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冷。这次的冷不比以往,这次的冷要远胜以往。
寒意正从安凯的心底涌出,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懊悔感,苦痛感,孤独感,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刚刚,那个陪自己的孩子已经被带离了这里。而她临别前的嘶吼挣扎却深深烙在了安凯的心头。
“不!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她,那个骗子,她更应该被治疗!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好痛,妈妈救我!我不要再接受治疗了。”身穿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并没有理会这些。
女孩的哭声在巴别塔里传出很远很远。随后整间屋子再次只剩下安凯一人。他没有坐在自己的床上,双目无神的依然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墙壁和一旁空荡荡的床位。
那里,本来是有许多其他的孩子的。她们幼小的身躯娇弱而无力,却在自己最寒冷的时刻,为自己送来了温柔。
正是这份温柔,带给了安凯之后无尽的勇气。
如果不是她们,自己恐怕早早的就跟那个女孩一样,发疯癫狂,神志不清了吧。
可是自己~却骗了她们。
如果你没有相应的实力,就不要给与别人相应的希望。打碎希望比给与绝望更加痛苦。
撕开一个鲜活的心,和消灭一个麻木的心,差别很大。
“呜~呜~”小小的屋子里传来了呜咽的声音,分不清是排气扇的管道,还是他低声的啜泣。
“无能为力对吧。”那名军人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只是这次的他语气已经不像向前那般温和了。然而安凯却觉得此时的他,显然要比自己刚刚见他时要真实的多。
原原本本,不带有任何伪装。
“饿了吧。”送餐口递进来一份食物,这份食物远比往日的量要多得多。
“你是个聪明的家伙。想必你也应该在第一次接受“治疗”之后就觉察到了。这里不是一所医疗机构。”男人再次点起了烟,火红的烟丝随着黑暗中跳动的火苗,慢慢点燃,冉冉升起了袅袅的青烟。
“你被研究所的人放弃了。再多的崩坏能药剂在你身上也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你只是用你的行动表明了两点。你的崩坏能适应性极差,你的意志极强。而研究所的时间已经不容许再这样磨磨蹭蹭的了,于是他们加快了实验。”这也是最近为什么女孩们都没能再次归来的原因。她们,可真是赶在了一个“好时候”啊。
“所以,他们就这样放弃了我,将剩下的其他人全部带走了?”
“嗯~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这是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确定的事情。”只是聪明有时候对于现状的改变毫无用处。“可惜这里不会允许有人没有被“治愈”就离开这里,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你身上干干净净,一点“病”也没有……”
“这份食物,本来是不会送来的吧。”
“……嗯”
“我居然,被你同情了呢。”
“……”
“你的话启发了我,或许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正是在为我先前所犯下的罪业赎罪呢。”安凯平静的回应着,推开身前的食物慢慢趴下,将自己的身体彻底贴在地面上。光滑的金属地板凉凉的,在这本就寒冷的小屋里刺激着安凯身上每寸与它接触的肌肤。
然而他却丝毫不感觉到任何排斥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变得有如这地板般冰凉了吧。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着,也不错~
早在第一次上试验台被注射药剂时,能够在这份沉寂中毫无痛苦的死亡就成为了那个时候的他最大的奢求。直到那群孩子的出现,再度给与了她活下去坚持的理由。
现在,理由消失了,她的愿望再次回到了最初。只是这次,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拦。
“不对!”军人猛踩了一下地面,将地面上的安凯惊醒。“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救世主吗?你太自大了,你要清楚,你不是主角!你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或许会比同龄的其他人坚强一些。但这也绝对不是你可以一厢情愿肩负起一切罪责的理由。”
“我……”安凯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向铁门外。
“大人的世界是需要认清现实的,有些时候你得承认,自己最终没有能改变现状的无能为力,认清自己都能做到什么,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可耻的事。”妻子和女儿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被崩坏兽杀死,曾经的他也信誓旦旦保证过她们的安全,然而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崩坏中遇害,当初的自己和此时的她一般自责和无力。也正是因此他走上了寻求力量消灭崩坏的歪路。而面前的女孩让他再度回忆起了过去。此时的她多像那个过去天真到可怜的自己啊。
“因为~”
这就是现实啊。
军人的后面半句话并没有说,他知道,以女孩的聪明,她会知道自己后面没说的半句话是什么。
“……咳!咳!”门口军人点起的香烟,顺着底下的送餐口呛入了安凯的鼻子。
“咳!”在掩饰的咳嗽声中,军人依依不舍的将自己手中的烟掐熄,在这资源宝贵的巴别塔附近,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浪费身上宝贵的香烟资源了。
“咳~咳!……谢~谢。”僵硬而沙哑的声音从铁门里面传来。
“不要放弃希望,虽然,我也怀疑这份希望到底是否存在。”在这所巴别塔里,军人的希望和安凯的希望并不一样。“至少,我们还有能够等待希望降临的机会。”
