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却又寂静。
湛蓝的苍穹,被铺上了一层浓郁的灰黑色,铺天盖地的尘埃和废屑遮蔽了为大地带来温暖与生机的阳光,也几乎宣告了这颗星球生命的幻灭。
大地之上,一切文明存续的痕迹都消失无踪,恣肆的狂风愤怒地咆哮着,卷动着满地的黄沙,在广袤空旷到令人恐惧的荒漠上无拘无束地奔走着。
寒冷而又孤寂,人类文明的所有造物,已然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的绝境之中。不管是降到了零下八十度以下的地表温度,被辐射和各种物质所彻底污染的浑浊大气还是沾染了浓郁崩坏能的地表,都远远超出了生命体所能承受的界限。而水源的彻底干涸,从星球的概念之中消失,更是断绝了一切生命存活和孕育的可能。
就算是如同神灵一样强大的人类,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绝境之中生存。在这颗星球上所剩下的“活着”的东西,大概只有代表了死亡的崩坏兽或者死士们吧。在这个一切都已经被毁灭,一切都无需再去毁灭的世界里,它们也只能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这是人类的末路,这是最后一战后被导向了破灭的世界。战败的人类曾经的辉煌被彻底磨灭,仅剩的少数希望的种子在坚固的避难设施中沉睡,等待着新的世代、新的抗争的到来。但说到底,也无非是不像样子的苟延残喘罢了。
她孤单地前进着,身上的衣服已然破烂不堪,只能勉强遮蔽住身体。蓬乱的头发沾满了灰尘,散乱地披散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时而暴虐冷漠,时而挣扎坚毅,仿佛行走在理性与魔性的界限。
她闯进了一大片崩坏兽的兽群,却没有任何一只崩坏兽注意到她,仿佛只是遇见了一名同伴一般,毫无反应,依旧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她的口中挣扎着发出濒临死亡般沙哑的嘶吼声,决然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徘徊着的白色恶魔们发起愤怒的扫荡。
攻击,粉碎,撕裂。宛如最为精密的机械一般,她无情地杀戮着敌人,毫不顾及力量的消耗,毫不顾及敌人的攻击,只是一味地战斗着,杀戮着,直到所有的敌人全部倒下,她才沐浴着淋漓的鲜血,痛苦地呐喊着,踏着满地的尸骸,继续走向前方,在死亡的大地上,绝望地寻找着新的敌人。
直到她再也没有办法在这片大地上找到任何崩坏兽的痕迹。仰望苍穹,黑灰色的绝望的铅云笼罩着,给人以无言的压抑。低下头,整片大地上,铺满了亲手杀死的敌人的尸骸和死士们的兵器。无力地躺倒在地,不知何物为所求,亦已无所求之处,她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留下的,只有这片苍凉的世界。
“在最后的那场战斗之中,我在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杀死眼前的敌人。身边一起战斗的同伴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连支配痛感的神经,都在那漫长的战斗中磨损崩溃了。不知何为疼痛,不知何为受伤,到头来,甚至连自己到底是否还活着都没什么感受了。唯有杀死敌人,沐浴鲜血,才能有一丝活着的实感。不知道战斗了多久,直到眼前再也没有敌人。这即是我所抵达的终焉之地,这即是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心像。”
符华的后背上浮现出庄严的纹路,属于她的圣痕之力,缓缓展开。面前的黑姬麟与她,此刻已经进入了这片圣痕空间,立于荒芜与毁灭之上的破灭的世界,也即是上个纪元的最后,符华所抵达的人生的尽头。
在这片虚假却又真实的圣痕世界之中,姬麟没有办法像在太虚山上那样,调用周围近乎无限的浓郁的崩坏能毫无顾忌地战斗。这片世界,是铭刻在星球之上,符华生命升华到最浓烈的那一刻的永恒的烙印。这份升华的意志过于浓烈,即使这里是自己的主场,但是在这片世界待太久的话,符华自身都会被铭刻在这世界里自己的那份心像所侵蚀。尽管如此,在这里战斗的话,符华就是近乎不可能败北的……怪物。
姬麟望向了符华,撇了撇嘴,冷笑中带了些苦涩。面对终焉律者的最后一战之后,那片末日般的世界里,人类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坚持着与崩坏兽们作战的符华,没过多久,她的生命力就已经到了尽头。然而,不愿就此死去的她,选择了唤醒身体中崩坏兽的基因,而属于人类的基因则因为恶劣的环境而不得不沉眠。而这,甚至比被高浓度的崩坏能直接侵蚀更加恐怖。
