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虽然曾经存在过，但是。。。
穆水曲穿着简单而朴素的便装，栗色的头发还像老样子垂在胸前，眼睛惊讶地瞪着高火树，刚才因为太过惊讶掉落在地上的塑料袋里滚出了两个苹果来。
穆水曲变了。
变得消瘦了，变得苍白了，以前的活力，高火树也感觉不到了。
还有就是，她栗色的头发上，没有任何装饰物——无论是白色的还是水蓝色的发箍。
穆水曲最先回过神来，弯腰捡起塑料袋和苹果，装作没看到高火树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到墓前。
“喂。”高火树一把抓住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穆水曲。
穆水曲抬起眼看向高火树。
那眼神。。。冰冷，黑暗，让人看不见的深渊。
高火树吓了一跳，匆忙放开了手，呆呆地看向穆水曲。
“爸爸三个月前出了车祸。”穆水曲一边摆着贡品，一边轻轻地说。
“哦。”高火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样陌生的穆水曲，高火树几乎要不认识了。
“我。。。还没变哦。”高火树咽了一口口水，鼓足勇气表白道。“就算已经过了一年，我对你还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穆水曲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高火树。
这一次，眼睛里不再是只有冷漠的淡然，还多了一丝烦躁，一丝焦急。不过，无底的深渊却没有改变。
高火树开始在心里叫起了恐惧。
到底发生什么了？以前的穆水曲呢？以前开朗活泼的穆水曲呢？以前我迷恋着的那个穆水曲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够了吧。”穆水曲站起身来。“我说过了吧，你那不是喜欢。。。”
“可是我等了你一年多！一年多的没见面，一年的多的没谈话，你以为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还有谁能坚持？！”高火树不自觉地抬高了嗓门。
“是啊，真让人值得骄傲。”穆水曲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高火树。“那么，我告诉你，你早已经失去耐心，所谓地继续等待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安慰自己的感情并不是虚假的。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自以为付出感情的自己。”
不是的。。。
高火树想反驳，但是穆水曲已经迈开了脚步。
高火树也顾不上反驳，只好一个箭步冲上去，再次抓住穆水曲纤细的手臂。“不管你怎么看我都可以，我刚才说的话有些偏激我抱歉，可是你也了解我我不是那种很会表达自己的人，以前的确我是个花花公子，但是对你。。。”
我是真心的。
所以我才会在你面前不知所措，所以我才会紧张地接受你的照顾，所以我才会在你面前笨手笨脚有笨口笨舌。
高火树想这么说，但是却被穆水曲狠狠地一甩手打断了。
“对不起。”穆水曲低低地说着，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哀伤与懊恼。“我现在才发现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伴着这句话的吐出，乌云开始密密地飘来，把原本蔚蓝的天遮掩住，空气里也传来了少许许的湿气。
“要下雨了吗？”穆水曲抬头看看天，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我早就有个察觉到的，为什么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笑得那么的累，为什么我又哭不出来。”
“可是你总是在帮大家。。。”高火树急急地反驳。
“因为看见大家的笑容的话，好像没有感情的自己也能沾染一些幸福的东西呢。”穆水曲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哀伤的笑容。“也许单纯喜欢大家对我说的‘谢谢’和自己不曾拥有的发自内心的笑颜吧，你看，这也是自我满足的一种呢。”
穆水曲顿了顿：“不过好像，我的帮助并不能给所有的人都带来那种美妙的东西呢。”
“不是的。。。”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穆水曲背对着高火树，轻轻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即使是没有感情的我，你也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
我不想听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句话。
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中响起了轰轰的雷声，雨滴缓缓飘落下来，打在地上，打在穆水曲的头发上，打在高火树的肩膀上。
“那个雨夜，被你拒绝的小季雨哭了呢。”穆水曲又说。
雨夜？是那个聚会的雨夜吗？
“也正因为此，那天我才逃跑的。”穆水曲翻了翻包，拿出把伞来，她撑起伞，转身走到高火树面前，替高火树遮住雨。
高火树呆呆地盯着穆水曲的眼睛，充满悲伤的眼睛。
