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的确令人意外。”
梵戴克学院长正襟危坐,我一五一十汇报本次探查结果。
“连构造都完全改变了吗?”
开口的是莎拉教官,她摆出一副很烦恼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旧校舍地下有问题,没想到居然到这种程度。”
明明干苦力的是我们学生耶!
话说回来,推门进来能看到她的身影我已经很感动了。
“那个地下遗迹到底什么来头?”
莉泽也在场,侧过身背对学院长,从我的视角稍稍抬高,能看到到她眯着眼思索,更像有某种发现后的试探性提问。
“尽管有过多次翻修痕迹,仅从建筑材料外表的剥离程度看,显然,很久以前就修建好了。”
“具体什么时候,是谁所修建的,这些情况我真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早在托尔兹士官学院成立数百年前的‘黑暗时代’,这栋建筑就矗立在那个地方。”
所谓黑暗时代,代指一千二百年前“大崩坏”后的漫长混沌时期,那时的遗迹保留到现在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应该说,那个年代还有着导力之上的纯粹魔法存在。
“在我赴职之前,学院有发生过类似问题吗?”
莎拉问道。
学院长沉吟一段时间,像在回忆什么,他以相当坚决的语气否定。
“仅就我的权限能接触到的所有档案文献看,从未有过!”
“唉,以后我也会想办法帮忙的,其实跟小家伙一样,就任以来,我一直都很在意那里呀。”
看来莎拉教官真的有意向进行调查,被她顺带调侃的莉泽撇了撇嘴。
“嗯,那就辛苦你了。”
学院长冲莎拉教官点点头。
“你们二人的实力我丝毫不怀疑,但莉泽教官在伤势痊愈前还是跟随黎恩一组人行动为好,以防万一,另外一把钥匙我就只留给莎拉了。”
“嘁!”
莉泽对学院长的决定很不满。
“还有,再被我发现上班时……”
“咳咳我知道了啦!”
“噗噗……嗝!”
莎拉幸灾乐祸的笑声被学院长严厉眼神打断,比起偷懒,莎拉显然更有心得并为大家所知。
“舒华泽,感谢你为学院付出的努力,还有两位教官,没什么事了,请在今后的学习与工作中互相配合,带好特科七班这个特殊班级吧!”
跟随两位教官走出校长室,留意到莉泽朝我示意,我向劳拉和马奇亚斯告别,莎拉在递来一个微妙眼神后离去。
“教官还有什么事情吗?”
眼瞧莉泽把身子凑近,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不由得向后退去,很快,背后抵住坚实墙体。
“其实,早就想问了,你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语塞,干脆默不作声。
“……”
“身体方面没问题吗?如果有勉强自己的情况千万要告诉我哦!”
“真的啦,果然你有从各种渠道监视我的动向吧!入学这些天,这么多同学愿意找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那就好。”
莉泽不再回话,笑容也有些敷衍,她稍微调整情绪,接着说道。
“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开口,毕竟让你健康成长也算半份职责啊。”
“暂时没有啦,这段时间生活上受您照料了,没其他事我就告辞了。”
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却很快被隐私暴露的莫大恐惧吞噬,我不再逗留,离去背影想来仓促窘迫,像极了那一幕——我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啊,没错。
我的身体,比起常人反而更像怪物,这是我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因为“特别的”而受到伤害,这种事实上的孤立,我已经经历太多了。
那个时候……
那夜大雪纷飞,有名无姓的襁褓婴儿遭到整个世界遗弃。
……
“会长,我进来喽?”
“是黎恩啊,嘿嘿,这次的委托也辛苦你了。”
托娃抱起一大摞书籍,走向塞得满满的书柜,勉强用一只手推开玻璃门,费劲地将这些沉重的书本排列整齐。
“那个,会长还需要帮忙吗?”
“咦,怎么好再麻烦你,而且,黎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呃?不,哪有。”
糟糕,确实累了一整天,有些头晕,早知道该调整情绪再进房间。
“说起来,一直没看见学生会的其他成员啊,是假期的缘故吗?”
“还好吧,别看这样,其实平日里大家都很关照我,黎恩,不介意我请你喝一杯吧,正好会长室有茶水间。”
“诶,可以吗?”
我伴随会长来到隔间,不大的休息区内摆着一套沙发组合,托娃示意我坐下,接完一壶开水,踮起脚尖取下壁柜上方的陶瓷罐,开始沏茶。
“说句直白点的话,黎恩同学就算不这么努力也完全没关系。”
“咦?”
“努力是好事,但适当休息同样重要,不然,真到不得不拼命的时候,会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失去也说不定。”
会长一番好意,就像隐隐看透了我那勉强出来的干劲。
“太逼迫自己累坏了身体,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情况哦!不是身为会长,而是单纯作为黎恩的朋友。”
抬眼,认真打量托娃会长:明明个头小小的,却能被学生会成员拥戴,作为学姐比我大上一届,十八岁吗?
“怎么了黎恩,这样一直盯着看,即使我也会生气的哦!”
