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天穹之上,阴云密布,如同吞噬了一切的大漩涡,死气沉沉,毫无生机。雨水徒劳地从天穹中洒下,只能为眼前这座淹没在火海中的城市,献上最后的悼词。鳞次栉比的高楼,空中飞行的机车,绚丽迷幻的灯光,那一切富有着文明气息的造物,在这群可怕的白色怪物手中不过是最脆弱的玩具罢了。
连绵的爆炸声,枪械猛烈开火的爆鸣声,锐器撕碎肢体的惨叫声,孩子们恐惧的哭泣声……硝烟成为了火光照耀的天穹唯一的点缀,这座城市里的一切秩序都已经宣告毁灭,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这里是文明崩落的噩梦尽头,这里是崩坏肆虐的末日之都,这里是绝望满溢的人世地狱。如同神话中潘多拉的魔盒于此处开启,白色的巨兽漫无目的地毁灭与杀戮,目光空洞的死士拖动着沉重的镰刀,裹着浓浓的血腥气在废墟中搜寻着人类的气息。
有人拿起枪炮刀剑向不可战胜的敌人发起决死的冲锋,迎来的却是被嗜血的镰刀斩断首级的命运;有人哭喊着跪倒在地乞求着死士的手下留情,然而他们和他们试图保护的人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有刀锋上缓缓滴落的温热鲜血。反抗迎来的只有死亡,逃跑迎来的也只是稍稍延迟的死亡。恐惧如同梦魇,攫取吞噬着一切温热的血肉与希望;恐惧又如同猎犬,牢牢地追逐着每一个奔走在绝望原野上的灵魂,直到他们失去一切而倒下。
活下去,哪怕多活一秒钟也好。被恐惧所狩猎的灵魂,堕入的是无尽的黑色深渊。在绝望面前,人类的黑暗和虚伪都暴露无遗。
跟不上自己脚步的同伴,就倒下吧,多吸引怪物们一秒钟的时间也好;碍事的女人和孩子们,去怪物那里送死吧,作为饵食,只要自己逃出去一切都还会回来;和自己争抢食物水源和武器的人就去死吧,在这没有明天的日子里,唯有抓在手上的东西才能让自己安心。
只要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就好!只要……
绝望的灵魂孤独地战栗,人类的恶念如同漆黑的牢笼,比夜幕更浓厚,比灾难更久远。
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一名少女孤单地倚靠那一片冰凉的墙壁,灰蓝色的短发枯槁散乱,蓝色的旗袍被一道道血迹的暗红色残忍地撕裂开,黑色的丝袜上遍布破洞,露出在冷雨中冻得红肿的**的双足,脑袋紧紧埋在臂弯之中,湛蓝色的瞳孔中,写满的是不为人所见的凝固宛若实质的哀伤。
这里也许是城市最为阴暗、最为僻静的角落,然而在城市面临毁灭的时候,却讽刺般地成为了少女的避难所。她的前方,是一堆空空如也的玻璃瓶,是一堆空空如也的破罐头,是一堆空空如也的包装袋。肮脏而又混乱。在冰冷的角落,失去了人生中一切的少女茫然而又空虚,没有明天,没有光明。
在双亲为了拯救自己而冲向白色的怪物时,恐惧驱使着自己头也不敢回地选择了逃跑。用手枪逼迫自己去送死的女人被突然而至的镰刀砍下了脑袋,鲜血溅满了自己的全身,另一个被胁迫和自己同命相怜的女孩摔倒在地上,绝望地哭喊和呼救,自己仍是头也不敢回地选择了逃跑。面对被受伤倒在血泊中呼救的人,面对找不到亲人孤零零啜泣的孩子,自己仍是一个一个全部选择了视而不见,头也不敢回地选择了逃跑。互相残杀,互相背叛,互相欺骗,在绝境之中,自己所相信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自己所憧憬的一切,都轰然破灭。
耳边似乎回响着肆无忌惮的狂笑,眼前浮现出战栗的面庞,紧紧相拥的血与泪水,不甘的咆哮声响彻天地,街道和城市似乎无奈地堕入黑暗之中。
憎恨,厌恶,不舍。
赤鸢感受着少女的心绪,静静地站在少女的身旁,如同这个世界的过客,凝视着面前的一切,审视着这座城市,审视着这些人类,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这是赤鸢的梦境,一个月以来,但赤鸢却清楚地知晓,这并非是属于自己的记忆。那份复杂的心绪并不存于自身,那份真实的痛楚与伤痕绝非自己所能奢求。
然而,以面前这位灰蓝发少女的视角,又以局外人的视角注视这个世界、这片梦境,无法将那份内心的疼痛感同身受,却又有什么东西,仿佛可以触及。不,是触手可及。
逡巡着的,渴求着鲜血的死士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空洞的眼眸中绽放出一瞬间对生者与鲜血的渴求,镰刀如死神索命,割开空气,撕裂雨幕,斩向背靠着墙壁无处可逃的少女。对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攻击无异于死神的亲吻。
