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鞠守与千代子气喘吁吁地赶回家中时,月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与京子、千代子消失的那次一样,月读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跟去绝对神社的她,对于自己的状态似乎有些疑惑。
“母亲大人……唔哇?!”
鞠守缓缓停下了脚步——然而一直在被千代子拽着跑的他却没能如愿,千代子压根没减速,像是谁都没看见一样。
结果两人的一停一快冲突在一起,最后体能较弱的鞠守整个人被拉着扑倒在了门前的草地上。
“你在干嘛啊……”千代子回过头看着被自己拽倒在地的鞠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找到月读了吗?”
“诶?她不就在……”
鞠守揉了揉鼻子,抬起头在千代子和月读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嗯?”
千代子则顺着鞠守的视线也像旁边看了看,但是……
她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
连月读自己也为此而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眨了眨眼,尝试着碰了下千代子的肩膀,然而还是没能引起千代子的注意。
“……你看到了?”
眼看着鞠守呆若木鸡地躺在地上,千代子只能怀疑起自己了。
“嗯……”
毕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幻觉。
2、
三人在客厅里测验了各种方法,千代子始终无法接触到、也无法看到月读。
好在她并未出现遗忘之类的症状,月读写在纸上的字她也可以很好地识别,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与月读产生直接的交集。
在尝试多次无果后,由于无法与月读进行正常交流,千代子最后给月读留下了一句“下次别再擅自牺牲自己了,要救一个魔女大人可是很累的”,然后索性把这段时光交给了鞠守与月读二人,独自一人跑进了厨房准备一些喝的。
然而、相比之下,在鞠守的眼中,月读却与常人没有太多的区别。
她就在那里——久别的拥抱,正常的交谈,鞠守与月读之间的互动没有任何的障碍。
“文仓零玖衣……”
询问过后,月读从鞠守那里得知了他们在神社所遇到的自称神明使者的巫女,以及鞠守在神社与神明所进行的交易。
“母亲大人认识她吗?”
“那确实是神明的‘代言人’没错……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原来一直都在神社里……”
“她好像是故意在那里等我们的。”
“嗯……这不奇怪。神明似乎很希望引导你做出交易的选择,那么委托零玖衣帮忙再正常不过了。”
“委托帮忙……吗?”
听起来太过人性化的说法让鞠守有些困惑,在他心里神明应该是个毫无感情、甚至能否交流都存疑的上位存在。
“他们不只是代言人的关系哦,甚至说成‘零玖衣就是神明的恋人’都不为过。那孩子……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这个世界送给神明的礼物。”
“……诶。不、诶?恋人?神明的?”
“啊……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大体上可以这么认为。比起这个……你确定你是将自己的‘恩惠’的一部分交易给了神明吗?”
“嗯。”
鞠守点了点头。
“你当时说的是‘如果要拿走恩惠,就把月读还给你’之类的话?”
“呃……嗯。”
他稍稍回忆了下,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我大概明白了。”
此时千代子恰好正从厨房里端着一盘牛奶出来,将盘子放在餐桌上过后,千代子大致猜了下月读坐着的位置,将牛奶杯递了过去。
“有头绪了吗?”
在将牛奶杯递给鞠守的时候,千代子顺口问了声。
“好像……”鞠守瞄向月读,也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呐,鞠守,你有没有说过‘我的恩惠就是我的东西’之类的话?”
“……唔?”
“有说过吗?”
“有……吧。”鞠守再次回忆了一遍,在千代子的默许下向月读回应道,“恩惠是我的所有物……之类的。”
“……果然呢。”
“诶?”
“神明只是为你做了一次等价交换。尽管这大体上是一次出于你和神明各自的私心而进行的交易,但在原则上依旧会遵守‘平衡的秩序’,所以……某种程度上,我是作为你的‘新的恩惠’而复生的。”
“哈……那个、千代子,”为了向一旁的千代子解释,鞠守将月读的话转述给了她,“母亲大人说……她现在是作为我的‘恩惠’存在着……”
“……意思是,她现在是你的个人所有物,所以其他人都不可能与她进行接触了?”
“……不、那个……这个说法有点……啊。千、千代子,我不会把母亲大人当作对象看待的……”
“我也没在吃醋啊。”
“这样……”
“我也不介意哦。”月读轻笑道,“本来对我而言,你就是我唯一活着的意义了,不如说,不老不死的我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儿子带去未来的话,不也挺好的吗?这也是我会愿意去斩断连锁的原因——”
“不要……再这样了。”无视于千代子诧异的目光,鞠守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直面月读正色道,“至少、请与我……不、请与我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戴上了“面具”,但唯独此时的心意,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信念。
自私也好,自大也罢,这一刻的冲动与强势,无非只是因为他不希望再如此无力地失去自己的至亲之人。
“……嗯,我答应你。”
月读伸手抚摸着鞠守的脸颊,苦笑着闭上了双眼。
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面对明显有所成长的鞠守,面对认清现实后仍固执地视自己为母亲的这名少年,月读多多少少还是有所感慨。
至少。
见到眼前这个已经能够自己提出意愿的鞠守,见到鞠守身边那个一直守护着他、现在还在为月读的不辞而别愤怒不已的千代子,月读仍旧觉得,自己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而如今的状态,也让她明白了曾经的占卜中为何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片黑暗……
因为,千海棠月读的未来已经不存在了。
有的只是属于鞠守的、有作为家人的月读永远陪伴着他的、二人共同的未来。
不,准确地说,这份未来,是属于三个人的。
也许、可以自称为三口之家也说不定。
“说起来……鞠守。”
“啊、在。”
“女装,真的很适合你呢。”
“……诶诶诶?”