“啊,抱歉,只是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会长,感触颇深。”
“嘿嘿,我这人很好亲近啦。”
是啊,就像之前想的那样,会长可靠又坚强,比起我强撑着的外表、那生硬的虚伪与做作,一定更受欢迎。
捧起近乎被灌满的茶杯,闭上眼,放松心境。
很长时间,二人静默着。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会长休息了,思考许久,在学生会帮忙对我认清自身现状有益处,以后每周末还是照常接受委托,当然,会注意休息。”
“好吧,如果在生活和学习中遇上什么苦难,别闷在心里,作为前辈,我一定会全力支持黎恩的!”
向托娃挥手告别,走出学生会室,窗外霞光已是落日余晖。
唉,是有点累了,吃过饭就趁早回家休息吧!
“啊,你是特科班的舒华泽同学吧,我在袋棍球社听亚莉莎那家伙提过你诶,比想象中还要帅气嘛!”
“您是?”
淡紫色卷发的少女,是贵族生,亚莉莎好友吗?
“哎呀,不好意思忘了介绍,我叫做菲利斯,菲利斯·弗罗拉尔德。”
“哦?弗罗拉尔德家,你是文森特的妹妹吧?”
“唔,那个笨蛋是我哥没错啦!”
“真巧哎,不过这个点……袋棍球社的活动这么快就结束了?”
“该说差不多么,作为男爵家继承人,你不觉得,让我们贵族生去捡球、做善后工作实在太有失体统了吗?”
这孩子,大概是抱持着贵族优越的那种类型,只是人或许不坏。
“哈哈,说的也对,你到学生会馆二楼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为了那个哦!”
菲利斯冲我神秘一笑,颇为兴奋地指了指走廊边:铺设了华丽红纹地毯的二楼至三楼阶梯,连雕刻有精美造型的扶手都经由抛光过的上乘石材所制。
“三楼……我记得是贵族生专用的豪华沙龙?”
我沉吟道。
“对的哦,整理社团的杂活交给亚莉莎这些平民生就行,怎样,不打算跟我一起上去坐坐么,舒华泽?”
这就是调情,得想套说辞拒绝,毕竟我看上去像那么轻浮的人么?
肯定不啊!
“那可真遗憾呢,学生会长刚才委托我办事,实在脱不开身,下回由我邀约,还请菲利斯小姐务必赏光才是。”
“这样啊,那舒华泽同学先忙。”
菲利斯上楼了,三层传来女仆以示欢迎的敬词,门扉敞开,频频响起的闲聊嬉笑以及酒杯碰撞声,不过没听见交响乐的动静,舞会尚未开始。
那浮华骄奢与物欲横流,随着大门再次闭合消逝无踪,被隔绝的,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世界,只有这时,人们才能深刻理解帝国内部的阶级分化严重到何种程度。
可悲啊,很多贵族仍不自知。
缓步迈下楼梯。
我可不愿参加这种派对,只要遇上一个上次击剑社那种性格的人,一旦被不怀好意提醒养子身份,处境就很尴尬。
如果我依旧是有名无姓的流浪儿,被当众指着鼻子侮辱都无所谓,但现在不行,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牵扯到舒华泽这个姓氏。
亏欠他们一家人的太多太多,不能再不知好歹惹麻烦了,去找亚莉莎吧,她们社团人数不多,平民生更少,若是只有几个人承担清扫任务想必会很辛苦。
空旷操场总是令人神清气爽,室外社团活动基本结束,夕阳下,我望见亚莉莎弯腰捡球时印在地上那抹深色倒影。
“干……干嘛?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的!”
“你要一个人收拾吗?”
“还有几个平民生,她们完成各自的部分先回去了,唉,没办法,毕竟是新社员的工作啊。”
亚莉莎叹着气,郁郁寡欢,看来进行社团活动时遇到的麻烦不小。
“不介意我也一起收拾吧?两个人会快很多。”
“唔,你能这么做我当然很高兴啦,那就拜托了哦!”
心情似乎好了点,通过昨晚的事,亚莉莎总算不再对我抱有敌意了,至于时常伴随的间歇性傲娇,大概是性格使然。
二人收拾起袋棍球的各种器具,把它们通通塞进几个集装箱中,再搬运进袋棍球社位于体育馆内的活动室……
“我说啊!”
“诶?”
亚莉莎横身前,挡住去路。
“走错啦笨蛋,再往前可是女生更衣室了哟!”
“哎呀,一直埋着头没注意。”
“行了,给我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完成了。”
“哦哦,好的。”
应声,我将这几个还挺重的箱子转交给亚莉莎。
“这回多谢你了。”
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不知为何,明明我也累得不行,还是想逗一逗眼前的金发少女。
“亚莉莎,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我没听清诶。”
“谢……谢谢啦!”
“啥?”
“谢谢!”
“再大点……”
“呜……真讨厌,给我滚呐!”
这是我在落日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鼻梁遭到重击,我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栽倒在地。
啊这,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原来只有外部的装饰毛茸茸啊。
我被袋棍球砸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