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夜，一场暴雨如约而至，相比几天前的那场雨更猛烈。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打在宅子古老的外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不得不说贵族的好东西真不少”一名异端审判庭的执行官说道，他翘起二郎腿坐在会客厅里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整个人尽量向后靠，想要完全陷进这沙发的柔软之中“先不说装潢如何，就这坐的东西，相比我们驻地的那些破椅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你还真是没见识啊”另一位站着正打量着挂画的执行官接过话茬“前年我去执行任务时去了一趟法兰西，见着过圣米歇尔山城堡里面的装饰”那名执政官转过头，看着他的同僚“相信我，你要是见过，你也会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建筑师都只配给造那城堡的人提鞋！这间宅子的装修嘛.......也就一般般吧。”
按照之前的命令，三名执行官跟着卡尔成功在傍晚前将门厅的血污清理干净。在审判长近乎苛刻的检查后，腰酸背痛的他们得到了在这间会客室休息的资格。虽然卡尔和另外一人在半个小时前被审判长派了出去，可相较于那些已经翻箱倒柜几个小时的同事来讲他们已经很清闲了。
“这血迹是真难打理，我宁愿去外出执行任务都不想再干这个”坐着的执行官伸了个懒腰“听说审判长大人最喜欢干的就是打扫卫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成这个爱好的。”
“你不知道？罗马本部从来都是审判长亲自打扫的，无论请几个清洁工都不如他一个人”站着的执行官走到沙发边坐下“你说他会不会有很严重的洁癖？”
两人的调侃还没结束，会客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来者正是他们正讨论的年轻的审判长罗伊尔。
二人一惊，从沙发上直接弹了起来。“审...审…判长！”执行官们敬礼的声音都有点结巴。
很显然，审判长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因为罗伊尔虽然面无表情但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执行官却正在强忍笑意，“你们俩有任务了”罗伊尔的语气加上他的表情仿佛这里的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按这个地址，要活的，若是反抗一个不留，没人的话查查哪去了，通宵查，天中午前我要知道结果。”罗伊尔边说着边扔给二人一张纸条，两名执行官慌忙接住后展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一个位于城镇东边的某条街道的门牌号，距离还挺远，离宅子差不多半座城。
“咔嚓”一声惊雷炸响，即便是呆在隔音效果极佳的大宅内依旧有些震耳，似乎在强调外面的狂风暴雨。
“明白了？明白了就快滚！”罗伊尔根本不等这两人回答便转身走了出去，而跟着审判长进来的其他执行官并没有跟着，而是扶着门、保持着敬礼姿势目送罗伊尔消失在走廊尽头。
执行官们的哄笑声即便离得很远也隐约可闻，罗伊尔站在走廊中的一扇窗户前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外面雨水如注，好似一只纯黑色的巨兽在对着宅子喷吐着水柱。时不时划破天空的闪电瞬间将外面的世界刷成雪白，露出城镇原本的街景倏尔又归于漆黑。
雷文爵士要提交给市议会的文件已经找到了，执行官在某张书桌的暗格中发现了它。之后，这些文件便第一时间到达了罗伊尔手里，出乎意料的是这份文件居然有厚厚一沓。其中有信件、手稿以及大量记录、表格。经过大致翻阅后他发现，这些文件揭露了至少三场天命正在进行或是已经结束了的人体实验，而那几份记录和表格则是这些实验的记录单。对于天命背地里搞的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罗伊尔清楚的很，以他的保密权限有权力知晓天命所有正在进行的实验的任何细节。毕竟异端审判庭的审判长在天命内部可是被戏称为“大主教屁股哪边有痣都知道的人”。何况对于异端审判庭来说，他们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给这些实验做好“扫尾”。即便如此，根据罗伊尔手上的文件所揭露出来的实验依旧是耸人听闻。婴儿、孕妇、虐待、杂交等一切令人发指的词汇都出现在这些文件当中。
