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现场之前,神原千华曾被分配过任务。她与菲琳的关系是人人皆知的,至今出现这种状况既是意料之中,却也是人预之外。
“一开始派你监视她,你回绝得非常干脆。”
“那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会长?”
望着面前这个安然无恙的女子,神原千华眯起了眼睛,有些无奈地触了触眉。身旁的事情全部被放置,就为了来处理即将发生在汉六市那边的情况。
“飞机被炸是计划预料中的事情,血族想要挑起战争,那也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那种事情怎么就是分内的事情?你一开始就知道伊芙达尔是卧底的话,为什么不早点采取……”
“我在等。”
面前这女子掩了掩脑袋上那顶绿油的军帽,长叹一声回道。
“二十多年前,我们仍未见面的时候,是你把她带回来的。那件事情不止是你,就连贝尔兰也被卷了进来。”
“这跟贝尔兰有什么关系?”
英雄协会S级英雄第四位,塞勒涅·贝尔兰,月咏族唯一幸存者,此时依然待在英雄协会中,作为机密人物被蕴藏着。
她很少出席有关清除异类的活动,就连上一次见到萨麦尔时,她也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别问那么多,神原。现在你既然是作为英雄协会的英雄,必然是要为其他人做出榜样,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决定,遵守我的命令,并将我所嘱咐的这件事情铭记在心里。”
于是,她听到了这辈子她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如果有个万一,当场杀掉伊芙达尔,不要留下祸根。”
……
“把伊丽莎白放下,菲琳。”
此时,神原千华那紧握刀鞘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是十分奇异的事情——自五岁开始她便时刻将这把祖上传下的名刀佩戴在身边,经过日积月累,星转斗移,她已是差不多达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这把刀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也不为过。
就是曾将自己的祖辈斩为两半她也不曾像现在如此巍巍过,更何况面对故友。
“妾身不想再说第三次,菲琳。”
“不想说就别说!”
见神原千华就要动手,菲琳不得不在心里打起了算盘,规划起了逃跑路线。场上除去自己之外,仍有三位S级的英雄锁定着自己。轻举妄动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要举动的话,一定是必须对三个目标同时下手才行。
“轰”
就在神原千华还想继续劝诫下去时,脚下的大地突然如水泵一般嗡鸣了起来。嗡鸣声未能持续多久,紧接着的便是一阵振聋发聩的残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无数冰棱从地面窜出,擎如登天般将此时的场地变为了寒城。散发着沥青味的石板地面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便是由那一支支坚不可摧的结晶铸成的牢笼。
“呜啊啊啊啊啊啊!”
而相比较其他的英雄,此时的宁姆芙自然是要蹩脚许多。当意识到地面中窜出冰棱时,由于是长时间处于拉弓状态,导致她下意识将弓箭口对准了自己脚底下,就那么放了出去。
霎时间,绿光接天,风卷云涌,蕴含于弓箭中的魔力于整个场地爆裂开来,将她自己朝着一边的楼房区弹去几十米。
“嗖”
九头冢则是与之前那样斩断了朝自己袭来的冰柱,不断跳跃躲闪着仍旧不断冒出的利刃。
仅有一人仍伫立于原地,深寒的煞气无法侵蚀她的怒气,鲜艳的火光缠绕于身,燃烧着头顶那团狐狸形状的火焰,不断发出瘆人的低咆。冰柱所及之处皆被她的杀气所震碎,化作零星的雪花随风飘散而去。
“咯……”
菲琳知道这点雕虫小技伤不了神原千华分毫,不如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与她战斗,毕竟能听她解释的,或许也只有她一人了。
但现在,即便暂时隔开了那两个碍事的家伙,即便在自己于神原千华之间竖起了千道万道冰柱,她却仍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以至于她明明有逃跑的机会,却始终圆瞪着那双骤然收缩的蛇眼,死死盯住了神原千华。
“你这股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妾身时常会警醒自己,绝不要再让二十年前发生的悲剧重演。为的不仅仅是妾身自己,更是为了妾身所珍爱的那些人。”
“滋滋滋”
刀刃出鞘之际,寒芒耀天,邪气无所遁形,那像是在与空气所磨合着的锐响流连反复,震动着周围的一切,连接着两人的视线。
直到整个火红色的刀刃展现于众人面前之际,菲琳不禁攥紧了怀里的奥利维亚,哆哆嗦嗦往后退去了一步。
“原来第一次的时候,你就是想像这样杀死我么?”
“……”
神原千华并没有否认,只是右手紧绷着肌肉,将那柄赤红色的刀刃竖在了菲琳跟前。
桃红色的双瞳中早已泛起血光,紧咬着嘴唇,她左脚踏前一步,重心下方,立刻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如果妾身早知道自己救的是个白眼狼,在那时妾身就该亲手了结了你。”
“我从没把你当做朋友,神原,是你一直在热脸贴冷屁股。”
“妾身也从没把你当做过朋友,菲琳。”
震动的刀刃中,一攥鲜血滑落了下来,咬破嘴唇,神原千华那颤抖的幅度明显变大了起来。
“你是亲人。”
“……”
“那场灾难所夺取的不仅仅是你的全部,菲琳,更是让妾身这一辈子都走不出那段阴影。妾身不无时无刻想着哪怕一人,哪怕再救一个人,再多救一个人……”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神原。”
收敛起那幅憔悴的模样,菲琳陡然展开身后的黑翼,阴沉下了脸去。
“事发当时,你又在哪里?”
