护着这里哦。」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我已经很清楚的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意,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只要稍微想想还是能理解吧。
沉默了很久后——不,其实大概只有几秒钟吧,他淡然无事的点点头。
「好吧。不过,再过两星期你就必须天天呆在道场,万一被哪个坏心眼的家伙弄得一团糟不就白费心血了吗?」
哇啊……比我想象的还一板正经啊。
……但是,依然和我问的意思完全不搭调。
我内心复杂的看了他好久,才万般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唉……」
然后,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比我想象的还要迟钝的他,如果不直接挑明可能根本无法理解吧。算了,来日方长,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不过,总之先种下吧,应该不会出现坏心眼的家伙。」
「嗯,这么一来……要把周围全部种上的话,种子的来源还是个问题呢。」
我开始摸着下巴思考。反正现在种下也不会盛开,时间上还很充裕,到明年春天应该能收集够吧。
「啊,这没关系,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蒲公英……虽然现在离它们自己播种还有些日子。」
「哦?是哪里?」
「那时候意外发现的地方……整个山坡都是蒲公英,当时被吓了一跳呢。」
「山坡?……」
该不会是陌路山附近吧,这样的话从这里出发应该很近。
「不是陌路山哦。是另一个地方。并不在秋里市的范围内。」
「哦。」
我点着头,不过也没继续在意。离春天还很远,现在大可以不去操心。
可是……要是能在这个夏天种下并盛开就好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他的侧脸开口:
「呐,你知道吗——」
安静的木板屋中,只听得水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那声音平静安稳,充斥着整个木板屋。
「为什么我喜欢蒲公英,你知道吗,辉前辈?」
他轻轻摇摇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示意我说下去。
「这和我乳名的由来也有关系……其实呢,『蒲菲』这个乳名的由来非常幼稚……」
我微笑着,回想着母亲那张温和的脸。
「妈妈她在教我说话时用尽了方法,可是我会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
「奇怪……按理来说,小孩会说的第一句话都是『爸爸妈妈』吧。」
「是啊……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我出生在秋天,刚好是蒲公英种子到处飞舞的时节。那时候的秋里市随处都可以看到蒲公英种子哦。妈妈说,什么也不懂的我,总是盯着飘来飘去的蒲公英看个不停。于是她就会反复说那一句话,『蒲公英在天上飞哦』。」
「妈妈她教我认字的方法很特别,同一句话,她会翻译成多种语言说给我听。对了,妈妈她曾经是一所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哦。」
「不是吧……」
我看着那张惊讶的脸,认真且用力的点点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退休了,现在一直在家休息。我记得这是昨年的事。」
「真是让人意外……」
「……妈妈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同样也被她翻译成了多种语言。英语、法语、德语、韩语、汉语……最后才用日语来结尾。」
「………………这太恐怖了吧。」
「是吗?我因为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话说回来,我在那时候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pufei』。」
「……什么意思?」
他面露疑惑,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这也是当然的,不懂中文的他怎么会懂呢。
「这是「pugongyingzaitianshangfei」的其中两个音,『pufei』——『蒲飞』,是中文哦。因为常常听着这句话,渐渐的就学会了一些发音,但也只说出了前后两个音。毕竟对于婴儿来说,记忆开头与末尾的发音是最容易的。」
我顿了顿,继续在脑中回想着母亲的脸。
「呵呵……那时候好像把妈妈吓了一大跳呢。明明连『爸爸妈妈』都不会说,只是反复不停的念着『pufei』——后来,这就正式成为了我的乳名。不过北原不知道中文发音,叫我『小菲』的时候发音总是怪怪的……」
「原来这样……我还一直以为,『蒲菲』是某个英文名的发音。」
「呵呵……话说回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就很喜欢蒲公英,每当到了那个季节,常会在家一动不动的坐上几小时,看着蒲公英种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我觉得,那些种子就像我一样,渴望着自由。但它们和我不同,可以在任何地方落下。而我呢,因为出生在剑道世家,终究还是会从父亲手中接过道场……」
我沉浸在小时候的回忆中,想着妈妈那还非常年轻的脸,想着初次接触剑道时心里的抗拒感。想象着自己在空中自由的飞翔,飞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些不断涌现的画面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伸过来的一只大手。