罗伊尔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陷入沉思。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天命内部出了叛徒，就算是雷文爵士手眼通天也绝对无法查出这种实验的大量细节。更何况这些文件中有相当数量的实验报告，难以想象这种内部文件是怎么流传到他手里的。
窗外的雨好像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让人不禁担心起这玻璃会不会碎掉。实验记录和表格都是跟着信件一道寄来，而雷文爵士是这些信件的收件人，那么寄信人就是叛徒了？或者说寄信人也只是个卒子？真正的叛徒隐藏的更深？罗伊尔思索着。无论如何，能提供这种信息，叛徒本人绝对在天命之中拥有极高的地位。信件上只有收件人的姓名，找不到一点寄件人的信息，不过只有蠢货才会在这种信件上写名字。
“又有的忙了啊”罗伊尔自言自，明明应该是抱怨的语气却完全无法听出感情，反而突兀的像是一台安静运转的精密机械忽然发出刺耳的杂音一般。
很显然，彻查这件事的任务必然会落在异端审判庭头上，毕竟他们本就是为了处理这种事情而生的。这一叠文件将天命最黑暗的一面暴露无遗，它如此的骇人听闻，足矣动摇公众对天命的信仰。其事关之重大势必将由审判长亲自负责。所以他当机立断：立即派遣两名执行官前往在书信中频繁提及的一个位于本城东边的地址。其实就这重要程度来说，罗伊尔亲自带队前去调查都不足为过。但是领主遇刺的事闹的这么大，异端审判庭扑空的可能性很高。再加上今天早上市议会与天命派出的代表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的会谈，那邦警察申请的戒严令根本没能及时批准。就算那个地址真有什么东西，那多半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罗伊尔得到的命令仅仅是抹杀掉雷文爵士以及他的家族。也许是因为这座独立的贸易城市那高度发达的商业吧，天命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将座其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但是在市议会中举足轻重的雷文爵士却总找到理由推辞天命的邀请，而天命为了搞定他也可谓是软硬兼施。可雷文爵士却像是一块顽石似的，油盐不进。对于这种挡住去路的巨石还推不走时该怎么办呢？当然是炸掉了。所以罗伊尔便奉命只身一人潜入这个城市，亲自了解了雷文一家。但当他完成任务回到城里的藏身处时，出乎意料的是新的任务接踵而至。大主教要求罗伊尔回收所谓“有损天命声誉”的文件，并为天命将这一城市收为附属城市提供一定程度的协助。和这个任务一起到来的还有由大主教卡尔德隆.阿波卡利斯本人亲自带领的将近四百人的天命使团。其中有数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十字军的高层、技术部门的代表以及从罗马审判庭本部调来的六十名执行官。他当即判断这件事的发展可能会有些麻烦，先不说来的这些天命高层。就说足足六十名执行官一起行动都需要周密的计划与安排，异端审判庭的性质就像是秘密警察，任何任务都是以保密、低调为前提。突然涌进这么多异端审判庭的人，就算不会引起居民恐慌，也绝对引人注目。不说制作六十个假身份有多麻烦，找六十套不同的衣服都够人忙的了。还好，对于这些问题，大主教做了安排。这些人一部分作为使团护卫进城，另一部分则化妆成了一支从热那亚来的商队。
天命的高层肯定知道那些文件是什么，更知道它足矣颠覆天命“神之代行者”这一世俗形象，不然怎么会派出六十名执行官？而且这六十人都是大主教从本部的精锐执行官中亲自选的，不能说都有数一数二的身手，但都有张数一数二的严嘴。
他盯着自己的倒影，仿佛二者正在进行交谈。黑色的大衣配上苍白的皮肤，玻璃上的罗伊尔宛如鬼魂。他背光而立，双眼的倒影一片漆黑，宛如两个漆黑的窟窿。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地面上名贵的羊毛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声音，但是罗伊尔还是察觉到了细微的摩擦声。
“你们俩个回来了”审判长收起思绪转过身“主教大人有什么指示？”罗伊尔那张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名为微笑的表情。