“……”
“别拿那二十年前的事再和我谈判,你还不够那个资格!”
“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有资格了么!”
“当然有资格!!!!!”
凶相毕露,獠牙显出,头上暴起青筋,菲琳发出了冲天的怒吼。
“该死的是我才对!!!!为什么会是她!!!”
“……”
凝视着跟前震怒的菲琳,神原突然愣在了原地。片刻,于那龙族少女的脸庞上,一股晶莹的清流划过脸颊,缓缓滴落于地面,凝结成了一滴又一滴的冰晶。
“为什么我还活在这世上!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啊!!!”
“菲琳……”
“你既然是英雄的话!你既然是受世人所爱戴的英雄的话!为什么没有在当时救下她!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折磨死去!!!为什么我非得被称作为怪物不可!为什么我不断在无私地奉献,却仍旧无法改变他们口中的那两个大字!!!!!!”
“妾身不知道……”
“啊,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残弑祖上,篡位夺权,为的就是这一刻坐上英雄协会的位置不是么?如今你如愿以偿了,这世间便是你所奢望的名誉!财富!权力!还有数不尽的呼声!他们称你为英雄,将我称为‘怪物’。你知道什么叫做怪物么?”
身旁骤然聚集无数冰枪,对准了神原千华,菲琳便毫不犹豫地释放了出去。
“就是像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嗖”“嗖”“嗖”
那几番话里,不少是说到了神原千华的心坎里。双目放空,浑身的焰气消散之际,她像是丢了魂的木偶似的杵在原地,对跟前袭来的冰枪丝毫无所动摇。
甚至那娇小的脑袋更是往前倾了倾,一瞬的念头便是想要如此了结自我,以了却这多年来所铸下的错孽。
“铛”
但听一阵清脆的声响,一道黑影已是从她面前弹出,一路披荆斩棘开拓前景,伴随着那漆黑的刀光便朝着菲琳的脖子冲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在聊什么东西,但还是松懈了啊?伊芙达尔!”
“咯……九头——”
察觉到对方快要临近自己之际,菲林不得不展开魔力,将注意全然放在了铸造冰墙之上。手中仍抱着昏死过去的奥利维亚,她根本无法尽情施展全力,不断观察着身后的地形,迅速寻找着逃跑的出路。
“别小看我了啊,怪物。”
“什……”
反应过来之际,那漆黑的刀刃已是高举于她的头顶,散发出一簇簇漆黑的焰气。再听得“呼喇”一阵风响,刀刃已是走了偏锋,猛地朝她纤细的脖子横砍了过去。
眼看着仅还数公分的间距,菲琳亦是能感觉到脖子侧旁像是被灼伤似的火辣辣地刺痛,再要闪躲也是来不及了。
那一刹那,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画面,与她近时成为所谓的‘英雄’后所度过的日子截然相反,全是一眼便能带着笑容笑出声音的片段。
【我希望,事情能够是它原来该有的那个样子。世界恢复正常,再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
“咔”
祈祷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思念也仍旧存活于过去,未来也亦并未出现在她眼前,只有现在,只有当下,才是她唯一所拥有的东西。
然后,在那份无数个充满着欢声笑语的片段中,只有那个轻浮的男人的身影切切实实出现在了她眼前。
“!?”
数公分的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就在那刀刃快要砍在菲琳脖子上时,白月凭空出现,两根手指掐住了刃锋,迫使跟前的九头冢骤停了下来。
“你是!!!”
“给条活路走嘛,大叔。用不着做那么绝吧?”
“白月!?”
“哟,神原小姐。”
面露微笑,他甚至还笑着朝不远处的神原千华打了声招呼。
“小子,这里没你事!给我滚开!”
“九头先生啊九头先生,咱们之前也算是有那么一面之缘吧?还记得你徒弟闹事那会我怎么对他的么?您这不是还欠我个人情嘛?”
“那是两码事!不闪开我连你一块……”
“轰”
就在九头冢即将准备挥出第二刀时,一道赤红的斩击飞速朝他所在劈了过来。
灵巧躲闪开之际,他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不远处收刀的神原千华叱喝道。
“神原千华!你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
“……”
“宁姆芙小姐,把箭收起来吧,算是给我个面子。”
“哈……”
见状,藏匿于不远处正拉弓的宁姆芙则无奈抽搐了两下嘴角,将搭在弓弦上的手放了下去。
“白月……我……”
“奥利维亚就拜托你了,菲琳。”
“……”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颇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怀里的奥利维亚,颇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种感觉让她怀念,却不敢久留。
“对不起……”
“今天一天哭那么多次了,别哭啦。趁着后面的追兵还没来赶紧走吧。”
“我会保护好她。”
丢下这么一句话,展开那双巨大的黑翼,她便腾空而起,秒瞬便没了影子。
只剩下仍伫立地上仰望着天空的白月,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微微扬起嘴角,他轻笑了起来。
“要好好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