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坐这吗？”
“……”
被我搭讪的少女没有回话，甚至没打算正眼瞧我，只是轻托起碟，右手微捏杯耳，小口啜饮着。
我厚着脸皮坐下，心情紧张，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莎拉于迷宫内告知：最新开发的战术导力器新添加的功能——战术联结，通过彼此间的羁绊大幅增强使用者合作能力，这种功能恰恰是莉泽不愿承认的。
已近黄昏，夕阳西下，我和最初相遇的淡色少女面对面静坐在店铺外间，身旁陪衬是出校门直走、位于列车站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咖啡屋，新生还没到齐，目前的顾客只有我们两位。
“挺独特的杯子呢。”
我试着找寻切入话题。
“呵……”
她总算笑了，尽管更像在对我的窘境表示有趣，不过，若是这样能让她心情好一些也无所谓。
“通常的骨瓷杯，不过是奥斯本宰相赐予的。”
“宰相吗？教官被安排到我身边果然是接到指示的啊。”
我在丧气，很显然是丧气没错，可这分明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美好邂逅这种不着边际的事。
少女叹着气，语气缓和。
“有部分别的理由啦。”
夹起方糖轻闷入杯中，咖啡勺缓缓搅动起来。
“抱歉，我犹豫了，我知道教官对我抱有期望，可我却……”
“不，你完全没必要道歉，当时是我做得过火了。”
“莎拉教官之后向我们解说的内容，您都知晓吗？”
“是的。”
这般回应，莉泽引开话题。
“今天可是入学第一天呐，明明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却还劳烦你特意跑来安慰我，作为赔礼，晚餐由我负责吧。”
“教官还会做菜啊。”
“哼哼，那是当然，正好昨天有托当铺老板运送食材，时候也不早了，你先跟我回公寓吧！”
莉泽应答得十分爽快，与纤尘不染的外表不符，意外能持家的样子。
“是教官的住所吗？”
“很快也是你的啦。”
莉泽打趣道。
“诶！”
听她说得这么自然，我才记起，确实跟我打好招呼了，列车上那句“共处一室”并非玩笑。
托利斯塔列车站位于小镇最南端，从北部出站口左转一段路程就是我们刚才所在的咖啡厅，右转则是学院单独为特科班搭建的第三学生宿舍。
我理论上的住所。
不过托莉泽的福，我有了在学院住独栋别墅的天堂般享受，越过第三学生宿舍，我们抵达学院或是看在背景上特意为她准备的复式公寓。
“唔，这个你拿着。”
摆弄衣裙，莉泽摸索着掏出两把古铜色大门钥匙，其中一把抛给我。
“还有，反正不是教学时间，黎恩直接喊我名字也完全没问题哦。”
那敢情好，会显得亲切很多。
轻带上铁艺门，穿过由大片花岗岩和水景喷泉构成的古典院落，两侧延伸至正门处的列式廊柱到了尽头，趁莉泽开门的功夫，我抬头打量这栋造型严谨、线条对称的巴洛克早期建筑。
门开了。
“黎恩，进来吧，先带你找个房间安置行李安置。”
我踏进颇为精致的正厅，新奇不已：与外部硬朗的石制构态不同，内部家具装潢多是精雕细琢的漆木上釉。
那繁复花纹与变化线条，有的掩盖在各种丝制、布制软饰之下；有的配以同样纤巧华丽的柱式灯、挂壁灯甚或吊顶灯，营造出端庄之感。
“稍微介绍下，进门处大厅挑空，二楼有两间起居室和洗浴室，从大厅右侧过道上楼后顺着阶梯右拐就到了，一楼过道往右走则是餐厅、厨房和书房。”
二楼只有一边吗？
简单估算下，两层面积加一起大致二百平亚距，这在托尔兹士官学院的私人财产中可是不得了的概念。
“莉泽，我能问一下吗？”
“嗯？”
“当初装修花了多少啊？”
“你说这个啊，初步预算的话约莫三千多万吧。”
给出答案，莉泽神色如常。
“呃！”
我被这个答复噎住了，要知道，再如何穷乡僻壤，身为悠米尔领主的舒华泽家，拥有财富在整个帝国也位于金字塔顶，即便如此，不算地产，我们家在装潢室内时也不会动辄过千万。
强忍住心下疑惑，上楼，拐过转角，踏进二楼廊道的左手边就是我今后生活的房间，扫视周围，住起来想必十分惬意。
放下行李，回到客厅，莉泽早早等在沙发上，翘着腿，玩味地注视我。
“你肯定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吧？”
“好吧……”
显而易见的情绪被察觉，理了理思路，我开口问道。
“莉泽是革新派的大人物吗？”
“‘大人物’还是免了，但立场在外人看来有倾向，至少在这个世界，我可算不得贵族阶级的一员，非要站边，多半也不会被那些古老家族接纳。”
“可我听闻革新派一向……”
“注重勤俭节约抵制铺张浪费，像马奇亚斯他爹那样？”
“呃，难道不是吗？”
“直说吧，我不属于革新派或贵族派任何一方，但双方都愿意重金拉我入伙，就像奥斯本授权我成立托尔兹警备队，就像罗格纳侯爵许诺我大量金银财宝。”
“……”
直到这时，我才知晓眼前少女与莎拉不同之处，她是那种不介意利用规则捷径和漏洞达成目的的人，也不打算做到自己外表那般真正纯粹。
“可莉泽用什么交换呢？”
闻言，她笑了。
眯眼，语气捎带些神秘意味.