来者正是卡尔和另一名执行官，他们俩外罩的内附橡胶的连帽斗篷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水珠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长线。长线上还有着土黄色的泥点。他俩绝对是跑回来的，不然哪会有那么多泥点子粘在裤腿和鞋上？
罗伊尔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地面，他抬起目光看着刚刚回来的二人。和那名喘着粗气的年轻执行官相比，年长的卡尔没有漏出一点疲态，虽然那把大胡子被雨水摧残的完全走了型。二人微微欠身向罗伊尔行礼，随及卡尔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纸双手递给审判长。“您的报告主教大人已经看了，那份文件也已经送达，这是接下来的任务。”
罗伊尔接过，慢慢地打开这卷羊皮纸“你俩辛苦了，去那边的会客室休息一会儿吧。”
“是。”二人齐声回复。
“还有，去把在外面站岗的人叫进来吧，守着主要的窗口就行了，雨太大。”罗伊尔继续看着羊皮纸说道。
“明白了”二人再次行礼，正欲转身。
“等等！”审判长突然提高了声音。
两人只得停下再转回来“你们拿到这这东西的时候有谁在旁边？”罗伊尔的语速很快，还多了一丝惊讶的语气。
“有两位枢机主教还有弗朗西斯大人。”
“弗朗西斯.卡斯兰娜？他什么时候到的？”
“不清楚大概是今天下午晚些时候。”
“还有谁？”
“大主教的秘书官、奥托阁下和卡莲阁下。”
罗伊尔和卡尔以爆豆般的语速一问一答起来，听得另一名执行官一愣一愣的。
“。。。。。”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算了，你俩先去休息吧”罗伊尔把羊皮纸揣进怀里说道，随即转过身望着窗外。
“是”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周围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卡斯兰娜家族的人向来不待见异端审判庭，无论是哪代家主都对异端审判庭的处事手段抱有微词。特别是这一代，甚至到了一座城市里有异端审判庭的执行官就绝对不会有卡斯兰娜家的人的地步。但如今不仅他现身于此，甚至还带着他的长女，这有点出乎罗伊尔意料。
“阿姆斯特朗.卡斯兰娜”罗伊尔低声自言自语，旋即摇了摇头，使自己抛开这些杂念，继续思考起当前的任务。
根据这张羊皮纸所写，大主教的勒令异端审判庭停止追查此事，且天命已另经派专人去处理这次泄密事件。异端审判庭需要的只是于此待机，等时机一到，便可以着手“善后”事宜，至于什么时候完事，大主教会派人来通知。这样的命令，倒是可以理解，一但天命高层认为某次行动存在极高的崩坏侵蚀的可能性的话，势必将交给十字军中的新秀——女武神骑士团处理。至于执行官们，这种时候就只用打打下手，顺便编造大量的谎言来使得这任务显“冠冕堂皇”，以便那些小姑娘乐于执行这种充满血腥味的任务。但是，根据大主教交代了的东西：在异端审判庭待机的同时，授权执行官们使用最高等级的对抗崩坏的装备“以防不测”，而这些东西将会在后半夜送达。
“难不成高层觉得女武神骑士团都无法解决这次事件？”罗伊尔思索着“所以还要异端审判庭做后备队？”要知道自打女武神骑士团成立以来，异端审判庭的执行官们便开始专心研究对付人类，虽然平时的训练里依旧会教授如何对付那些怪物但最后一次实战已经是八年以前了。若是那帮小姑娘都对付不了的东西，执行官怎么可能应付？
“真是奇怪.....”罗伊尔转身，不再看着窗户，他着实无法揣摩出高层的意思，天命交予异端审判庭的任务向来都是简短且有高度指向性，如果任务要求给女武神骑士团“打下手”那绝对会有“掩盖事实”之类的明确要求，可是新的任务报告对这方面却只字不提。甚至所谓的“另派专人”也没有明确指出是不是女武神骑士团。他感到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就像在黑暗中行走时听见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却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一般。
罗伊尔向会客室的方向走去，他必须安排一下夜里的值班事宜，以便后半夜送来的装备可以更好的交接。而那里也有壁炉，可以烧掉这张羊皮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