那只大手停留在我头上,轻轻抚摸着。
「……」
他一言不发的摸着我的头,但视线却看着窗外。
保持着这种姿势过了好久,他忽然站起身,表情坚决的看着我。
「蒲菲……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哦。就算不是现在。一定会让你看见的。」
「……看见,什么?」
他不再回答,只是一味的微笑。
——当天下午,他就不见了踪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到处寻找着他的身影。我跑遍了陌路山,跑遍了整个秋里市,甚至都找到了他的家在哪里,但就是找不到他的影子。
万念俱灰的我,以为他背弃了我们的约定,选择了离开我。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好久,哭声惊动了父亲,惊动了母亲,惊动了所有人。那一夜,他们都围绕在我身边,一个接一个的说着安慰的话……
但我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和他之间的事,他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人认识。
隔天黄昏,我最后一次去了两人携手搭建的木板屋。我想再看最后一眼,然后离开,再也不回来。
可是……
当我穿过没有装上门、始终留在那里的缺口后——
什……什么……?!
脑袋像是被猛地敲了一棍,站在『门』口的我,像尊雕像般毫无动作。大脑早已陷入一片空白,嘴虽然大大张开,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落日的光辉透过窗户斜斜地射入屋内,照着早已睡着的他的脸上。
浑身是泥的他,抱着两包很大的口袋做枕头,发出轻微的鼾声。那张睡脸在落日照射下,依旧是那么的单纯可爱。
我好不容易驱动了身体,想他走近几步。缓缓地走近几步,然后蹲在他的身边。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擦去粘在上面的泥痕。额前银色的头发遮住了双眼,我轻轻将它撩开,那是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我赶紧捂住了鼻子,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视线缓缓向旁边移动。那两个袋子看起来松松软软的,我试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软绵绵的,一下就陷进去。
我几乎已停止了思考。
然后轻轻将袋子拉开一条缝——那是多得难以统计的蒲公英种子。
我收回了另一只手,『啪!』的一下打在脸上。我只是想捂住脸,想要拼命忍住……
莫名的痛楚让我的心绞在一起。我的双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脸,几乎停止了呼吸,可还是无法阻止呜咽声飘出。
「呜……唔……」
轻轻的呜咽声,轻轻的在木板屋中回荡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才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依旧在熟睡中,看样子这几天一直没睡好。真是傻子,真是笨蛋,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当呼吸终于恢复平稳,我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
不然会真的忍不下去。
我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我只是在心中这么想着,我不能哭出来,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
然后,我悄悄退出了木板屋。
——要是在他清醒后不小心哭出来可不行,我只有逃回家。虽然我也知道……他失踪了几天,那时候却没有回家,反而在木板屋里睡起来……只是为了等我出现。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后来,我们在木板屋周围种下了种子。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那件事只字不提。我也没再去问。因为我心里早已清楚。
属于我们的两星期很快便结束,我不得不回到道场,每天只能抽出一点时间和他在木板屋见面。他一直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而我也没去在意。因为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假期就那样一天天的度过,我对他的思念也一点点加深。虽然每天都有见面,但那种思念还是逐日积累。
承受着逐日积累的思念的我,加上那时候发生的一些事……终于在那天晚上——
暑假早已过了一大半,天气也越来越热。虽然也没发生在训练中晕倒这种事,但我也深知,要是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父亲早已向我演示了相川流剑术——相十一式的全部招式,愚钝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全部记住。但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全部掌握,还有很多招式都只知道名字。父亲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很焦急。因为我可是相川道场唯一的继承人,才这点程度就不再进步,他会焦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
