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代子和鞠守重新回到教室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作为世界线修正的结果,同样失去家人的两人几乎是处于被学校放养的状态,因此这个偶然同时牵扯到两个人的打架事件,也被视作无事发生就这么摁了下去。即便是在此之后他们连续三天没有到校上课,也只是在点名时算作旷课一笔带过。
但校方的无作为、教师的话题规避,反而被当成了某种特权的放纵——三生目千代子,兔神鞠守,两个原本在众人眼中处于最底层的二人,越来越多地背负上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当然由于没有特定的事迹,这次的流言显得过于混乱无序,甚至于“千代子是学校董事长的私生女,所以才能够一直这么放荡不羁”“鞠守的‘精神病’其实是多重人格”等等毫无根据的谣言也能够顺利地扩张并诞生出信徒,然后再从这些谣言本身又往外拓展——最后竟然能从一些人口中听到类似于“实际上千代子是学校董事长私生女的事情被发现,然后在家里遭到了虐待,差点因此被杀害的时候是兔神鞠守救了她,却也失手杀害了千代子的双亲。结果为了包庇自己的女儿与保护了千代子的鞠守,学校董事长凭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将事件掩盖了下去”的听起来甚至有点带感的奇怪走向。
不过,从流言中对于千代子、对于鞠守的“价值定位”的转变,也足以证明他们在那一天的突然袭击——或者可以称之为一种自我的“异变”——确实起到了鞠守所期望的效果。
这一点,在鞠守走进教室时,当他以一贯以来的敏感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时、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扭转他人的看法是很容易的事情、冲突的对象是最为“典型”的欺软怕硬的家伙也更容易让氛围因此而变得人人自危,无论是学校那早已被鞠守预先估算到的不管不顾的态度,还是那个不幸被鞠守视为目标的男生如今与鞠守转换了立场的结果,都成了鞠守计划之中的踏脚石。
当然鞠守与千代子依旧是被孤立的状态,不会因此而多出来一群“朋友”,他们毕竟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一个“普通人”的学校生活——那个与鞠守产生争执的男生现在已经是彻底自闭成了透明人一般的存在。这样的恶性事件只会被归于极度危险的一类,而非京子与刚吾那种“应该去接近以求保护”的一类。
尽管如此,就像“英雄总是孤独的”与“流浪汉总是孤独的”之间有着极大的区别,同样是被孤立者,千代子、鞠守与那个完全自闭的男生,或者说与曾经的千代子和鞠守所遭受的态度已经截然相反。
就像鞠守在刚进教室时,在他人的眼神中所察觉到的情绪那样——既不是同情,也不是鄙夷,而是畏惧。
与鞠守刚刚出现在他人眼中时如出一辙。
(啊……这么说来……)
(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鞠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而千代子则坐到了他的桌子上,侧对着鞠守。
与此同时,千代子瞥了眼本想回自己座位、却因为千代子就坐在旁边而改道走出教室的哲也,稍稍吐了下舌头。
“有什么感想?”
目睹哲也的身影在走廊上消失后,千代子向鞠守问道。
“就只是觉得……好像回到了以前。”
“是指别人对你的看法?”