军人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这里。女孩不一定会想的通,尽管她道了谢,但是以她的性格却依然可能继续钻这个牛角尖。
让她自己静静想一段时间吧。
房间一瞬间再次恢复了刚刚的寂静,安凯一脸复杂的坐在原地,望着眼前刚刚军人递进来的食物陷入了沉思。
-
第二天,军人再次来到这里时,女孩依然静静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军人走上前发现,盘中的食物少了一些。
嘛!不可能一口气解开的,但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军人带着今天份的食物再度递了进去,转而将昨天女孩没吃完的食物拿了出来。面包上有着一小块牙印,显然是变硬后,她尝试过啃咬,但最终只能选择放弃的痕迹。
“小家伙~”无奈的笑了笑,军人张口向着面前的面包咬去,顺着牙印从面包上撕下一大块,放在嘴里咔嚓咔嚓的咀嚼起来。
淅淅索索的动作声,吵醒了一旁睡着的安凯。很快门外的军人便察觉到了安凯的苏醒,叩了叩铁门对里面的安凯随意道:
“嗯?你醒啦?今天难得的有肉吃,可别再辜负了我的辛苦啊。”军人随意的坐在门口,嚼着安凯昨天没能吃完的食物,嘴里嘟囔不清的说道。
摆在安凯面前的食物此时还泛微微着热气,不像以往那样送来时已经彻底凉透。
透过门上的小孔,安凯注意到,他的军服上有着一道明显的酱油渍。在这种冰冷的环境里,能保护住食物的温度的方式可没有几种,而身前的军人显然用的是他能想到的最笨的方法。
冒着热气的食物再次为安凯送来了久违的温暖。这份暖意顺着食道一直递到安凯的心里。顿时将他冰冷的内心化开不少。
听着里面传来了女孩细嚼慢咽的咀嚼声,军人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微笑。
“我~吃不完这些。”片刻后,铁门背后轻轻推出来半份没吃完的食物。里面的食物大部分只吃了一半不到。而那些没有吃到的部分更是维持着自己递进去的模样,没有被餐具碰到分毫。
土豆泥被整齐的从中间划开了一小块,看样子女孩只是吃了很少一部分。一旁的肉汁还留有大半。蔬菜和水果倒是吃的不少,不过也依然十分有心的每样都给自己剩了一点。
“呵~”军人会心一笑,没有丝毫怀疑女孩有可能会借此下毒毒害自己,端起来便不假思索的吃了起来。
“你,就不怀疑……”安凯有些震惊,按理说就算此时的军人心再大,也应该稍作迟疑一下的。
“肉凉了就不好吃了。”军人撇撇嘴,塞满土豆泥的嘴嘟囔不清的说道。
眼前的女孩是会使小心眼,但是却绝对不会使坏心眼。
从刚刚她的惊诧军人明显感觉出来,对方是显然是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机会的。
然而军人信任她,这个因为几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离去便会悲伤不已的孩子,很难想象她会去做出这种事情。
“嗝~”片刻后,军人打着饱嗝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今天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互相陪伴着对方。
脚步声渐远,安凯的小屋再度回归了一片死寂。
胃里的肉汁土豆泥还在微微泛着暖意,安凯只感觉自己身上的体温,正在随着这份食物的温度慢慢回归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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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军人每天中午都会按时来到这里,和女孩聊天并且分享自己的食物。
但说是聊天,其实两人的交谈,更多的是军人在不断的倾诉着自己的过去。
坚强的男人会在为自己的心里搭起铜墙铁壁般的堡垒,而那份善意的伪装只是他第一层的防护而已。女孩正在用她的方法一点点撕裂着自己心中的防线。这也让常年无从倾诉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的他有了可以一片可以彻底放松的净土。
隐隐的,军人觉得,面前的女孩或许是跟自己很相似的一个人。虽然她不怎么说话,自己跟她倾诉时也一直一言不发,但他就是觉得面前的女孩真的可以理解他的感受。这种感觉,是难以言喻,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两人之间更像是一种灵魂的相似。
安凯也是有种很奇妙感觉,随着军人的倾诉,自己隐隐在脑海中多了许多不属于这个身体的回忆。就像是有着另一个在异世界的自己,所真实经历过一样。
那份刚刚醒来时,隐隐在脑海中出现的记忆此时仿佛再度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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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深夜,军人带着一身酒气拿出钥匙闯进了安凯的小屋。安凯被军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吓到,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了角落里,谨慎的注意着对方此时的一举一动。
就在此时,军人突然大手一挥,猛地向安凯扑了过来。
退无可退,无路可退,安凯看着身前向自己扑来的军人,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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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倒的军人在那天晚上并没有对安凯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军人一手撑着墙壁,身下的安凯惶恐不安的眼神并没有影响到他倾诉的心情。
那一夜,他将自己的故事,毫无保留的对着身下这个比自己足足小了数圈的女孩倾吐着。
最终,他压在安凯的身上睡着了。手中的大门钥匙,就这么随意的别丢在一旁。
不远处,那扇一直紧闭的大门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大开着。拼尽全力,安凯推走了趴在自己身上酩酊大睡的军人,向着门外走去。
