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步伐是自信的,但又带着一丝谨慎,他行走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时而是宽广的大道时而是狭窄的小径,他的步子沉稳,渐渐的他的身边时而会出现几道旁人的影子,但少年总是会在短暂的停留后迅速远离。
“是对陌生的人而感到羞涩拘谨?”
他穿过了广袤的平原,来到一片熙攘的人群。
“是终于来到城镇了吗?”
突然,拥挤的人群仿佛受到了惊吓开始四散而逃,原本喧嚣的环境只余下少年一人,他的前方,是人们所恐惧的源头——一只崩坏兽。
但少年却并不惧怕,他主动迎了上去,利落的战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了这个敌人。
逃跑的人们又重新聚集,他们将少年抛起并欢呼,为他举办了隆重的感谢仪式,少年感受着人们山呼海啸般的热情与感谢,他笑了,终于不再羞涩与犹豫,他取得了属于自己的荣耀,他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与欢呼,初出茅庐的他就这样融入了这个世界。
从镇子中出来,少年的步伐不再谨慎,步子宽阔到甚至有些夸张,他很自信,并且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从暖春到隆冬,从群山到海洋,从偏僻到人群,少年一路前进并与崩坏兽战斗,就像所有热血漫画中的勇者。
“荣誉,名望,赞扬,财富,以及倾慕……”,少年几乎收获到了一个主角所能获得的一切。
“但并不包括与他人的羁绊……”
少年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虽然曾有无数的同少年一样的年轻人都对他展现过崇敬之意并希望与他一起旅行,但不知为何,少年全部拒绝了……
“真是奇怪的人……还是说他觉得当一位形单影只的侠客会更帅?”
渐渐的,人群中有关他的传言改变了,从“能够斩杀怪物的少年”变为了“身怀神秘力量行踪飘忽不定的英雄”
他的事迹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希望能见这位神秘的英雄一眼!”
“做什么白日梦呢,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当尊重与赞扬开始变为憧憬与仰慕,当少年变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似乎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听说英雄又打败了一只强大的怪物!”
“那当然,因为他是英雄啊!”
“为什么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呢?”
“小孩子懂什么?他可是英雄,英雄怎么会需要朋友呢?”
又是一次漫长的战斗,少年用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杀死了为祸一方的崩坏兽,筋疲力尽的躺在那具巨大的尸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这一次,没有欢呼与赞扬。
多日后,偶然经过的人发现了这只崩坏兽的尸体后将消息告诉了村里的人们,大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夸赞着:“不愧是英雄。“
少年也似乎习惯了这一切,得知哪里有了崩坏兽便去消灭,解决后就近找个镇子住下,听着茶楼里的说书人讲着关于英雄的光辉事迹,台下的茶客不时爆出一阵惊呼与掌声,而此时的他也会附和气氛鼓几下掌,一人,一壶茶,就这样消磨着时光。
或许应了人们所说的“强者注定孤独”,行事作风逐渐成熟的少年永远都是一个人,或许说书人口中的他会在某座山的顶峰独酌一壶美酒俯身笑看被自己保护的芸芸众生,但真实的他身影在山顶寒风的吹袭中却显得那样的单薄……
“如果厌倦了,为什么不放弃呢?”
“那这片土地,这些人们,该由谁来保护?”
“保护他们又不是你的义务!你只是一个人!你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
少年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每一次都及时的赶到崩坏兽出现的地方。
“村子外的怪物终于被消灭了!”
“为什么那个家伙不能早点来!我的爸爸就不会被杀掉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咱们村子附近的怪物明明更多,他却先去了隔壁的村庄!”
“我知道!是镇子里承诺给他更多的报酬!”
