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鸢睁开双眼,侧卧着的身体一转,躺倒在沙滩上。身旁的篝火早已熄灭,被黎明的湿气浸灭了最后的余灰。东方的天穹的尽头,那海天一线的边际,一丝微微的光,一抹淡淡的白,竭力地挣脱着夜幕的束缚,为世界迎来新一天的黎明。
今天的海风格外腥咸潮湿,伴着残夜的冷寂,吹拂在人的身上,纵然此刻离深秋尚远,也足以称得上是刺骨般的寒冷。冷风拂动着赤鸢的发梢,恶作剧般地试图撕扯她的双颊,给赤鸢带来一丝清晨的凉意。
赤鸢用指尖轻轻地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从昨夜的幻梦中挣脱,吃力地坐起身来,有些红肿的双目无神地望向远处的海面。离这座无人小岛数十里处,在晨间的薄雾掩饰下的海面的另一边,就是赤鸢守护了千年之久的神州,就是她出海的地方。
有意或者无意地,赤鸢放慢了返回的步伐,在浩瀚却又孤寂的大海上迁延了足足一月之久。然而这份回避终究已经到了尽头,这片期待着它的守护者的大地,已经近在咫尺。
有生以来第一次,赤鸢内心有些害怕,有些畏缩。到了无法逃避的时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渴望回到太虚山的那座小道观,又害怕和恐惧着回去。那里是自己生活了千余年的地方,承载着自己的一切,虽然这所谓的自己的一切,如同白纸一般空洞,却终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大概,也是自己仅存的东西了。
然而,本该在那里的同伴没有了,小红陪在身边的时候,尽管它不会说话,却仿佛能和自己心灵相通,所以自己的生活才能那么平淡地进行下去。直到失去了小红,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始终,只是,孤身,一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想要逃走,远离这片自己守护的大地,逃离自己的职责,逃到无人能见的地方,直到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的那一天。她在恐惧,恐惧那份填满灵魂的孤独和寂寞,恐惧自己的守护将在一片虚无和空洞中失去存在的意义,恐惧的是自己仅存的东西如流砂般从指缝间逝去。
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也许算是最笨拙的守护者了吧,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能理解,失去记忆,连人格都因而扭曲了呢。如果就这样,抛下职责逃走的话,自己连最后的存在意义也要消失不见了吧。
虽然天还没有亮,但是,走吧。
“我回来了。”赤鸢的声音是如此苦涩。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当初那个被救下的村子,此刻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又似乎被笼罩在什么莫名的东西之中。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做法,赤鸢的心有点抽痛,当时自己明明应该有更妥善的方式,为什么偏偏要给那个孩子带来痛苦呢?为什么,当时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呢?
抑制不住自己,赤鸢想要去找到那个小女孩,向她道个歉。可是,那样也无法弥补她受到的伤害吧,如果是自己,会选择原谅吗?不知道。那么,也许,也许,不如不见?咬了咬牙,赤鸢加速踏空而去,留下小村子浸没在黎明前最后的夜幕中。然而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她离开后,在她无法听到的地方,传来的,是孩子刻意压低的抽泣声。
日落时分,怀着复杂的心绪,赤鸢再次踏入了太虚山的山脚,然而,就在这一刻,赤鸢陡然色变。炽热的烈焰笼罩住赤鸢的身体,太虚之握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头上的羽渡尘泛起光彩,金红色的羽毛在身边飘动,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焰色流溢开来,将发色染成灼热的红。气势宛如不可撼动的山岳,犹如火焰的主宰者,赤鸢的力量完全爆发而出,即便是钢铁也要熔化,即使是崇山也要崩坍,即便对上律者,也绝不会落在下风。立于人类巅峰的力量,于此展现她的真正姿态。
太虚山此刻已经不复往日的宁静,不再是那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的世外之地了。名为死寂的气息笼罩着这里,没有一丝生机,傍晚的阳光此刻已经被完全吞噬,整座山被灿烂如盛夏午后的光芒所照耀着,却浓烈得近乎虚幻,给人以浓浓的不真实感。崩坏能的浓郁也超出了人类承受的限度,即使只是山脚下,误入山中的人也会几分钟内就变成失去自我只知杀戮的死士。从山脚下向山上看去,太虚山的山巅此刻已然被品红色和莹白色所铺满,浓郁的崩坏能自发地凝结形成了崩坏结晶,铺满大地。这种级别的浓度即使在纪元末期也实属罕见,如果长久存在下去,甚至足以孕育出复数只审判级的崩坏兽。
不合常理,就算是这个纪元的首次崩坏,首位诞生的律者,也不可能享有这种规模的仪式,一次性伴生数只审判级的眷属?这也太犯规了点。这样的异常,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赤鸢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在胸腔中鼓动着,赤色的眸子,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源源不断、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动而出,背部传来钻心般的疼痛,一对金色的龙之翼卷挟着愤怒的火焰,缓缓张开。宛如怒火燎燃的魔龙之女!对能量的支配力再次提升,肉体的力量继续强化,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懒得计较力量从何而来,但是,赤鸢感到,此刻的自己,双手甚至足以撕碎律者,炽焰甚至足以烧死神明!不管是谁,想要夺走自己仅有的东西,想要夺走自己的……家,绝不容许!
如果这真的是为了新的“神”的诞生准备的祭礼的话,就用自己的怒火,将此处的新生之地化为神明永眠的葬场吧!