“哼哼，其中一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
天色暗了下来，以导力为能源的制式灯具纷纷亮起，柔和的明黄色灯光散射屋内，印衬着各种花纹的深红地毯和墙贴，轻拉餐椅，我坐在餐桌前，一如往常，闭眼向空之女神默默祷告。
“黎恩，黎恩！”
睁眼，门被推开，莉泽从院落踏进屋，本应拎有菜品的两手空空如也，她嘟着嘴，有些气馁。
“怎么了？”
“那家密歇当铺的老板啊，或许是临时有事吧，他没把日用原料放在我院子门口的储物柜里。”
哎呀，这可真是糟糕，本来还想见识见识莉泽做菜的手艺。
“那个，这样就没办法做出种类丰富的菜肴了……牛排，牛排你能接受吗？”
本以为只有前往镇上厅或学校食堂随便朝胃里填充些什么的我，听到有转机后立刻来了精神。
“没问题！”
我应声道，语气振奋。
“哦，还蛮期待的嘛，那我准备去了，酒柜在你头顶，想喝什么自己取，餐具和方巾在酒柜旁的展台上。”
嘱咐着，莉泽走进厨房忙碌起来，从导力柜中端出三里距厚的牛排，擦干血水，看颜色已经提前静置到室温。
推拉式的雕花玻璃门被关上，排风扇也在正常运作，没多久依旧飘香四溢，那是煎得正好的牛排油脂中的焦香气息，除此之外，还能闻出被催化的橄榄油。
侧过脑袋，趴在洁白桌布上，在斑斑点点光线下，眼前印照着绘有自然线条的拱劵琉璃窗，耳边伴随着“滋滋”的煎炸声，就好像母亲……
停，有往奇怪方向发展的趋势。
好吧，是时候接着谈谈我的家世了，我口中的母亲并非亲生，不如说，就连舒华泽男爵也只是我的养父。
没错，这就是我不愿提起所谓贵族身份的原因：很小的时候，我就与亲生父亲失去了联系，如果不是舒华泽男爵好心收留，我怕是早就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那段回忆是痛苦的，而我所承接的这份恩情，也同样是痛苦的，每每开口喊出那代表至亲的词句，心中所想的，却并非眼前之人的模样。
我……甚至连亲生父母的面容也不曾忆起过。
因为收养我这个本没有活下去权利的流浪儿，舒华泽男爵早先受到了他所处阶级的巨大外部压力，如果不是家族与皇室有渊源，很难想象……
“铭记往昔，不必沉浸苦痛。”
抬起头，我睁开眼，水蓝瞳色荡起圈圈涟漪，配上少见的柔美神情，简直有治愈心灵的能力。
果然，她对我的身世一清二楚。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或许会很像我亲生母亲呢。”
“噗！这算夸赞么？”
她笑了，像是接纳了我怀着某种强烈情感寄托的失语。
“煎好了，快尝尝吧，我对自己的厨艺有足够自信。”
莉泽端上正餐：两面都淋上鲜榨橄榄油的牛排在灯具下泛着光，被切成一片片的肉块连接处，露出内部淡粉色平整纹理，除胡椒、盐等佐料，最棒的果然要数迷迭香。
“虽然是速冻的但原料一流，酱汁的话不清楚你的偏好就没放，厨房里还有蘑菇和洋葱等调味品，你看……”
“谢谢！”
强压下哽咽情绪。
“似乎，找回了曾经一直想要拥有的实感呢。”
“……”
被我无厘头冒出的话语打断，莉泽沉默半晌，随后轻笑着应下。
“内向的孩子这么怕孤独吗？”
“也不尽然，通常情况下，我会告诫自己一直忍耐的啦。”
这份温暖，我所渴求之物，是亲人般的存在么？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接受养父母给予的爱意？
“对了，我才想起来，黎恩根本还未成年嘛，不能饮酒！”
“诶，你不也一样，而且明明看上去比我还年幼的样子！”
“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身份不同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啊！”
我们拌起嘴来，比起最初的拘谨，已经能在她面前稍微表现出真实自我了。
我叫黎恩，就读于托尔兹士官学院，一年级生，今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星期四，新学期报名的第一天。
说真的，多么希望，像这样美好的日常能永远持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