其实我知道的。
父亲他,已经将剑术教给了北原。我记得他曾说过,『不外传』只是先辈定下的规矩,这样做只会让相川流剑术在众多剑术中被埋没。所以,其实父亲早就有打破规矩的想法,只是一直在犹豫而已。
到底是北原还是前岛,大概就是在犹豫这一点。
前岛的性格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所以父亲会选择北原我也不觉得奇怪。而且北原是我的挚友,我也认同。
可是,父亲似乎还在犹豫。
就在七天前,他和前岛两人,前往了神奈川。
「前岛那家伙,该不会在打什么主意吧……」
「……不知道。」
北原只是轻轻摇摇头,继续着她的练习。我看着她的侧影,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坦白说吧,我讨厌前岛。
不……不止是讨厌……已经到了,想要杀死他的程度。
因为……他,对我做了那种事。
「…………」
我沉默不言的看着北原,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那晚,北原的杀意非常逼人,如果手里拿着真家伙,估计前岛已经死在她手下了吧。怎么说呢,这也算得上是万幸吧,要是北原杀了人,就等于毁掉了她的前途。为了前岛那种人渣付出自己的人生,怎么想也太不值得了。
『我警告你——!』
在那一夜,北原用竹剑指着前岛的脸,向他发出了警告。
『要是再敢碰小菲一根手指头,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不知是不是惧于北原那让人意外的一面,前岛一声也不吭,默默走出了房间。
如果我告诉父亲,前岛就会被逐出相川道场,甚至会被扭送到警局——但我没有这么做。
前岛大概也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因为——
『放、放开我!禽兽!人渣!我要告诉爸爸!要让你坐牢!』
在我的拼命反抗下,前岛说出了让我为之一振的,『咒语』——
『呵呵,这样的话,很多人都会知道我们的事哦。反正会被抓,那到时候我就坦白得夸张点,我会说你被我蹂躏,让你再也装不了纯洁——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他,知道后会怎么想呢?』
败类——能用来形容的词汇,除了败类,就是人渣、禽兽、禽兽不如……
但是,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被他知道了……
『不行……』
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
就算让前岛继续逍遥下去,也不能让他知道……所以我,在那晚请求了北原,请她无论如何也不要说出去。
北原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我说,小菲。」
从依旧挥动着竹剑的北原那里传来的声音,一瞬间将我拉回现实。
「这样真的好吗……我不能保证时刻都呆在你身边,要是再碰上那种事……」
「…………」
我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的……北原不是我的保镖,不可能随时都保护着我。虽然也向前岛发出了那种警告,但前岛那种人,会做出什么事根本就想不到……
我不禁感到一阵后怕……但还是轻轻点点头,说了句「没关系,我会注意的」。
——不过,就在这时候,我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如果前岛还是不放弃,那……
『那我,干脆把自己的第一次,先给他……』
隔天,8月17日这晚,我给他打了电话。
『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蒲菲?』
「前辈,我……」
我突然好想,好想看看他的脸,好想紧紧抱着他,好想深深的吻上去。
「……我想见你,现在能出来吗。」
『诶?这时候吗?』
「嗯,现在。我在老地方等你,快来哦——」
『啊,等……』
我果断的挂了电,然后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头发披散在双肩,和服的领口正微微敞开。因为他说过,我穿和服的样子和可爱。也就是喜欢我这个样子啰?我只是微微补了下妆,然后双手『啪』地往脸上一拍,给自己打了点气。
「好,就是今晚了!」
我换上了前些日子在网上订购的内衣,非常大胆的款式,露出度非常高。其实我在买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不,也许也有想到一边去吧。——我想着自己今晚将会他做那些事……脸就不由自主的热起来。
然后,一身轻松的我,悄悄溜出了道场。因为父亲不在,道场的事都暂时由我处理,但晚上偷溜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首先到达木板屋的是我。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遇见,走到这一带后甚至连路灯也没有。一个女生孤身在夜晚走在这种路上,自然是非常危险的。可今天因为想着他的事,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一路无事的来到了木板屋。
夜晚的田间萦绕着各种昆虫的叫声,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坐在漆黑的木板屋中,身下垫着从道场带出来的凉席。
因为,我接下来要和他做的事是……
我『哈~~』的一下摸住自己的脸,一边佩服着自己的大胆,一边等着他的到来。