虽然只是越过了一堵门而已,但是在这堵门的后面,安凯却尝到了久违的自由感。此时四周没有任何人,远处的无人机在自己上次治疗后回来的路上的观察发现,只需要自己小心一点就能躲开。
身后是已经可以肯定睡着了的军人。望着军人瘫醉的身影,安凯犹豫了,但下一刻眼神便变得锐利起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犹豫的人,他会懊悔会后悔,但唯一不会的就是犹豫不决。无论是当初的决定欺骗这些孩子,还是决心将这些孩子救出,他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做出了选择。
这次的他选择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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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第二天猛地醒来,望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几张床铺,捂着自己宿醉的脑袋,开始回忆自己昨天酒醉后所做的事情。随后一阵又一阵的懊悔感从军人脑中传来。
“我这是~犯的什么蠢!居然会!”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是那个女孩。她没走!她在哪?
“我~在隔壁。”似乎是察觉到了军人的疑惑,安凯主动式、出声解答了这个问题。
昨天的他最终选择对自己狠一点。将军人从自己的房间拖到一旁闲置的小屋里后,他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静静的阖上了那扇门。
“你~为什么?”军人很疑惑,那么好的机会,以她的聪明,逃出这里绝对不是问题。
“因为你的信任。”而我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军人一语不发的从地上爬起,逃也是的离开了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远。只是这次,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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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军人并没有来这里,第二天也依然没有来这里。
“呵~”意料之中。
温柔是杀死坚强的毒药,再强的铜墙铁壁遇上对症的温柔总会败下阵来。而自己毫无疑问,是那位军人的剧毒。
他已将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惊慌失措的努力挣脱开来。在晚一步,他便可能会被自己的温柔彻底“杀死”。而一个缺少了坚强的人,在这里注定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或许,这对我而言,正是最好的结局呢?”安凯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的错误,他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即使是她们的死亡与自己无关,那个女孩临走前的嘶吼声也足以成为他这一生中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骗子~她可没有说错啊。”军人几番希望用自己的经历劝导自己释怀,可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份劝导,可是连他都不信,自己,又怎么会被他三言两句所劝动呢。
他不过是自说自话的向自己倾诉着感情。即使没有任何回应,也依然照旧。固然自己和他之间有着无数的共通点,但两人的对立却是丝毫不能被调解的。
安凯知道,这个每天来这里向自己倾诉的军人,与此同时也在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送上了试验台。
而这次,他也应该看清现实了吧。好好的认认真真的,看清自己的“现实”。
从那份自己为自己塑造的理想中走出来了吧,冰冷的现实里,温暖的幻想可是最被人忌讳的异类。
咕~肚子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此时的安凯只感觉自己虚弱无比,如今只能依附着墙壁勉强站立着向窗外看去。身前厚重的铁门和外面森严的警卫,已经不是眼下的自己可以解决的东西了。望着不远处的出口,曾经,自己距离它是那么近。
“真是好笑,明明我又没有喝酒,却做了跟你一样奇怪的举动。”安凯倚靠着铁门,颤抖着声音自嘲道。
这里,就是我的归宿了吧。
顺着身前的铁门,安凯缓缓滑落在地,再度和这冰冷的地面亲密接触。一瞬间,隐隐融化的内心,再度化作和这冰凉的地板一般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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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温暖的小碗凑到了安凯的脸旁。
“喂!醒醒!醒醒!”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正是先前消失了两天的军人。
“快把这碗汤喝掉。我找到了可以安全送你出去的方法了。明天等我指示,我会把你从这里平平安安的送离的。”军人轻轻扣着铁门督促道。
两天时间他都没能抽出空隙赶过来,此时的他已经是尽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往这里了。只希望这个女孩不要因为先前自己的离去而彻底放弃。现在看来,自己来的还算及时。
温暖的奶油汤一瞬间将刚刚已经彻底冰封的心再度化开。
这时安凯才发觉,自己原来也跟面前的这个军人一样的天真,在心中的最深处依然藏着一份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对对方的期待与信任。
“为什么?”安凯下意识的问道。
“因为你的信任。”军人不假思索的用着安凯两天前的答案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