金色的龙之翼拍动着着空气,赤鸢转瞬之间,就已经到达了自己生活的那座小小道观的上空。
“欢迎回来,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呢?小~赤~鸢~”
黑衣的少女长得十分娇小,坐在赤鸢房间的屋顶上,歪着头,望向飞来的赤鸢。整个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崩坏结晶,这种浓度,哪怕是对崩坏能有着强大抗性的女武神,也坚持不了太久,就会被侵蚀而死亡,抑或者变成死士,成为失去理性只知杀戮的怪物。
少女露出残忍的微笑,被黑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血色的眼睛闪烁着狂气的笑意,额头上金色的头饰中央的红色宝石中,已然被吞噬一切的黑暗填满。她的黑衣十分贴身,伴有金色的装饰,堪堪包住少女窈窕的上身,在胸口、手腕等处镶嵌了血色的宝石,洁白的香肩和纤细修长的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两只脚丫百无聊赖地抖动着。美丽,尊贵,而又充满魔性的少女,稚嫩的脸庞,向着赤鸢露出邪气的笑容。
如遭雷殛一般,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尽管与以前不同,但这美丽的面容,毫无疑问是,是……尽管想不起名字,但她确实是曾经与自己、丹朱、苍玄一同奋战的伙伴!赤鸢的声音变得艰涩:“你,你是……”
“阿拉阿拉,废物就是废物,假货什么的,还真是让人火大呢!”少女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狰狞,“连我都不记得了,真是伤心死人家了呢!要不,我就大发慈悲,帮你回忆一下吧。可不能再忘了哦,不然,人家可是要把你,撕成一—百—万—份—哦!”
空间陡然裂开,一柄黑色的大剑落入黑少女的手中。漆黑的大剑上,用金色的线镂上了金色的铭文与回路,剑格上血色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把剑看上去似乎并不锋利,却似乎容纳了无尽的憎恨与哀怨,足以撕碎此世一切真实与虚妄,同时又有掌控着支配一切力量的权能。太虚之握在这把剑的力量面前战栗,这是蕴藏融合了六大律者力量的真正的支配之键,曾经的黄金之剑因为少女的怨恨染上了黑色,但这把轩辕剑的威力并不会弱化,甚至更为凶狂暴戾。这不再是圣道之剑,不再是为了守护人类而挥动的利器,现在的它,渴望着鲜血与杀戮,充斥着无边的怨恨,是一柄堕入了黑暗的可怖凶兵!
一只黑雾缭绕的数米高的巨兽出现在了少女面前,低沉而凶暴的吼声让山体似乎都为之震动。它温顺地倒伏在少女面前,任由少女爬上它的头颅。天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连接了另外一片天地,其中,沉眠了一只庞大到无可想象的巨兽,它与被少女踩在脚下的凶兽长得并无二致,却足足有数千米之高。
“唔,又失败了,好气哦!”少女撅起了嘴,生气地用力跺了脚下的巨兽几下,白玉般的裸足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道,巨兽发出几声痛苦的悲鸣,却丝毫不敢表示不满,更加恭顺地俯下身子,让少女能站得更稳一些。“多少次了,多少次了,跟你说过,变成我的战马的姿态,你,是想死了吗,是想死了吗!”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森然的杀意,甚至有几分神经质,更加用力地跺着脚下的仆从。
看不到流血,但从巨兽发出的惨痛的叫声,可以想见,它正在遭受女主人怎样的虐待。
“蚩……尤……”赤鸢的声音微微发抖,有些东西浮上了脑海,她想起来当初的那场战斗,那忍受着少女踩踏的,毫无疑问就是当初和自己等人血战,付出了惨痛代价才成功封印的审判级崩坏兽蚩尤!即便现在的自己,借助两大神之键,有自信一对一的情况下击败蚩尤,但蚩尤的强大,仍然堪称是人类的梦魇!此刻的蚩尤,显然已经不再被封印所束缚,眼前所发生的的事,冲击着她简陋的认识,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女忽然停了下来,稚气未脱的小脸红扑扑的,冲着赤鸢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羞赧的微笑,眼神深处的却是狂气与嘲弄:“抱歉抱歉,忘了还有客人在呢,冷落了你,可真是抱歉呢,可爱的小~赤~鸢~哎呀哎呀,无知的可悲的小可爱真是好可怜呢,什么都不知道,假货真是让人恶心得发笑啊,让姬麟姐姐我,可~真~是~伤~心~呢!”笑容陡然狂烈,黑姬麟不由自主地大举起手中的大剑,粉嫩的舌尖贪婪地舔舐着双唇,血色的瞳孔里透出兴奋与杀意。
“你究竟是谁?姬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蚩尤,怎么可能挣脱封印?”赤鸢金色的瞳仁充满了警惕与不相信,毫不畏缩,迎上了黑姬麟疯狂的眼神,似乎要从那一抹猩红之中找到被隐藏的全部的秘密。
姬麟在一瞬间,仿佛要被暴怒吞噬,却又又忽然冷静下来,眼神中的狂意消散无踪,变得平静如水,露出圣女般沁人心脾的恬静微笑,配上稚嫩而又天真无邪的容颜,令人眩惑迷离。
“你这个样子,让姬麟姐姐看得有点于心不忍呢——才没有,骗你的哦~~嘿嘿,滑稽的表演也该落幕啦,就让小丑的落幕,和这人类的谢幕一起吧。啊,小~赤~鸢的悲惨死去作为毁灭乐章的序曲,简直完美到要让姬麟姐姐手舞足蹈起来了呢。真相就此揭开,你的噩梦,就在此处。姬麟姐姐的小课堂,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