“不要再等我了。”穆水曲的声音听上去有种诚恳的哀求。“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回应，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
有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顿时煞白一片，如高火树此时的脸一般。
“水曲姐？！”厉季雨一边摆弄着头上用来挡雨盖着的塑料袋一边向高火树走来，辨认出了与高火树同撑一把伞的身影后，摆弄着的手也呆呆地停了下来。“你回来了？！”
雷轰轰地响着，厉季雨被这突来的雷声吓了一大跳，腿不禁抖了一下。
“没关系的，夏天的雷阵雨是很常有的，很快就会过去。”穆水曲温柔地说着，一把把伞塞到高火树手里，然后飞快地跑出了伞外，如逃亡般地飞奔了出去。
“穆水曲！”高火树丢下了伞想去追，却被什么人拉住了衣角。
高火树回过头一看，是满头金发已经湿了的殷筱。
她接触到高火树的表情，吓了一跳般地瞪大了眼睛：“哇，这么可怕的表情还真是第一次见，你打算用这种脸去追她？她会被吓死的。”
高火树一愣，伸出手拍了拍脸：“有这么恐怖？”
“你大半夜被一个骷髅追杀的恐怖感估计还没有雨天被你这张脸的恐怖感深。”感觉到高火树又想急急追上去，殷筱赶忙拉住了他。“之所以那么急地想走，就是不想见到你吧，就算追上去了也会再次逃掉，你还是算了吧。再这么下去，季雨姐姐要冻感冒了哦。”
是吗。。。是不想见到我吗。。。
高火树的肩膀垂了下去。
殷筱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挖苦的话，捡起刚才被高火树丢在地上的伞，牵着高火树的衣角自顾自地向厉季雨走了过去。
高火树就像丢了魂一般，任由殷筱牵着，慢慢地离开了墓地。
为什么？
为什么？
高火树回到家，也不顾已经淋湿的头发与衣服，自顾自地回到房间，把门“砰”地一关，坐到椅子上发起呆来。
厉季雨担心地敲高火树的门，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小火？小火？”房门并没有锁，但厉季雨刚想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就被殷筱拦住了。
殷筱示意厉季雨别说话，站在高火树的门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真是没用呢，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但是却最不了解呢。”
高火树打了一个冷战——也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吧。
“但是，最让人看不起的竟然是就这样躲了起来，真是没出息的男人，你还配自称喜欢那个女孩子吗？”殷筱声音越来越大。“啊呀呀，真是的。。。”
高火树忍不住了，他站起来，一个箭步走到门口，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门，靠在门上的厉季雨甚至趔趄了一下。
“那你让我怎么办？！”高火树冲表妹大吼道。
殷筱盯着他看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传单递给高火树：“帮我解决一下垃圾，变废为宝还是扔掉随便你。”
高火树满脸不解地结果传单，看着殷筱拉过厉季雨进了浴室。
搞什么。。。
高火树仔细一看传单，居然是一个跆拳道道场的宣传广告，正当高火树一脸无奈地想要扔掉时，上面写着的联系人引起了高火树的注意。
穆木直。
这不是穆水曲的哥哥么？
高火树盯着这个传单看了好一会儿。
对了，可以去向她的哥哥打听情况！
想到这点的高火树一拍脑袋，不等雨停，又一次急急地奔进雨中。
根据传单上的地址，高火树来到了道场。
此时道馆场正直休息时间，高火树推开门进去，就看见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穿着白色的道服，坐在一张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喝水。
高火树虽然只在一年前见过穆水曲的哥哥几次，但是即便过了这么久，穆木直脸上的刀疤还是很好认。
“请问。。是穆木直吗？”尽管知道穆木直是个好人，但是他脸上的刀疤和全市最强不良的身份还是让高火树感觉到点微妙的压力。
穆木直瞟了高火树一眼，惊讶地瞪起眼睛，指着高火树：“啊啊。。。你是。。你是那个。。我妹妹的那个同学。。。”
“高火树。”高火树提醒道。
“对对。”穆木直好奇地打量着高火树。“你怎么全身湿透了啊？外面下雨了吗？”
“恩，雷阵雨，现在已经停了。”
“哦哦，有什么事？”穆木直问。
“有关。。。穆水曲的事。。。”高火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说。“我知道穆水曲回来了，可是以前她不是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想你也知道我喜欢穆水曲，我等了她一年多，这一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拜托你，请一定要告诉我！”
穆木直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反正也要闭馆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换套衣服，等会你和我来。”
高火树点点头，又说了一声：“谢谢。”
穆木直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我妹妹帮了我不少忙，你的话，大概能信你是喜欢她的吧。这次就算我帮她好了。”