——只是几分钟,几分钟后,喘着气的他便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很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也能猜到应该已经满脸是汗了吧。在这种环境、这种状态下做那种事……唉,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自己的床上……
「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蒲菲。不然为什么这时候说要见面。」
「……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你啊,辉前辈~」
「什……就为这个?还有吗?」
「……说不出口啊。」
「啊,果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嗯,我知道了。」
看样子是会错意了。
话音落下后,他便走到我旁边坐下。刚坐下的瞬间,他就发出了『咦?』的声音。
「这是……凉席?」
「是啊——」
我将身体向他那边靠了一点。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啊。就算是『野战』,我也不想直接躺在地上。」
「……『野战』?」
「呵呵……」
我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腰,上半身立刻贴在他胸口上。
他先是慌乱的『诶诶诶?』一声,接着身体便往后缩。
「等,等等,蒲菲…突然做什么啊?」
「前辈~~~~」
连我自己也为自己的语气感到惊讶,那温柔的程度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吧。他像是终于察觉到这一点,将手放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推。
「等等,蒲菲,有事慢慢说……」
「这种事不能靠嘴巴说啊,要用身体哦~」
「什……什……」
趁着他张口结舌的瞬间,我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将他推到在凉席上。
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很安静,很安全,不会有人来。居民屋都在远离农田的另一端,就算大声发出声音也不会被发现。不过要是留下痕迹就麻烦了,这间木板屋已经不是我们的私有物,早在一个月以前我们就分享给了这附近的居民,要是明天被人发现什么痕迹……
不过没关系,谁又知道是我们,在这里,在这时候,坐着这种事呢。
我将自己的嘴,向他的唇瓣缓缓凑近。
但是,传来的触感虽然柔软,却不是嘴唇——是脸。
「喂……喂!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吗?!」
「……你才受刺激呢。话说前辈,别躲开啊。」
「不躲开怎么行!」
被我压在身下的他虽然在用力抵抗,但动作却越来越无力。看样子他也有些兴奋了吧。
唉……我还真是个大胆的女孩啊。
「前辈,好可爱呢~」
「唔……」
只是轻轻在他耳边吹一口气,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这身体到底有多敏感啊。
我轻快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同时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等下……等下啊蒲菲!」
随着他的音量突然加大,我只感觉身体被猛地推开了,倒在凉席的另一边。
「辉……辉前辈?」
「虽然、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你真的很奇怪啊!相川美纪!!」
不是叫的『蒲菲』,而是我的名字。
大脑仿佛在一瞬间清醒了些。
我……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就和我商量啊!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不,不是……我……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被别人夺走第一次……
一只很大的手搭在了我的头上。
「别怕,发生了什么事就告诉我,蒲菲。」
「不……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害怕说出事实后会被讨厌,害怕会被他抛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一起解决,闷在心里什么也做不了的。」
可是他,到现在都还在安慰我……
是啊……我只是想着要把身体给他,根本没征得他的同意。说得难听点……我应该,只是单方面的在发泄而已。
是这样吗……
这样的我,就算被讨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对不起……!」
我躲开了他的手,什么也不顾的跑出了木板屋。迎面刮来的风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身后的他紧紧跟了上来。
「等等,蒲菲!」
「别跟过来!」
我向他丢下这句话后,就闭上嘴,再也不说一句话……
——那之后我一直躲着他,不敢和他见面,打来的电话也不接。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昏睡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从父亲的朋友那里,得知了父亲已死的噩耗。
巨大的冲击让我无法思考,只记得自己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在那之前,母亲患上了癌症这事,我已在父亲和母亲对话时偷听到。
我呢?
