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
露雪轻蔑的嘴角吐出一声极为不屑的音节。面前这个叫爱琳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撞翻了不说,还用怨恨的目光瞪着自己。
搞得自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让她发出那种声音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突然冲进了自己用餐的包厢,大叫着要自己把什么身份还给她,简直就荒谬到了极点。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意识到她就是过去的那个“自己”,现在这个疯子已经被冲进来的服务员交给警察了吧。
爱德华居然放任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大吵大闹,究竟是在想什么……
“还给你?哼,做什么梦呢。”露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抬起头来用俯视的角度看她,“你现在不也有了新身份了么,怎么,难道是抢了一个穷酸平民的存在感?”
露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爱琳的装扮,嘲笑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刺痛着爱琳的心。爱琳唯一能做的只是咬着下嘴唇,死死地盯住面前的这个“自己”。
“哼,爱德华居然会让你随随便便就跑到这里来,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露雪的语气里充满了强烈的高傲感,面前这个平庸的少女如蝼蚁一般被蔑视着。
精心护理过的卷发,成套的耳环和项链,那象征着身价的手提包和高级面料定制而成的长裙。这才是“露雪”这个身份的生活。
爱琳看着面前的女人,眼前晃过自己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她的场景,就如同爱琳第一次见到自己一样,惶恐到仿佛世界都崩塌了。
那段作为“有质量的灵魂”的日子,自己也过了不知道多久。只是拖着一个没有心的身躯四处游荡着。那个时候,自己并不像那个真正的爱琳那样,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状态,而是彻底地堕落了。不被人所知的行走着,漫无目的的前进。再不能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再也不能站在金钱堆砌的阶梯上对别人颐指气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家人的微笑和温暖的床铺,剩下的只有寒冷刺骨的风,吹得自己的眼泪也要在脸上凝固成冰。
是在街上被爱德华捡到以后,爱琳才开始回想自己度过的每一天。在她以那个富家女身份度过的所有年华里,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留下来,延续到新的自己的体内。最后她才顿悟,自己的生活,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露雪”,属于这个身份的。
亲人们的爱,朋友间友好的话语,那些东西不属于这个失去了身份的游魂。每个个体都像是设好了密码的主机,与这世界的所有联系,是以被固定的程序来进行的。那程序才是一切,是所有一切的中心,出身、经历、拥有的财富,甚至于说话的神情、语气,发出的每个声音,都被控制着,为了构造出这个身份而存在。而失去了“露雪”这个外衣的自己,就像是从主机中被抽出的一块内存,无法独立存在。
而对于主机而言,只要找到接口合适的新内存就可以继续下去。
爱德华说过,合适的内存是很多的,所以一旦旧的被抽出,新的就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而对于旧内存来说,想要找到新的愿意接纳自己的主机却不那么容易。
自己最终找到了“爱琳”这个身份,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幸福,幸福到自己突然明白了,所谓“再世为人”的感受。
可是,不安和恐惧却时时围绕着她,特别是爱德华再次出现以后,她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可能性。
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被抽出一次!
尽管咬牙切齿地立下了誓言,她却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焦虑和日益加重的担心困扰着她,每天搜肠刮肚的思考,最终只能找出一个答案。
只有这个办法,如果,她要夺回去的话——那我也要把自己的夺回来!
爱琳此刻直面着这个露雪,对方眼里那伤人的眼神并不让她感到难堪。她不是因为贪恋过去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回来的,她是为了自己。可是若说自己就等于醉生梦死的话,那么冠上觊觎之名也无妨。
“你想这样瞪着我到什么时候?”
露雪一屁股坐到背后的沙发上,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盒女士烟,优雅地抽起来。
“你抽烟?”爱琳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行吗?”
“我是不抽烟的。”
“你?哼,你抽不抽烟关我什么事?”
爱琳涨红了脸,拳头在身后悄悄握紧,“我是说,露雪是不抽烟的。”
“啊?露雪?哈哈哈,你别笑死人了。我不就是露雪吗?”
“你……”
面前的女人吞云吐雾的模样让爱琳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怎么?看来那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呢?既然我都已经是露雪了,当然是要按照我的心情来。我可不会照着爱德华那个笨蛋的说法,什么‘忠实地还原宿体的身份’。当初要不是为了把你从这个身体里赶出来,我才不会费尽麻烦变成第二个你!”
“爱德华说过,不这么做宿体就会崩溃的!”
“崩溃?我说你啊,怎么那么单纯呢。这个‘露雪’已经是我的了,身份是我的,肉体是我的,我就是露雪,露雪就是我。既然我们是一样的东西,又怎么会崩溃呢?你也不想想,如果会崩溃的话,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不就是原先那个宿体不会做的嘛?”
“这……这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说什么还原,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有可能会发生偶然事件,这些事件根本就不可能被复制。不管我们再怎么学习和模仿宿主原来的行为和习惯,都无法以原来的方式来应对这些特殊情况。”
露雪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空气中慢慢幻化着,描绘出无数条漂亮的花纹。
“再进一步说,我们所能了解的只是过去,但是并没有任何一种理论可以证明,固定的过去一定会带来确定的未来。所以我们所能了解的,不过是某个身份过去的样子,但靠着那些知识并不能创造出一个原先宿主所能创造出的‘合理’的未来。你看那些算命师,他们总是先说过去的事,而后才会预言未来,因为被算命的人总是会觉得,既然过去说对了,未来也会说对。可是其实呢,多数算命师的预言都是骗人的,未来根本就不可预测。所以说即使我们还原的再真实,也不能延续一个和原先宿主一样的人生。”
“这样一说,我倒觉得爱德华虽然不是算命师,却给我们都灌输了算命的那套骗人的思想呢。”
露雪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扬起,不带敌意。她一直观察着面前的爱琳,她的每个表情变化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个女人已经没有威胁了,她正在彷徨,真可怜,好不容易才能新生,这下子又要重新来过了。不过,谁让你遇见的是我呢。我可没有骗你呀,可不要怪我。
“爱德华……你……什么……怎么……”
爱琳的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词语,已经无法辨析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了。她那张僵硬的脸上布满了汗水,也许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
“亲爱的,”露雪凑上来,取出爱琳熟悉的手绢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你回去吧。反正我自己也没办法从这个宿体里出来,你也没办法把我赶出来。既然你现在都明白了,回去自由自在地过新生活不是很好么?”
“我、我很怕……”爱琳颤抖起来,用双手遮住面部,“我的宿主……宿主的那个女孩……失踪了……不是、不是被爱德华带走的……我、我好怕……她会回来的!会回来把这个身份夺回去的!”
爱琳惨叫起来。露雪厌恶地皱了一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成和善的模样。她的性格里现在兼顾着过去那个乖戾的自己和现在这个傲慢的自己,所以作为富家小姐的她既厌恶卑微低下的爱琳,又因为自己和她有过相同的遭遇而感到同情。
“好了,哭是没有用的。”
“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站起来,别哭哭啼啼的!”露雪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你以为她想夺回去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不想想当初我们为了得到宿主,花了多少心力!”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可不会退让!如果你真的再次被抽出来,我可不会把这个身份还给你!”
“……”
露雪不等爱琳做出反应,便踩着“噔噔”作响的高跟鞋离开了房间,身后的爱琳还在抽泣着,那种无助感自己是不会感觉到的,自己和那个软弱的富家小姐不一样,绝不是一个外表光鲜内心却怯懦的人。这个身份既然已经夺到手了,就要用尽所有可以用的手段来保护。新的人生,更何况是比过去的自己好过千万倍的人生,绝对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