“我这几天刚好找到了一个可以映射出理想外貌的镜子使魔,要不要试一次直接变成女生?”
“不、不用了……”
3、
——又是随便撒撒谎就结束了的一天。
从鞠守那达成交易后,零玖衣随即便告知了鞠守与千代子“你们回家就可以看到结果”,此时则是刚刚目送他们从视野中消失的时间。
“但撒谎并不是坏事,虽然也不是好事,但是通常都会很有趣。”
她自言自语着,又一次坐上了赛钱箱。
今天不会有人来参拜的,她知道这一点。
准确地说,是神明知道这一点。
“人类的不自信究竟是因为信息不足,还是因为天生就畏惧于他人呢?啊,这次应该是因为兔神鞠守本性如此吧。”
兔神鞠守并不是什么失败作。
这是零玖衣的谎言之一,如果按照接下来所要进行的顺序,或许可以算作第一个谎言。
当然从至今为止所延续着的“剧本”而言,算作“失败”也没什么问题。
没有合适的对手。
没有足够的危机感。
所有的难题都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作为“剧本”,作为“故事”,都是不合格的。
但,即便如此,现在还没有到定性的时候。
——不,准确地说,是根本不存在什么失败作。
零玖衣自己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她抬起头,朝着半空张开口,随即一颗巧克力豆突然凭空出现并稳稳地落入了少女的口中。
“谢谢。”
她向着为自己实现了愿望的神明道了谢,然后便开始一个人慢慢吞吞地咀嚼品味着。
——没错,失败作,是不存在的。
因为这关系到零玖衣的第二个谎言。
也就是,所谓的“恶作剧之子”,究竟是什么?
“不、这个,应该也算不上是谎言吧。”
她又一次否定了自己。
“与其说是谎言,不如说是,隐瞒了关键的信息。但好像人类也总会把这样的行为视作撒谎来着?不是很懂就是了。”
而那个信息便是:“恶作剧之子”并不是神明所赋予的称呼,而是饱受诅咒与恩惠折磨的人们自己逐渐形成的称呼习惯。
对神明而言,这些人有着远远超出“恶作剧”的意义。
“所以说,人类总是会将自己的特殊性视为诅咒,这其实是一种恶习吧。”
但即便现在去解释,恐怕也没有人能够享受到实感,所以——
零玖衣的第三个谎言,是“禁目与秩序之间的关系”。
尽管她顺着鞠守与千代子的期望而默认了所谓的“将禁目暴露给外界会对秩序造成冲击”的说法,但实际上,这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这才是真正的“谎言”。
因为禁目,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这其实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事情,只不过鞠守被自己所期待的未来蒙蔽了双眼,因此才不愿去关注其中的可能性。
仔细一想的话,这种说法有着诸多无法解释的漏洞。
例如,假若禁目会对秩序造成破坏,那么,用于改善世界秩序的魔女们当初通过祭祀想要创造禁目,神明其实可以找到相当多的理由拒绝实现她们的愿望。
例如,为什么神明回应祈祷会遵循禁目的规则?如果禁目是秩序之外的存在,那么这种回应本身就是对秩序的亵渎。
例如,尽管人类总是在不断地解决问题,解决所谓的“未解之谜”,然而、在他们解决谜题的同时,新的“未解之谜”却也在毫无节制地增多,这对于“秩序”显然并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所谓的‘无法解决的谜题’,也不过都是神明所设下的噱头罢了。”
嚼完巧克力豆的零玖衣又举起了手,这次神明送了她一杯珍珠奶茶。
“所以才说大家都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她猛地吸了一口,结果差点被里面的小珍珠呛到。
“咳……可惜没有任何一个‘恶作剧之子’发现他们对于神明而言,是比世界本身还要重要的存在。”
秩序?
世界意志?
世界线的修正?
——这一切,都不过是舞台所提供的灯光。
演员或许不需要舞台,但一旦需要,舞台本身的质量便会受到考验。
所谓的“维持秩序”,所谓的“将被禁目所影响的现实修正到合理的情况”,都只是这个舞台自身为演员所打出的特效而已。
——要说理由的话。
零玖衣瞄了眼头顶一望无垠的天空,一只乌鸦从视野中经过,不久后便钻入了树林中。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为你们而创造的。”
——所以说,“恶作剧之子”什么的,根本就是笑话。
没有人比神明更爱着人类。
神明所期望的,从来不是什么“秩序的世界”。
这只是一个舞台。
神明想要的,是“完美的剧本”。
对于他的目标,对于他的这个“梦想”而言,这些被视为诅咒之子的孩子们,才是真正的、唯一的,“主角”。
“这么想来,你绝对不是一个当好父亲的料吧。”
零玖衣又朝着无人的半空说了句话,而这次从她头上掉下来的,是一块枕头大小的实心木板。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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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续·人类的幸福是神明也无法阻止的绝对特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