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的桌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整理了，资料一层又一层地重叠起来，水平面凭空高出了好几厘米。然而对于粗犷的男人来说，只要没到难以生存的地步，一定程度的脏乱差是绝对不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的。只不过，要像米特那样用各种文件把桌面整个盖住，直至原先的模样一寸也露不出来的程度，也实在是需要一些超人的忍耐力。
折腾了好一会，米特终于在层层叠叠的白纸下面挖出了自己的记事本，便草草写了起来。
右手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被窃财物的照片，当然这些图像是从失主本人的照片中截取下来的，因此一眼望去，除了漂亮的首饰之外，更多的是被局部放大的手腕、脖子和耳垂，一大片肉色。
这些东西总是让米特忍不住想起钉在自己身后墙壁上的那条金项链的相片，幽灵A唯一的线索。那张写着“幽灵A”三个字的纸片也被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用玻璃胶带贴在台灯上，扎眼到让人不满。
刚调任就遇到这种诡异的悬案，究竟是该说自己太幸运还是太不幸？
米特懒得去想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也没有时间去想。上任的这些天来，城市好像乱了套，犯罪率的攀升速度之快史无前例。该干的不该干的，反正感觉每个人都在脱离正常的生活轨迹。
米特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各种杀人绑架的案件还来不及追查，上头却把眼前这桩无甚痛痒的偷窃案硬塞给了他。仅仅如此倒也算了，居然还逼迫自己不得不把这件案件放在首位。人到底得趋炎附势到什么程度，才能漠视掉人命安全而只想着溜须拍马？
责任心极强的米特既不能反抗上头的命令，也不能对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置之不理，最后的结果就是将自己推进了一个没完没了的工作的火坑。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几乎从调任到这里开始，米特就超负荷运转到现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已经成了他的新标志，警局里差不多所有人都在为他倒下去的时间偷偷打着赌。不过，他可敬的毅力倒是重新燃起了不少人已经磨灭掉的热情。
“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心理医生，最擅长的放松治疗。”
虽然米特觉得去见心理医生实在是有些夸张过火，但长期紧绷的神经的确是需要放松了。最近一段时间，米特常常感觉自己处于过度过敏的状态，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脾气暴躁地像个炸药包，一个人的时候却又萎靡到不行。所以当同事提起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明确地拒绝。
总而言之，先去看看好了。
米特把同事给的名片拿在手上，踌躇着要不要拨通上面的电话。
这个名叫谢米尔塔的心理医师米特并不陌生，与其说她赫赫有名，不如形容她是风头正劲。米特记得在来这里赴任的前一天晚上，还在电视里看见了这个一身红的女人在侃侃而谈。
那是个妖媚的女人，光看外表的话完全和医师这个职业沾不上边，特别是当她讲话的时候，那双红到仿佛滴血的嘴唇一张一合，让人忍不住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嘴型上，而忽略到她谈论的内容。
对了，那天她在说什么呢？米特记不太清了，只是依稀记得是个有名的访谈节目，至于内容么，好像和性格什么的有关。
反正那些需要纤细思维才能理解的心理学理论与米特是无缘的，上警校的时候，他的犯罪心理学虽然修的不错，但也仅仅只限于书本而已。
米特一手执起电话的听筒，一边回想着谢米尔塔的面容，一边在号码盘上播着号码。
电话那头是忙音，米特呆了几秒，才把听筒放回原处。
反应开始变得迟钝了，果然已经到了不休息不行的境界了。
然而脑海中对那女人面容的搜索却没有停止，只是除了那双红唇，其他的眼耳鼻，米特统统都没有印象。
米特觉得头很疼，他好几天没有回家了，累的时候就在警局的小沙发上躺躺，被褥和床的触感，他都快要忘记了。
今天也不打算回家，米特动作僵硬地慢慢爬上小沙发，就像爬上床一样慎重，睡觉仿佛是一种仪式，为了将人从结了茧子难以动弹的旧我里重生。
“！”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张脸庞，突然终结了这场进行中的仪式。
因为那双热烈的红唇，米特想起了露雪，或许是因为拦车的那天露雪也涂着红色的唇膏吧。但是真正抓住米特的，是那天坐在露雪身边的女孩。
看来不过是普通的女孩子，长相普通、衣着普通、气质普通，却和那么一个趾高气昂的富家小姐比邻而坐，好奇怪。
米特猛得竖起身来，顾不得疲惫到极点的大脑的抗议，拖着无力的四肢回到办公桌，在笔记本上的需完成事项里加入了对那个女孩的调查。
为什么要调查她呢？米特自己也说不清楚，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充斥了米特的大脑。明明是没有见过的面孔，对她的熟悉感似乎也并不是因为她长得过于普通，总是觉得在那里见过，在那里见过。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当时正在问话的米特甚至忘记了笔录。
“明天先查一查这个女孩吧。”
仿佛为自己打气一般，米特自言自语了一句。停滞不前的轮子开始转动了，但是会前进到哪里，米特不知道，前方有路，但延伸到很远，终点在哪里，米特看不见。只是隐隐感觉被牵引着，只能不回头地踏上这条唯一的路途。
“什么，查不到？”米特神经质的大叫起来，瞪出的双眼仿佛是要把面前的“胖子”伯德吞进肚子。
伯德一脸尴尬，没有吱声。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要把这个女孩的身份给我查出来！”米特再次叫了起来。
“这个……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查不到吧……”伯德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
米特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这个轻微的讯息，不由得怒从心起，“你说什么！”
伯德无奈地抖了抖手里的画像，“这个，你确定这个是人的画像？”
顺着伯德的手指看过去，白纸上的画面只是胡乱的涂鸦，如果硬要说那是画像的话，顶多只有整体轮廓的椭圆形还依稀可辨。
“……”米特被自己的大作震住，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伯德无奈地瞧了那画一眼，真是，和幼稚园孩子的技巧基本无异。居然指望他靠这种东西找出一个完全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物来，天方夜谭吗？
米特完全陷入了自己绘画技能为零的自卑之中，那张脸明明在脑海里那么清晰，可是，自己手就是不听使唤。
怎么办……怎么办……不找到那个女孩子是不行的……
伯德看着米特慢慢把头埋进桌上成山的文件堆里，完全无法想象这位上司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何等翻江倒海的挣扎。米特内心那种急切的欲望就要溢出来了，不，是想要切开胸腔将自己裸露出来。
要失控了。
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米特抱着头，把整张脸孔都贴在硬邦邦的文件夹外壳上。
“你没事吧？”
伯德迟疑着朝前挪了一小步，虽说每个人都觉得米特崩溃是迟早的事，但是搞突然袭击的话，伯德可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呢。
“我要休息。”
从那个只能看见背后头发的头颅某处发出的无力声音拯救了伯德，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米特竖起头，把下巴作为支点，就像狗一样看着玻璃窗外忙碌的同事们。
不行了，到极限了。
心里这么想着，米特从口袋里掏出谢米尔塔的名片，拨通了那个长长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