……父亲死了。
……母亲患上癌症。
……我也被他讨厌了。
我还剩下什么?
剩下的,只有父亲一心想让我接管的道场。除此之外……
我什么也,没有了……
——陷入深深绝望之中的我,在那一天,独自步入了陌路山。
走到了后山,那个让人看着就害怕的山崖旁。
让一切都结束吧……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这时候——
「蒲菲!不要!别在往前了!」
那熟悉的、曾让我朝思慕想的声音,此刻从我后方传来。
已经接近嘶吼的程度。
他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一点点向我靠近。
「给我发那种短信……是最后的道别吗?如果是,那我郑重请求你——活下来!」
「前辈……」
在步入陌路山后,想着这可能是最后见面的机会,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他。
『请原谅那晚的我……如果不能原谅,我也不怪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永别了,辉。』
但是,我并没有说我在哪里。
「……你怎么,找到我的——」
说话的同时,我向后退了一步。
「请不要再过来……」
「别、别冲动!……我,我不会过来,不要再后退了!……我看到短信后感觉有些奇怪,所以去了木屋……然后听旁边的人说,有个女孩在那里哭了好久后,向着陌路山……」
「别说了——」
我低下头,紧紧咬着嘴唇。
「……发生什么了,蒲菲……不要想不开,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
「……不……」
我一边抽泣着,一边摇头。
「已经解决不了了……已经,无法解决了……已经,死了……前辈……辉,我,其实我,一直对你……」
就算已经决定赴死,也想让他知道,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
但是……我说不下去。
只要一张嘴,那晚的事又会浮现在眼前。
「我……我……」
我反复张着嘴……最后,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
然后,猛地转过身,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只是一味的往前跑。
身体腾空。
一瞬间的失重,让我的大脑陷入了空白。
已经,什么也不想了……
他的吼叫刺着我的耳膜,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原谅那晚的我。可以的话,请不要忘了我……
「妈妈……」
对不起……
「爸爸……」
我来了……
◎
3月13日,我出了院。
没有回到学校,而是选择了转校。
因为我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暴露身份。我不可能一边修改别人记忆,一边继续生活下去。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明明已经决定要一直守护着楚音……但我没有做到。
隔天,做好一切准备的我,在家门口和老爸以及楚音道别。老妈一直窝在房里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在干嘛。
——本来,我在离开前应该让樱兰抹消我的存在,这样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根本就不曾存在,突然离开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本应该是这样。
用樱兰的话来说,这是一般的处理方法。
然而就和夕川说的一样,樱兰并没有这么做……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让老爸和楚音(甚至可能包括老妈)同意我转校。
虽然怀疑她对他们的记忆动了手脚,但她却坚决否认。
……更可疑的是,樱兰她——
「那我们走了哦,爸爸~」
「嗯嗯,路上小心~」
不知什么时候,对老爸的称呼已经从『伯父』改成了『爸爸』。
「我说你,到底对他们下了什么药啊……」
「我只是对他们说,『想让辉辉去我家住』,结果他们一下就同意了。爸爸好像还很高兴呢。音酱虽然一开始不同意,但好像被爸爸说服了。」
「那个称呼现在还是改过来吧……我姑且问一句,你怎么叫我老妈的?」
我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不要啊……』,一边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她的侧脸。
「妈妈啊~」
「……………………………………」
天啊……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用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言不发的和她并肩走在通往秋里市车站的街道上。
虽然转校就等同于搬家,但并没有带一点行礼,不止是老爸和楚音,就连我也觉得奇怪——因为说出『不用带行礼』的就是樱兰本人。
「说起来,等我到了那里后,你又怎么办?」
「……不知道,不过肯定会继续呆在这个世界。」
「这样啊……嗯,我听你说过,『排异者』的任职时限只有五年对吧?既然时限已经到了……我说,那个,只是提议哦——要不要试试,去上学?」
「……诶?」
身旁的她突然停下来,表情愣愣的看着我。
「怎么说呢……一直过着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也是时候结束了吧。」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作为一个女孩,果然还是过着平静点的生活比较好吧。」
「平静点?……那种事……」
我这才注意到,樱兰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不过,倒也不错……我会考虑哦~其实,说是呆在你身边观察你,只是我想给自己放放假而已。虽然有关你的事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但至少也确认了一件事——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哦。」
