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浴血,如破布篓子般伤痕累累的吴忧,跪在一片黑暗中。
这里没有任何存在,没有畜生道,没有师兄师姐,没有兔子,没有小香香,只有他自己,万籁俱寂。
他想勉力站起来身来,但无奈腿部的肌肉和韧带被摧毁了七七八八,甚至连神经都已经坏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那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黑暗中孤独地跪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日月星辰的交替,没人知道流逝了多少时间。
枯燥的跪坐让吴忧逐渐感到烦躁,在他又回忆了一遍自己失败的前半生后,他的心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内心不再平静。
而就在吴忧心中有一丝弱点的时候,黑暗的世界荡开了水波般的纹路,和他一模一样的【吴忧】,站在他的面前。
他也一样的遍体鳞伤,但眼眶中皆是比黑暗更可怕的深渊。
【看看你这磕碜样。】
【吴忧】抓住跪在地上的自己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嘲弄着:【堂堂饕餮,居然混成这个样子,我都觉得丢脸!】
吴忧有些挣扎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是你的心魔,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你否认不了我,因为你摆脱不了过往。
我们是饕餮,是怪物,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感情这种东西束缚了你的脚步,所以你才会像渣滓一样跪在地上!】
“闭嘴,我不是怪物。”
【我们,就是饕餮;我们,即是灾难。
我们是饕餮之血的继承者,继承了无与伦比的潜能,也就继承了他的大罪,我们注定要用余生吞噬万物!】
“我是吴忧……神经病吴忧……”
【你是饕餮。
你不配拥有保护的力量,每一个你想保护的人全都因为你而死,身为四凶的你只有去毁灭!】
“我是……吴……”
吴忧喃喃自语,可话说到一半,就忘记了下文。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名字只是代号,只有身份才是真实的。
【吴忧】狰狞地笑着,一把将他扔在看不见的地板上,就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意。
吴忧看着颤抖的双手,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
他说的,是真的吗?
被我的臂弯抱住的人,全都被写下了毁灭的命运?
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生而为人,却去杀更多的人吗?
我好想把另一个可恶的自己按在地上捶一顿,然后走出这片无尽的黑暗,在她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
但是……
但是啊……
眼皮已经越来越重了。
也许,就此睡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抱歉了,小虑、老师……”
我已经很累了,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但在命运面前,我还是输了。
【吴忧】冷眼旁观着一切,见他已经自我否定、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便狞笑着走了过来,手中燃烧着邪恶的黑炎,探向他的天灵盖。
“饕餮的妖元,就归我了。四凶的所有妖元,就此完整!”
然而在刹那间,吴忧的心口处飞出一朵小小的白花,爆发出强烈但柔和的白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升腾的光球之中,同时弹开了准备侵入的【吴忧】。
【吴忧】愣了足足一秒,随机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那个老妖婆怎么还留着后招?!”
。。。。。。。。。。。
“老三?老三?”
是谁在说话?难道是在叫我吗?
结果下一刻,吴忧就感到额头被一记脑崩打中,疼得他一下就清醒过来,从懵懵懂懂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现在,他身处在纯白的世界中。从极黑到纯白,让他的竖瞳在一下子没适应过来,眯了一会眼睛。
当他再度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那个白发女人,正阳光地对着自己,露出八颗牙齿地笑着。
“你果然是我最不放心的家伙哟。”
吴忧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老师,是你吗……”
结果,玄女老师有赏了他一记脑崩,正巧打在刚才的位置,这次疼得他连眼泪水都挤出来了。
玄女娇斥道:“你这逆徒,才多少年不见,连老师我长什么样都快忘了吗?”
吴忧秒怂回应道:“不敢不敢!可是老师,你不是已经……”
“死了,对吧?”
玄女卷着自己柔顺的白发,非常平静淡然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老师最后送给你们的礼物,只有在最生死攸关的时候,我的分身才会出现帮你们一把。
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输给畜生道吗?”
吴忧低着头,曾经的混世魔王现在乖的像个认错的学生,哦不,他本就是个认错的学生:“因为不够强。”
玄女又反问道:“为什么不够强?”
“因为……我的修炼还不够。”
“借口。你真正弱的地方,是自己的内心。你只是了解了你自己,但还是没有接受自己作为饕餮的事实。”
玄女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吴忧立即就激动起来了:“我接受了啊!为了变得更强,我还让自己变成了怪物去战斗,这还不算接受吗?”
玄女摇摇头,说道:“你刚刚说【怪物】了吧?这还不能说明,你打心底依旧在抵制着饕餮,也就抗拒了已经化为你本源的力量。”
“……”
“还记得很多年前,你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化形成人的问题吗?你只把问题解了一半,而另一半直到今天还在束缚着你。”
“……”
“别一副苦瓜脸的样子嘛,接受现实有什么不好?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小凶兽一巴掌拍死,以绝后患呢。”
“哎?我离死亡原来这么近过吗?!”
“那可不?但是在我准备动手的前一刻,看到了一幕画面,才决定收你为徒,好好教导你,把你带上正轨。
你哭了,哭得像个质朴的孩子。如果打死一个没有任何罪孽的小孩,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你看,你是谁并不重要,就算是人也分三六九等好坏善恶,你要成为什么样的家伙才是根本。
你是饕餮,也是吴忧。
懂?”
多年后,再度听到老师的教导,吴忧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在钻牛角尖。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在作茧自缚。
领悟老师的一席话,需要多久?也许是一节课,也许是许多年。
玄女拍了拍吴忧的肩膀,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马上就要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了。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去和她聊聊吧。要记住哦,面对困难什么的……”
“要露出八颗牙齿笑,对吧?”
玄女稍微愣了一下,转而微微一笑,转过身走向虚无。
“等等老师!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五年前,你是为了救我,才放弃逃生的最后机会的吗?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玄女没有回头,分身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为光粒,宛如万千升空的萤火虫,飘向看不见的远方。
“没那回事儿。”
这是作为老师给学生,最后的馈赠。
自玄女消失之后,一点又一点淡淡的幽光,从地上升腾而起,聚拢在一起,逐渐凝聚成人形。
那是一个女孩的脸,那张可爱的小脸蛋永远定格在六岁的那一年。
吴忧看到这张脸,无限的回忆被勾出了脑海,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这个小幽灵先开了口。
“笨蛋老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