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鬼道和畜生道逃离无间混沌之后,这个黑暗的异空间就开始支离破碎,斑驳的白线划破黑暗,周围的空间出现骇人的扭曲。
畜生道是这片异空间的缔造者,他一旦离开,无主空间便会自动崩塌,困在里面的任何生物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同门三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这咋出去啊?
他们可没有人学会虚空洞元,没法开辟新的出口逃离。
但是他们的老师却能够做到。
玄女几乎用出体内剩余的那一丁点源力,颤颤巍巍地在黑色的半空中画了个圆。顿时,黑暗被破除,圆的另一端时满目疮痍的盆地。
这就是逃出生天的门!
黎九耀和端木紫薰还没反应过来,玄女就在他们背后轻轻一推,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俩推入了洞元中,回到了安全的外界。
替他们“开门”的怪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老师、大嘴,你们也快……糟糕!!!”
黎九耀和端木紫薰回头望向无间混沌的时候,都被惊出一身冷汗:因为空间的扭曲,导致虚空洞元的位置也随之改变,犹如被卷入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般变化不定。
更可怕的是,这个洞元的大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师兄师姐能看到,吴忧就能看得更清楚。他没有一丝犹豫,说一声“老师得罪了”,直接把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的老师背了起来,然后飞足狂奔。
与其为无用的抱怨绝境,还不如趁还能拼命的时候豁出去!
半凶兽化为吴忧提供极强的体能,蚀风在他脚下流动,犹如两团青云,为他提供额外的行动速度。
即使破碎的空间,时不时像刀子一样,刮去他身上的血肉,也不能让他眼中的炽火有丝毫的消减。
但背着老师的浴血凶兽,离虚空洞元的距离却仍在不断增大,那通往【生】的大门越来越小,而且不仅仅是视觉上。
心急如焚的黎九耀本想再度跨入无间混沌中帮小师弟一把,却被流着泪痕、紧咬牙关的端木紫薰拉住了。
“松手!我去救老师和大嘴!”
“你冷静点,就算进去又帮得了什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老师和大嘴已经完了,全都完了……”
吴忧能够看到,远方洞元的另一端,师兄师姐发生了争执。虽然听不清到底在吵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五年前,还是无能的熊孩子的他,拉着妹妹的小手奔跑在慌乱的人群中,只为躲避凶兽饕餮的猎食;现在,他从无能的熊孩子变成了很能打的熊小子,背着最重要的老师,追逐着通往【生】的大门。
是不是很像?
五年前我失败了,但今天却有了自我救赎的机会。尽管他也能估摸到这是一条末路,但仍然在追逐希望。
至少这一次,我没有松手。
一想到这,吴忧又玩命似的提速,腿部的肌肉、骨骼以及韧带都发出了悲鸣,空间破坏他的肉体,疼痛刺激神经,反而让他更加专注。
“老三哟,你果然是我最不放心的家伙……”
躺在吴忧背上的玄女,并没有因为重伤而昏迷,但气若游丝,生命宛如风中的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熄。
吴忧又喜又忧,脚下的功夫再上一层:“老师!你再坚持一下,马上我就带你出去!”
话音刚落,他的舌尖就被破碎空间撕裂了,一抹殷红从唇边流出,钻心的痛。
然而玄女并没有回答吴忧,而是自顾自地问道:“老三,如果你只能救老师和妹妹中的一个,你会作何选择?”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救!!!”
吴忧怒吼着发言。他很不喜欢这种问题,明明每一个都是那么的珍重那么的不可割舍,为什么还要在假想中分出个高低?
他身边的人很少,所以一个都不想失去。
玄女惨然一笑,只不过吴忧是看不见的:“全都要啊……不懂得取舍的,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吧……”
“老师,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浑身是伤的吴忧从玄女口中,听出了不对劲的语气。
被打开的虚空洞元,愈加缩小。
玄女已经是风中残烛了,本就和修罗道大战消耗大半,在无间混沌中又受到两大顶尖高手的夹击,受到了十几处致命伤,实在是回天乏术了。就算有天下第一的治愈神器神农鼎,也顶多吊着一口气,不可能治好这种满目疮痍的躯体。
但她依旧用很和蔼的声音,贴在吴忧的耳朵边轻语。
“想想你最想要去做的事情,不要忘记你的本心,但也不要拒绝未来的改变,这才能算是成长啊。
如果你下不了决心,就让老师来帮你一把吧。
别忘记了,面对困难什么的,要露出八颗牙齿笑哦。”
吴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玄女用尽最后的气力,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犹如强风破袭般,强而不伤的力量,以爆发性的超快速度将吴忧推向了远方的虚空洞元,而玄女因为反作用力的缘故,向着崩坏的黑暗倒飞而去。
吴忧以及外面的两位师兄师姐,眼中尽是惊恐。
而在最后一刻,玄女都是露出八颗牙齿阳光地笑着,坦然面对死亡。
一身血衣的吴忧如同长了一对隐形的翅膀,径直穿过了虚空洞元。然后跌落在黎九耀和端木紫薰的面前。
而就在他穿过去的下一刻,虚空洞元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彻底地封闭,将现世与无间混沌隔离开来。
“不……不不不不不!!!”
灰头土脸爬起来的吴忧,想要找到哪怕一点点空间的缺口,可哪里还有回头路?
这一次,明明我没有松手,可你却主动放弃了。
好痛,心好痛……
朝着空气胡乱挥手的吴忧,眼神逐渐被空白取代。
端木紫薰流着眼泪,伸手把住他的肩膀,劝说道:“大嘴,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是老师选择了你……”
今天正巧是三九隆冬,在没有星星的夜晚,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黎九耀强行收敛潮水般的悲伤,看着已经面目呆滞的小师弟,说道:“我来背他,先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吧……”
“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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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三人,在一间破败的破庙里躲避一年中最庞大的风雪。
那之后,吴忧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全都是师兄师姐在照料他。
老师的逝去的确很让他们伤心,但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吴忧本人了,那力所不能及的不甘将会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变成一个抹不去的疙瘩,就算时间将其淡化了,回想起来也依旧苦涩。
直到第四天的黎明。
“大师兄不好了!大嘴不见了!”
早起的端木紫薰有些惊慌地将黎九耀叫醒,单独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的吴忧消失得无影无踪,凌冽的寒风从敞开的破窗户吹入室内。
在一面墙上,吴忧曾咬破手指,用热血在其上写下四个大字:江湖再会。
一个单薄的少年,仅仅穿着一身棉衣,戴一顶斗笠,背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忽然间,他回头望向已经遥远的小破庙,望向已经化为乌有的寻道学舍,望向那座盆地中央的无名孤坟。
尽管眼中充满了眷恋,但最后仍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他握着沉睡着吴虑灵魂的养魂玉,那晶莹的奇玉为他的手心注入了丝丝的热量,连冰冷的心田也渐渐温暖起来。
雪中负伞踏千里,安知落魂归何方?
老师,这就是你替我下的决心吗?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失败。
从此以后,吴忧戴上了一副名为“神经病”的面具,并非为了自我放逐,而是想要掩饰脆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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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啊,率性未必愚蠢,戴着一副面具而活着,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因为面具戴得太久了,也许就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