颓然地闭上眼睛,少女苦涩地迎接着死亡的来临,或许死去也比在这个绝望的世界中无力地逃窜挣扎,品尝连绵的悲伤来得更幸福一点。
已经不得不放弃了呢。尽管憎恨着夺走自己一切的怪物,憎恨着背叛彼此伤害彼此的人类;尽管眷念着希望,眷念着这个自己已然一无所有的世界,可是像自己这样只会逃跑、只能逃跑的,如此卑鄙如此无力的人生,什么也做不到。就到此为止了吧,无力挣脱的枷锁,属于自己,也属于人类的注定毁灭的悲剧的命运。
烈焰的大剑洞穿了死士的胸口,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处的血肉化为了流砂般的黑灰,飘逸的火苗如同轻舞的蛱蝶,面前的女人红发飘飞,宛如暴雨中不熄的火焰,好似坚强而美丽的血色玫瑰。右手轻轻一甩,死士的尸体如蓬草般被她手中的大剑挑飞,落到远处,随后手腕一抖,锋利的大剑斜插入冰冷的地面。她的笑容如梦如幻,向着少女走去,望着那双铭刻着悲伤的眼睛,坚强有力的右手决然地伸出,发出邀请:“哟,还活着嘛,不要放弃啊,小家伙。跟我来吧,我来教你战斗的方法……”
正在这时,眼前的一切猛然破碎,赤鸢的身躯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漆黑的锁链宛如纵情游走的毒蛇,牢牢地缠住了赤鸢的躯体。
熊熊的火焰联结着天空与大地,红色的长发伴着烈焰狂舞,卷动着火焰的精灵,吹奏着破灭的挽歌。一周之内,这份灼热就足以令一片大陆化为仅有熔岩密布的死亡炼狱。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睛被填满了蔑视众生的毁灭般的金色,嘴角勾起狰狞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驱使着浩瀚如海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施展着毁灭的权能,即便是同样超出常人的女武神们,寄托着凡人希望的瓦尔基里们,面对破灭的魔神,也毫无反抗之力,即使是本是同伴的战友们,她们的死亡,也丝毫不足以勾起这已然化身律者的女人的理性与怜悯。
尽管身处梦境之中,认知被阻断,赤鸢仍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出,那个处于火海边缘昏死过去的少女,正是刚刚梦境中哭泣的女孩,她的四周,全都是和她有着同样装束的女孩,然而此刻,她们全部丧失了生命的体征,过于接近中心那团灼热的战士们,她们的尸身,已然化为无法辨识的焦炭。
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救助之手的女人,她的依靠,她的队长,永远地离开了她,化为了毁灭人类的律者。
一次,又一次,少女的温暖与慰藉被无情地毁灭,少女所拥有的小小的世界被轻易地粉碎夺走。从失去一切的悲伤中站起来,让伤口凝结,坚强地迎接新的未来,然而此刻,她又一次失去了属于她的整个世界。昏过去的少女,内心最为恐惧的,就是又一次醒来。
赤鸢想要动弹,却丝毫无法挣扎,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可以触摸,却又无法名状。然而,感同身受的穿透身体令人悸动的悲伤,那份悲伤填满了胸腔。泪水从宛若燃烧的双眸中洒落,让赤鸢的视线变得模糊。
溶溶的银色月华悄然绽开,拘束着赤鸢的锁链发出玻璃破裂粉碎的声音,凌乱的画面,纷乱的梦境破碎成缥缈的虚无,被囚禁在梦境中的赤鸢缓缓醒来。
“阻止我们的梦境干涉吗……就像像潘多拉一样,留给人类灾难与痛苦作为神的馈赠,却把唯一珍贵的礼物希望留在盒子的深处。”
“你不会得逞的。即使你把一切光明与美好剪掉,让梦境中留下的只有悲伤与恐惧,她也不会否定那些,也不会否定自己。”
“就算是只有黑暗,那孩子也一定能从中找到我所寻觅过的光明。不,她会走得比我更远。我相信那孩子,我的…妹妹啊!”
在赤鸢灵魂深处,她自己亦无法触及的地方,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灰发蓝眸的少女,紧握着灼热的碎片,注视着无法言喻的黑暗。黑衣的女孩猩红的血色眼睛中露出一丝不屑,挑了挑眉毛,留下隐隐约约的冷笑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