“嗯……就是那个……‘怪物先生’。”
与千代子相遇的时候,恰好是这一称呼逐渐被同情心埋没的时候。
所以时隔两个月又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夺回了他人曾经对自己的态度,这多少让鞠守有些感慨。
“本来这个才比较适合你。”看穿了鞠守想法的千代子为此笑道,“虽然你总是一副自己就是第人一等的自卑的呆样,但是你向来不是个擅长接受别人怜悯的家伙。”
“我本来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
“那是你为了压抑自己而做的自我催眠啦。要想心甘情愿地被他人的同情、怜悯、鄙视所淹没,可不止‘自卑’这一个要求。你前几天跟我说过,你讨厌人群聚集的地方对吧?能够对‘氛围’产生厌恶感,这本身就意味着你早已不适合当个任人宰割的猎物了。”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概在于,当你想要咬一口那些自诩为猎人的家伙时,你就一定能够准确地咬断他们的脖子。”
猎物与怪物之间的差别,无非在于——自视为猎人的那一方,究竟是优势、还是劣势方。
即便是古代人的狩猎,也会以人数来构造“优势”,长期的劣势狩猎是绝对不应该存在的。
鞠守不过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早已掌握了能够把所有人压在身下的手段。
所以这次他只要把自己的优势展现给他人就能够达到目的。
简而言之,就是——
“早点来依赖我不就好了。”
与刚刚那个若无其事的笑容不同,这次千代子是带着一丝“优越感”笑出来的。
一切的改变,都在于“鞠守已经拥有了千代子”,这一点。
“抱歉……”
无论如何,鞠守想做的事,已经结束了。
他们再一次将“恶魔之女”与“怪物先生”的印象刻在了众人的心中,并且这一次,还贴上了写有“炸弹”的标签。
班级这种小小的圈子里当然不会有拆弹专家,所有人在遇见炸弹时都会转变为受害者。
没错、就像是——
千代子和鞠守曾经所处的地位一样。
仅仅二人的加害者。
以及遍及整个教室的受害者。
鞠守那已经完成的计划,成功地转变了二人与周围所谓“氛围”“空气”之间的地位。
(虽然感觉、像是成了自己座右铭一样的话……)
——人终究只是为了优越感才会产生嘲讽的欲望。
就像、鞠守在刚刚,在听见千代子那一声“早点来依赖我”的话语后,终于也感受到了他人会为那份优越感而变得疯狂的原因。
(我也想、再多炫耀一些啊……)
不知是否因为“怪物先生”这个被遗忘已久的称呼再度回到脑海中,导致鞠守对自己的评价也产生了些许改变,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或许有了和他人产生相似性的权利了。
所以、也会在当前的立场下,想要去嘲讽那些曾对他恶言相向的人们。
说到底,鞠守本来就没有觉得“因为内心的优越而产生嘲讽他人的欲望”是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情,过分的是将这份欲望通过实际的言行展露给他人。那么当鞠守自己产生优越感时,他自然也会原谅这个因此而得意忘形的自己。
当然,这不是重点,只是鞠守那一直以来所压抑的心境难得得到了解放的例证之一。
但“心境得到了解放”这件事,却十分重要。
至少,这才是鞠守这一整个看似只是发泄怒火的计划的真正起因。
“……不过、我成功了呢,千代子。”
鞠守抬起头,视线却被千代子校服下恰好遮挡住视线的胸部所夺去。
“你是指终于有胆量正视我的胸部的事情?”
“诶、啊……”被发现的鞠守迅速撇开了视线,假装咳嗽了两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行为,“不、那个,我是指……计划。”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要这么做呢。”
“嗯……就是、想要转换心情。”
“说着‘想要转换心情’就彻底毁了一个同班同学的学校生活?什么嘛,你是传染了千代子病毒吗?”
这个人自黑起来倒是毫不犹豫的。
“……唔。转换心情只是……开端。”
“什么的开端?”
“我想……尝试一件事、关于月读的。”
“……这么说果然是为月读而做的努力?我还以为你又在想什么歪点子了。”
“我想把母亲大人带回来……我有个想法、但是如果不转换下内心对于自我的认知,我怕自己在中途会半途而废……这能够帮我建立足够的决心。”
“是很难的事情吗?”
“唔、不如说是……或许会很需要意志力。”
鞠守对于“群体”有着无法被认知的恐惧。
但这份恐惧,如今已经被优越感所取代。
这就是鞠守在整个计划中所要做出的改变。
他想要打破自己内心的本能。
假如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面对难以察觉的恐惧时,鞠守希望自己不会再本能地选择逃避。
他想要去面对。
想要去破坏。
想要去粉碎。
想要打破那面随时可能出现的,看不见的墙壁。
为此,他需要一次“成功的经历”,以告知自己的思维与肉体——他有着成功的资质。
正如他最初定下计划时所想的那样,这是鞠守真正意愿的“敲门砖”。
“那么,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呢?”
“是……”
为了能够正确地回答千代子的疑问,鞠守在脑海中试着整理了自己全部的想法。
这一次的“复仇”是针对鞠守曾经不敢面对的“群体”“气氛”而言。
而下一次的目标对象,当然会有着相似的特质——
会让他感到恐惧的存在。
会让他产生逃避欲望的存在。
会让他找到带回月读的可能的存在。
能够在权利上超出禁目的诅咒的存在。
符合这一切的,有、且仅有一个。
“我想,威胁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