「是这样吗……对了,要去的地方,是叫『塔特斯亚』吧?那是个什么样的学校?」
「阿勒?你不知道吗?」
那像在说着『怎么这也不知道』的口气,让我倍感疑惑。
「塔特斯亚,是一所女子学校哦。」
「女子学校!?」
随着我这一声惊叫,立刻从四周投来了各种视线。我压低了脑袋,低声说到:
「可是,我是男生啊……」
「没关系啦~都是学校嘛。」
「这,这差别可大着了!比如说——」
我正准备长篇大论地说下去,手机的震动却将我打断。
我一边嘀咕着『是谁啊』,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着佐成的名字。
「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辉——!』
电话那段立刻传来佐成的咆哮,我慌忙将手机远离耳朵,当咆哮终于停住后才放回耳边。
「怎么啦?」
『所以说,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会转校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粉丝团现在都闹翻了啊!』
「不是吧……啊啊,对了,现在不是在上课吗,和我讲话没关系吗?」
『……现在是藤子小姐的课,她听说你转校后就一直精神不振,课也没法上。』
「……诶,可是,为什么藤子老师……」
『还有美绪前辈,刚才下课的时候还一边哭一边问我你去哪里了,她说她不敢给你打电话,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
「美绪前辈——?!」
我不由得全身一怔。
「你怎么说的?」
『当然随便撒了个谎瞒过去啦,不过啊,辉,我能帮你瞒过一次,可瞒不过第二次啊!你最好亲自和她联系,把事情说清楚——』
佐成的声音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夕永那有些生气的质问。
『上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绝对不会原谅把夕子弄哭的你哦!』
「夕、夕永,你先、你先听我说……」
佐成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已经被班上的女生质问半小时啦!虽然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很开心但也很头疼啊!辉!』
「到底有几个人在你旁边啊……」
『上木,你一定要向夕子解释清楚!还有还有——』
『听我说辉——』
『让我先啊藤田!』
『这是我的手机!』
——啪。
挂了电话后,我果断且迅速的切断电源,放回上衣口袋,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放心啦辉辉,如果你想,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的。啊不过,在离开之前会做体检哦。」
「体检?」
「确认你的身体没有异样后才能离开,这是必须的。」
「这样啊……不过能回来就好。」
我四处看着秋里市熟悉的街景,明明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竟然非常舍不得离开……
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唉……
我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樱兰,在离开之前,我想去个地方……能先在候车厅等我吗?」
「咦?要去哪里?」
「只是去走走……就这样。」
「……哦,好吧。不过,要快点回来哦。」
「嗯。」
◎
母亲死后被安葬在公墓里。因为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无人处理她的后事,所以政府的人就干脆将母亲葬在这里。
我跪坐在母亲的墓前,看着那简陋的墓碑。
「妈妈……对不起,菲儿很快就来陪你了。」
我将精心挑选出的花束放在她的墓前。一丝丝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蔓延。母亲一定会喜欢这个香味吧。
「那个啊,妈妈……如果能让我回到那时候,让我做出选择,我一定会选择留下的。……很抱歉……」
我一边在母亲的墓前双手合十,一边,回想着那晚的事。
那是第二次了。
结果和第一次一样,在关键时刻,他用力推开了我,说出了和第一次几乎一样的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
——我还记得他手的温度。
『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定也会觉得不安吧——那么,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为你消除这种不安吧。』
他握着我的手,陪着我走过了那条漆黑、仿佛永远不会走到尽头的道路。
那时的话。
那时的脸。
那时的他。
就算世界毁灭,我想我也不会忘记这一切。
「可是……他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我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祈祷一阵。然后将早已捏在手里的信放到母亲的墓碑前。
那不是给母亲的,而是给他的信。
上面写着,『寄:相川美纪;收:上木辉』。
我很清楚,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尽管没有任何依据,但我却无比坚信,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而且——我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那声音逐渐接近。
我在心里想着『果然来了吗』。
我无法抑制心里的欣喜。
「辉……前辈……」
我只是看着他跑来的方向,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脸。
◎
该说是出乎意料吗,但我却像早就料到了一样,丝毫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蒲菲她,正满面笑容地看着我。
伯母的墓碑简陋且矮小,在前面放着一束花,还有……一封信?