“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谩骂,诋毁,讥讽,这些话语他也不是没有听过。
当你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应尽之事”,连正义都会变得廉价。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少年的生活周而复始,枯燥并伴随着危险,但幸好他早已习惯,偶尔救下被崩坏兽袭击中的人,得到的几句感激与夸赞也算是一点对生活的调剂,他并不害怕自己会被认出,他已经学会主动戴上面具。
“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英雄。”
或许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也并不算太差……
但有一天……英雄失去了他的神力。
这是他战败后的第七天,那是一只强大的崩坏兽但本并不在他的能力之外,但他还是败了,而且输的很凄惨。
重伤让他失去了战斗的能力,整整15天,他勉强恢复的时候,却发现那只崩坏兽已经被消灭了……
数千人的死亡换得了这场胜利……这一次,人们口中的英雄没有出现……
这并不是一次失误,少年虽不愿承认,但身体却在向他诉说着事实——自己的力量正在变弱。
他不甘的去寻找着和那只崩坏兽一样强大的对手,这一次的他,险些被杀死……
他休养了数月,那原本流传在街头巷尾关于他的传说在他这沉寂的一年时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
“害,那就是个民间传说罢了,我跟你说,听说不久前朝廷请到了一位仙人!北疆外那十多万的异兽,那仙人只是挥了挥袖子就将它们烧成了灰!”
“嚯!还有这事!快详细点讲讲!”
熟悉的故事,陌生的主角……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遗忘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感到了愤怒,他冲到了一片林子里,将树木当作敌人发疯般的击打,但此时的他竟然在折断十几棵树木后就会气喘吁吁。
拳头在树干上留下一道血痕,挺拔的树木像是在嘲笑他的弱小,终于,用尽了全部力气的少年瘫倒在了地上,他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曾经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他都没有哭过,当被人们记恨与嘲讽时他也没有伤心过,而现在他却哭的像个孩子……
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并不是死亡,而是你明明活着,人们却忘记了你的存在。
而少年失去的却更多——有些时候,卸下自己的责任并不意味着解脱。
他的身影依旧游走于这广袤的世界之中,但却不复往日的自信,他仍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虽然失去了强大的力量,但他所拥有的能力却远不止于此。
危害这个世界的并不只怪物的侵袭,还存在着同样由崩坏引起的种种疾病与瘟疫,他重新踏上了旅途,在悬崖中穿行,抵达强大崩坏兽出现过的地方,潜入深海,没入渊底,找寻着那些生长于极险之地的药草,他如神话中的神农一般以身尝试,调配出了应对各种疾病的解药。
那曾经辉煌的一切似乎马上要重新回到他的身旁,可这一次,他选择将倾注了心血的药方留给有需要的人们,然后悄然离去。
或许是因为亲身经历过“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的种种,他不再追求所谓的荣耀与满足,远离尘世,默默的履行自己的责任……他早已不再是那个热血的少年……
雨林,沙漠,戈壁,海洋,重新走过这些他曾经踏足的地方,逐渐成熟的心性让这些曾经的风景在他眼中展现出了全新的美丽。
被过往所困固的他露出了淡然的笑容,荣耀的光芒曾经遮住了他的双眼,当那看似华丽的光环从眼前褪去,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这一切看似都是属于他最好的归宿,但命运却再一次和他开了一场玩笑。
那是一株他从未见过的药草,漆黑而诡异的外表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诱惑,他最终没有抵挡住内心的欲望,他吞下了这株药草……
一只无名的恐怖凶兽降临在了这片大陆上,传闻它全身漆黑身长千丈,所经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凶兽在大陆上肆虐了数日,却在朝廷所请仙人到来之前突然消失,仙人苦寻多日终不得其行踪。
数座城镇被毁,百万生灵死亡,万亩良田变成了致命的毒沼……
人们沉浸在怪物可能会卷土重来的恐惧之中,这宛如末日般的灾难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直到朝廷放出了怪物在北域边境被消灭的消息后才得以稳定住了民心。
凶兽被消灭的数月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肮脏残破的乞丐打扮,身材佝偻,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张不知名动物制成的披风之下,那张散发着恶臭的披风同样肮脏不堪。
起先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凶兽的灾难下让无数人流离失所,人们对别乡而来的乞丐也早就见怪不怪。
可这乞丐终日坐在村尾用来埋葬死者的坟地入口处,却从未起身讨要过一点吃食,加之最近忙总有人在夜晚听到仿佛鬼怪般的恐怖叫声,人们对此人的身份愈加怀疑了起来。
终于,村长召集了一众乡民聚集到了乞丐的身边,人们紧张的握着自己手中的农具等待着勇敢的人去揭开这神秘人的面纱,村长的儿子自告奋勇,他用衣服堵住口鼻,顶着那剧烈刺鼻的气味揭开了乞丐的披风。
那乞丐并没有躲开,就好像死去了一般,随着村长儿子的一声惊恐的呼喊,伪装在披风之下的恐怖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长满脓包的皮肤不断泛出漆黑的脓液,这就是那刺鼻味道的来源,这个很难被称为人的生物的脊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弯曲着,使得他整个身体就仿佛一只扭曲的蟒蛇,而最为恐怖的,是他的部分体表竟然覆盖着一层紫色的晶状物!
