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拉并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类型,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戒备面前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但不论她如何观测,面前的白月都只是笑嘻着脸,像个阐佛似的打坐在地上。
方才被砍去右手的经历以及与她交手的经历都仿佛过眼云烟,只凭他一个念头就能决定忘记或是铭记。
“差不多是几个月前的事,也可以说是几周前的事。具体我也不太记得了,毕竟工作都并非是打表制的,记日子难免会有些混淆。”
接着,他侃侃而谈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钱跟奥利维亚一起买套房子——那种带阳台,带院子,还能建水池的地方。养几只宠物,然后生几个孩子。就像是百年孤独里的布恩迪亚家族一样,她就是蕾梅黛丝,待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股只属于她的独特香味,长久萦绕,我则相形见绌,身为一个不知名的路边小卒与她同居……”
“你,打算与自己的母亲结婚么?”
没过多久,潘朵拉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就像是看一只快要溺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似的,沿着她那火辣辣的目光看去,白月便只能看到那蕴藏在眼睛里的恶心与鄙夷。
“严格来说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是个很重要的前提。”
“我还是第一次见像你这样的人类,若是其他人听说对方比自己大了三千多岁,他真的会像你这样淡定释然么?”
“那你猜猜我我多少岁?”
“……”
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潘朵拉不禁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了起来。她早该想到这件事,和自己所遭遇的一样,这毕竟是奥利维亚两千多年前留下的余孽。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么说来的话,你也……”
“啊,和你一样。在这世间徜徉了这么久,活也该活腻了。只是大家都有想要去做的事,都有必须去完成的事,这才不断鼓励着自己像样地活下去,不是么?”
“不,我和你并不一样。”
“我一开始并不想去追查白骏的事情,他被藏得很深,第一次看到他名字和资料的时候还是在警厅内网的一个加密小文件夹里面,后来还被找上门去派出所喝了好几天的茶。还好最近找到了圈里的人,不然以前的那些事真是要被追究到死。”
想起之前的这些尴尬事,白月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那会真是落魄啊,流浪街头,又不想去找份像样的工作,觉得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还会想要去靠某些神经药物来麻痹自己。直到20年前那场屠杀——”
“……”
说到这里,潘朵拉不禁动了两下眉毛。再回过神时,她竟发现自己已经解除了对对方的戒备,甚至听得有些入迷了。
“我从不赞成践踏生命的那种作为,即便战争会时有发生,但那只是政治的延续,而并非单纯无目的的屠杀。二十年前,我在华京的大别广场亲眼目睹了一切,见证了那七个最原始的‘恶’的诞生,看到了种种我曾经未曾看到的景象。”
那双金黄的瞳孔中突然猛地泛出了一阵血光。
“他们毫无遮拦地砍杀活人、肢解尸体、践踏妇女,逼迫她们易子而食,否则就将她们的脑袋砍下放在地上供给那些小喽啰们玩耍。抽筋、拔骨、剥皮……无数种虐杀的死法和折磨法,直到那几千公顷的地上再没了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肯善罢甘休。就在那时,我脑海里突然闪起了千百年前我的‘异类’母亲曾对我说过的一个词——”
他竖起手指,指向了天空。
“替天行道。”
“……”
“白骏有对你说过这个词么?”
“不知道……”
被白月这么盯着的时候,她不禁挪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地望向了远方。
“我已经不记得他对我说过些什么了。”
“你记不记得只有你自己清楚,潘朵拉。我想对你说的事情非常简单——人死不能复生,比起那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你更该珍惜眼前的事物。”
“我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跟你心平气和的谈心,是因为你提到了白骏。仅此而已。”
潘朵拉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你不必拐弯抹角和我说有关你另一位母亲的事情,我只是想听听你那里有关于白骏的情报而已。”
“啊哈哈哈,别那么心急,听我慢慢说。”
“……”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大概就是重新振作了精神,过上了正常的人类该过的生活,然后遇到了我们亲爱的奥利维亚。但真正促使我去重拾调查白骏这件事的契机,还是我一开始加入英雄协会……啊,应该说是被某位英雄强行拉过去了的时候开始说起。你应该知道吧?那位第二位的……”
“银冰之龙,菲琳·伊芙达尔。”
“银冰之龙,菲琳·伊芙达尔,名字叫得响亮,却是英雄协会里最不受待见的英雄。被萨麦尔打进医院时,没有媒体采访,没有支援者慰问,单单一个简易普通的病房,一所默默无名的医院,好不叫人对‘英雄’这两个大字拍案叫奇。”
说来也怪,前十几分钟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的白月,此时竟摇摇晃晃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实不相瞒,她也在调查和白骏有关的事情,所以我才能了解得如此之多,包括他是我叔叔这件事,还有很多关于以前他所在的那个小村子里的事情。”
“闹了半天,你什么也没说。”
“一场架的交情就值这么多了,潘朵拉。你我虽不是初次相见,但已形同陌路。视奥利维亚为仇就是视我为仇,既然是你们那边主动攻过来,我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理由。至于白骏的事,我想你应该可以从菲琳那问到不少。”
“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么?”
“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包括现在,英雄协会之所以没把注意力放在你这边,也是因为她,不是么?”
“啊,她现在大概已经抓到了奥利维亚,正往戴斯兰德方向撤退呢。你说的没错,我的任务只是拖住你而已,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我们来打个赌吧,潘朵拉。”
毫不在意地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硬币,白月耸了耸肩,苦笑着将其放在潘朵拉跟前晃了晃。
刺眼的阳光从天而降,映得那硬币两面反光,甚至快要看不清图案。
“猜正反,会么?”
“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你赢了,我无条件投降,但要是你输了,就得听我跟我去见奥利维亚。”
“莫名其妙。”
“并不是任何事都要个理由,你说是吧?”
不由得她分说两句,白月已是弯曲起了大拇指,顶着硬币便准备往天上抛了。
潘朵拉自然是没兴趣再听白月鬼扯下去的,见对方已然站了起来,她便不再收敛,正准备要挪开脚同样站起。
“嗯?”
“叮”
但就在她想要移动身子时,身旁突然出现了一道鲜红色的法阵。再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以她为中心,周遭半径十米以内的地面突然凹陷了下去,处在正中心的她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摁在地上,一时间根本无法再起来。
“咯……咕……你……你这家伙……”
“啊哈哈哈哈,哪有人真跟你这样谈话谈半天的啊,布这个阵可得花点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吧。”
“混……蛋……”
本该是一句骂人的辱语,但从现在这半张脸被压在地上的潘朵拉嘴里说出来,再加上她声线本就如天籁一般甜美,白月一时间竟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生了气的小猫,任凭她如何张牙舞爪,站在笼子外的自己也只能看到她所表现出的笨拙无知的模样。
“今天咱们就算打了个平手吧,你可要好好活着到咱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啊。”
“我要杀了你,白月,我一定要杀了你!”
“做得到就来试试啊?略略略略,欸,打不着。”
收起那枚从天落下的硬币,望着不远处正被自己精心部下的魔法阵拘束着的潘朵拉,白月是又作鬼脸又拍屁股地朝机场外走了。
只留下身后那骂骂咧咧渐渐没了声的潘朵拉,一边怒目圆瞪憋红着脸紧咬牙齿,一边杵着那纤细的胳膊和抬都抬不起来的尾巴,正尝试着拉开自己与大地母亲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