「……嗨~」
姑且先打个招呼吧。
「我知道你会来哦,前辈。」
「……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哦,蒲菲。」
然后我们,哈哈哈的笑出来。真是奇怪,明明有好多话想说,怎么突然觉得不用着急了。
「……你要回去了吧。」
「嗯……是的。妈妈已经过去了,我要赶快追上她才行。」
「都不会觉得……舍不得这里吗。」
「你是指什么呢?啊,该不会,你想说我会不会舍不得离开你吧~?」
「我没这么说啊……」
「哈哈,开玩笑啦,前辈。」
沉默了大概有三秒,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天晚上……也是,开玩笑的吗?」
是这样吗?
我以这样的眼神看去,蒲菲她,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然后——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
「前辈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喽。或者说,想要我再说一次吗?我会害羞耶。」
「那……那还是不要了,吧……」
哈哈哈。
蒲菲轻笑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天空,仿佛自言自语的开口:
「谢谢你,最后能来见我……我想我们,大概,再也不能见面了吧。」
「…………」
「前辈你呢?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了吗?」
「嗯……已经和家人道别了,学校那边也办好了离校手续。」
「这样啊……」
跪坐在墓碑前的她,点了点头。
「你应该能经常回来吧……对了哦,北原的事,我想也有必要告诉你了。其实啊,她,同样不是普通的人类哦。」
「这么说……她突然消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没发现吗前辈……周围的人,都不记得北原了。」
「…………」
我没有否认,因为我也知道。出院的当天我就去了高桥剑道部,到处询问北原在哪里,结果得来的回答都是『北原是谁』,就连时雨雨纱,也以像是看到奇怪生物的视线看着我。
『北原淳子?谁啊?』
大家,都不记得北原了。
「北原的存在已经被抹消,唯一能记得她的,只有当时在场的、意识还存在的人。」
「怎么……会……」
「其实这就和穿越时空差不多。就好比有人回到淳子还没出生的过去,让她无法降生在这个世界,自然不会有人认识她。但穿越时空的那个人却例外,因为这个人经历了这一切——这么说能理解吧?」
「……那,我呢?我明明还记得。」
「虽然淳子的存在被抹消了,但对你却无效——也就是说,淳子对你而言还曾经存在。」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要问问你身体内的另一个你啰。」
「……什么?」
我体内的……另一个我?
「能说得详细点吗?还有,北原她到底出什么——」
话还没说完,蒲菲却突然站起身,强硬地中断了这个话题。
「那么,我也该走了。多保重哦,前辈。」
「你……唉。……不能留下来吗。」
「再见……」
蒲菲猛地转过头,像是怕被看到现在的表情一样。
丢下一句『希望你能原谅我』,跑出了墓地。
我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喊到: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会再见面的!一定!」
我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墓地里久久的回荡着。
一抬头,春日正高挂在空中,洒下了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