“怪!怪物啊!”
乡民四散而逃,手中用来防御的农具乒乒乓乓扔了满地,农妇发出尖叫,孩子被吓到嚎啕大哭,就连村里最结实的屠户也被感到两腿发软。
人们一瞬间逃回了自己家中并封禁了自己的窗户房门,他们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祈求着仙人不要让自己遭受伤害。
但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那个怪物却没有一丝动静,渐渐的,有些胆大的人捅破了窗户悄悄观察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怪物。
“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会不会是……死了?”
又过了一夜,终于有一个粮食吃完的单身汉走出了自己的家门,他飞快的从粮仓中拿出一袋米后又发疯般的将自己关回了屋子。
“还是没有动静?”
又一户人家打开了门锁,这家的男主人并没有去拿粮食,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来到了怪物身边,在身后妻女苦苦的哀求声中,男人心一横,用力的向那怪物踹了一脚!
“砰!”怪物应声倒地,没有一点动静。
“真的死了!”
所有人都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们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一边赞叹着男人的勇气一般唾骂着这个给他们带来恐慌的怪物!
“真恶心!”
“看着这张脸我简直想吐!”
人们将唾沫吐在怪物身上,将腐败的菜叶与石子狠狠的砸在它身上以泄愤。
谩骂,嘲讽,恶毒,这只怪物成为了他们宣泄的对象,即使它自始至终什么事情都没做……
“你们住手啊!!!”
不知为何,德丽莎似是忘记了这只是一副虚影,她不顾一切的拦在了“怪物”与村民中间,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悲伤。
德丽莎近乎嘶吼的呐喊着,在那一刻她似乎变成了他,他的意识通过德丽莎的口中宣泄着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悲伤:“他只是想要获得保护你们的力量啊!他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世界要这么对他!”
“咔!咔!咔!”
空间破碎的声音响起,这个灰暗而压抑的空间开始崩塌,眼前的虚影逐渐扭曲而后消失,原本灰暗的光芒被笼罩上了一层暗红,那仿佛漩涡一般的暗红色能量流开始转动爆发出将整个世界吞噬的吸引力。
德丽莎的身体也如一片枯叶被卷起,她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片空间,但此时她的内心却无半点欣喜,她拼劲全力不让自己的身体被吸走,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世界的崩塌。
身体离开地面的一瞬,她想要用最后的机会再看他一眼,并对他说一声谢谢。
但当她终于在空中转过了身子,那原本他所在的地方却已经空无一物。
“呼!”德丽莎再次陷入了那仿佛能量穿梭般的短暂眩晕中。
在这个世界完全崩塌之前,一灰一橙红两道身影出现在了破碎的地面之上,他们无言相视着,数秒后橙红色的身影向灰色人影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后飞向了那道暗红色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