无论是怎样坚定强大的人,他或者她的意识,都是基于肉体的存在而诞生的,换言之,源于肉体的那份生命的本能,无法违背,那份仿佛来源于生命之海起源之时的母亲般慈爱温暖的呼唤,无法违背。在崩坏兽的基因主导身体后,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在几个小时之内,甚至一瞬之间丧失原本的自我,沦为只知杀戮与毁灭的行尸走肉吧。
然而,她没有。痛苦地抗拒着身体的本能,坚韧地凭借自己的执念与意志同自己艰辛地战斗着。没有流血,没有伤痕,却比生死搏杀更为令人痛苦和心力交瘁,即使只有一瞬间的迷茫与疏忽,生命的本能也会令她万劫不复,变为只知毁灭的野兽。
她的痛感已然失去,而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意志与本能的持久的惨烈搏杀。
她行走在理性与魔性的界限,挣扎在人性与**的边缘。她无情地与徘徊在废土之上那难以计数的敌人血战——即使她理性的弦随时可能崩断,沦为它们之中的一员。
即便从旁观者看来,也是如此不寒而栗,宛如地狱一般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她坚持了足足一百五十年。直到这片大地上所有残存的崩坏兽与死士,被她以一己之力荡空,她才第一次闭上眼睛睡去,被避难所中的人类拯救,在新纪元到来之后醒来。
即使持有着符华、丹朱以及苍玄的全部记忆,姬麟还是无法理解,为何符华能够战胜那份原本不可战胜的生命本能。在她所掠夺的三份记忆中,再没有比这个女人更加令人畏惧的存在了,即使堕落入无底的深渊,也要从最深沉的黑暗中探出头,啮碎敌人全身的骨头。
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姬麟手中的黑轩辕剑随着主人的心意,不安地躁动。
无论是汹涌的剑芒,磅礴的能量流,还是如死神镰刀般难以捉摸的利剑,对于面前的符华都不能构成任何威胁。明明没有强大的能量,明明没有绚丽的战技,她那异色的双瞳漠无感情,却如猎食的鹰隼一般,本能般地洞悉了姬麟的每一处弱点,将敌人逼迫至无可逃避之绝境,令敌人不得不直面那无可逃脱的死亡陷阱。
拳出,如利刃断水,划破空气,发出激烈地爆鸣声,在空旷寥廓而又死寂的天穹下,奏响着一曲死亡的和弦。即使体质远胜常人,没有装甲的保护,黑轩辕剑的剑锋撩过,也足以轻易斩断符华的肢体,连太虚之握也不曾武装的符华,赤手空拳和姬麟近身缠斗,毫无疑问将自身置于险地。
然而,符华的每一击,都如同漆黑夜幕中划破雨夜的夺目电光,迅猛而决然,怀着饮血杀敌的戾气与决意,令人感到脖子仿佛被紧紧扼住,连直视都会给眼睛以灼烧般的刺痛。此刻的姬麟也只能连连退却,左支右绌。失去了无限的崩坏能的支援,她此刻的战力远远配不上她所占有了的蚩尤的审判级崩坏兽的力量,如同在波浪中摇摆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我曾经后悔过无数次。我已经太多次没能保护到想要保护的人,事后不管做什么,到头来,都只能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符华的声音有些沙哑,“最后一次战斗,焚尽我这腐朽之物最后的残存,也要让你与我一起坠入地狱!”
与之前完全不是同一档次,周围的空气都在不由自主地战栗,符华的步影交错,变幻莫测,一点点蚕食和压缩着姬麟防御的空间。仿佛被猎人盯上的猎物那濒临绝境的恐慌感卷挟向胸腔,姬麟感到脊背上渗出汗珠,尖锐的刺痛感顽固地折磨着她的神经末梢,勉强维系着她的冷静,却也压抑得让她难以呼吸。
“将死了。”胜利的断言从符华口中吐出,似乎带了几分释然。她的身影停在了姬麟的面前,右手被黑轩辕剑砍中,伤口深入骨骼,如果不是她的右手手掌紧紧捏住了黑剑剑身的末端,想必此刻整只胳膊都已经被斩断。饶是如此,她的右臂也已是鲜血淋漓。
然而,故意露出破绽的符华,此刻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她的左手,贯穿了姬麟的胸膛,温热的血肉包住了她的左臂,温暖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开向外流淌喷涌,掌心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刚刚捏碎了眼前黑姬麟的心脏。人类血肉那粘湿的触感让她有些恶心,反胃的感受刺激着她的腹腔,额上渗出冷汗,用这样的手段杀死一个姑且还有着人类的肉体的生命,对她来说也是首次的经验。
不过已经结束了,心脏被粉碎,对任何生物来说都可以说是致命的伤害。除非黑姬麟是拥有着核心的律者,维系生命的根源转而变成那颗律者核心,否则绝无幸存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