高火树苦笑一下，这还真符合穆水曲的性格。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穆水曲，还是不是这样。
高火树等穆木直出来，然后一直跟着穆木直来到了一个公寓前。
高火树一惊：“这是。。。”
穆木直淡淡地说：“我家。”
“穆水曲在？”
“她不在。”穆木直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说。“那家伙，大概是几个星期前回来的吧，回来和我打个招呼就走了，也不和我说住在哪，我去她以前租的那个公寓也没人，不过倒是有每天来做饭和打扫。”
高火树点点头，跟着穆木直走进了屋。
“喝水吗？”穆木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尽管问高火树喝不喝水可是一点也没有要倒水给高火树的意思。
高火树摇了摇头。
“哦。”穆木直想了一会。“那个。。。”
“那个！请告诉我！关于穆水曲的一切，我想知道！”高火树突然大声叫道，把穆木直吓了一跳。
“一切啊。。。恩。。。我觉得那家伙不会瞒着什么的。。。”穆木直有点犯难的挠了挠头。
高火树咽了一口口水，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那个，你们的父亲。。。”
穆木直叹了一口气：“果然你认为我妹妹突然变成这样和我爸爸的死有关？”
高火树默默地点点头。
“没关吧，一点都没关。”穆木直淡淡地说着。“我父亲是前几天，酒驾，自己开车从大桥上摔下去死的，说来这死法真不光明对不对？而且基本上我和穆水曲都有自理能力了，除了对亲人的伤痛其他都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我估计那家伙连这种感情都没有吧。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我和穆水曲可能变成孤儿了。”
什么意思？
没有感情是什么意思？
变成孤儿是什么意思？
高火树不解地看着穆木直。
“是我妈妈啦，为了和一个男人主动移交了穆水曲的监护权，然后谁知道父亲立刻又死了，然后我妈妈为了维持婚姻就要求我们不准说是她的女儿，再然后给了穆水曲10万做她的生活费就让穆水曲独自离开了。”
这个太过分了。
这样的话，穆水曲不就真的和孤儿没两样了吗？！
高火树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么。。。没感情是什么意思？”高火树又问。
穆木直想了想说：“说实话，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反而比较安心。”
安心？高火树不解。
“她很小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整天一声不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别人请求她什么意见，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条理清晰，跟一个小大人样。所以那一天，妈妈很生气，扇了她一巴掌，说‘你给我更像个孩子一点啊！整天笑也不笑，没有表情，这么不愿意活就给我死啊！’，然后从那时起，她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还是脑袋考虑地要比同龄人多，但是人却彻底变得活泼又爱笑，朋友也变得很多，说实话，看到那样的180度大转变我挺不安的。”
是这样的吗。。。也就是说，穆水曲这么多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一直在表演着活下去？
高火树愣住了。
“她啊，可能是我们家最成熟最具有远见的一个人了吧。就算离婚后还会一直来照顾我和爸爸，而且总是笑眯眯地敦促我和爸爸注意个人卫生。”穆木直顿了一顿，“从那以后，只有一次吧，我问她了一句‘你是怎么演的那么快乐的’？她回答说‘我一直都很快乐’，只有那一次，我感觉到她在说谎。”
“不过怎么说，我看她这次回来后，反而变回自己了，所以总有一种‘啊，终于恢复正常了的感觉。’。啊，你等等，这个给你。”看见高火树一脸失望准备离开，穆木直叫住了高火树，从里屋拿出一个本子来。“这个，是我妹妹小时候的东西。”
高火树一愣：“这种东西，给我可以吗？”
“‘如果有个自称高火树的人来向你打听我，就把这个给他，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了再翻开它，然后，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我妹妹在你来之前是这样对我说的。”穆木直说。
穆水曲。。。难道料到了这一切么？
高火树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地翻开略微发黄的书皮，就被上面清秀的字迹吓到了。
“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要快乐。。。”
一张纸上，满满地全部都是这三个字。
高火树再翻下去，后面的纸张也全部都是这几个字，只有最后几张纸，开始略微换了内容：“同学说恋爱是快乐的呢。”
“什么是恋爱？”
“恋爱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再翻过去，又变成了新的字：“她快乐了他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她快乐了。。。”
最后一张纸上，只有几个字，显得小而颤抖
“有人。。。不快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