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刺眼……天亮了吗？我这是……我怎么在院子里？
于元空站在院子里，他身后是一栋还只有三层的小屋子，看上去年纪很大，斑驳的墙壁，掉色的墙砖，外表的墙皮早已大块大块地脱落。
院子依然很大，但是没有石凳石桌，只有一个早已被岁月打磨出痕迹的用来洗菜的石台，和那棵于元空经常在底下乘凉的树，这时它还没那么繁茂，但已经可以结出累累硕果。
“这里是……爷爷家吗？”
他若不是那熟悉的石台和那棵树，于元空恐怕无法认出这里。他从未见过爷爷家如今这幅模样，或者说他早已忘记了这幅模样。
于元空正回忆着，两个小孩子一边打闹一边跑出屋子，他们手里没有任何玩具，但他们牵着彼此的手，撒欢地跑着，那纯真爽朗的笑声于元空从来没有展现过。
他们一边笑一边跑着，跑到了于元空的身后，于元空转过身，却发现自己身处一所教室里面，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他们捧着书本，大声地朗读着。
刚刚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两个孩子就坐在第一排，正好是同桌。读完书，老师开始听写，两个孩子写得很快，当其他孩子还在思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写完了。听写完，同桌交换互改，两个都是满分。
下课铃响，孩子们冲出教室，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于元空站在讲台上，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他跟着孩子们走出教室，操场没有多大，也不过两百米一圈，但足够这些孩子们在操场上尽情地嬉戏了。
于元空想找刚才那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
不远处，有一群小孩坐成一圈，在玩丢手绢的游戏，他看到那个正在追逐别人的男孩就是他要找的人，可他刚走上前，上课铃响起，所有的孩子们一同向教室跑去，他又跟丢了，至少现在，他可以直接去教室找他。
穿过教室的门，于元空来到了饭堂，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孩子就一起端着饭盒从他面前走过。他们刚一坐下，就有很多小孩子向他们围了过去，他们似乎和每个人都是好朋友。
于元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他和两个孩子搭上话，他又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他现在都还没能弄清楚这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这就是现实，那未免也太梦幻了；如果现在还在梦里，那这就太真实与清晰了。
这应该是什么？他想着，那个答案明明就在脑海里，可他想不到。他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可他偏偏找不到。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放学了，孩子们兴奋地跑到门口，扑进爸爸妈妈的怀里。那两个孩子也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穿着西装像是商人的男性的面前，商人一把抱起两个孩子，带他们上车离开。
于元空想跟上去，但双腿要如何追赶畅通无阻的汽车呢？他只能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他弯下腰喘气，等他呼吸平复了抬起头时，又是另一幅场景。
一个很高很高的摩天轮。他正身处一个游乐场里，四周的人们或指向这个，或跑向那个。一个很年轻的女生与他擦肩而过，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貌似还在读初中的年纪。她牵着两个小朋友，倒不如说是被他们两个拉着跑。
“慢点。”她喊着，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于元空知道这个声音，他知道自己每天都能听到无数遍这个声音，熟悉到在人群中一下就能分辨出来。
可她是谁呢？这个声音又该属于谁呢？明明都是同一个人，都是那熟悉的声音，可为何只是换了个时间，样貌青涩些，头发短了些，他就完全认不出来了呢？
在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真的见过这个人吗？她和自己所熟悉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还没找到答案，三人已经坐上了旋转木马。他在场外等候着，但孩子们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一刻也没有停歇，一结束就向下一个项目跑去。他只能在后面跟着。
女生很累了，每次停下都要喘气，但她始终没有松开弟弟妹妹的手，即使再怎么累，她也没有放开他们，始终跟在他们身后。
过山车，海盗船，升降机，碰碰车，鬼屋……所有的项目都玩了一遍，黄昏悄然染红天边。
姐姐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坐上了摩天轮，于元空坐在他们对面。
他们缓缓升到最顶端，太阳羞红了脸，半遮脸颊的动作令白云都冒出了粉色。女孩牵着男孩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好像太阳靠着地平线一样。
降到地面上，于元空走出摩天轮，他又一次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里。男孩和女孩都不见了，空留他一人在这。
“阿空。”
他转过身，看到女孩就在他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于元空蹲下身，他终于看清了女孩的脸，一张熟悉却无法回想起来的脸。
女孩歪着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忘记你了，小朋友。我曾经记得你，但我现在把你忘记了，我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是谁。”
“为什么？”女孩问“为什么你把我忘记了？”
“我不知道。我把一切都忘记了，就连为什么忘记都不记得了。”
“那，我们的约定，你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于元空摇摇头。
“为什么？”女孩更加疑惑了“阿空的记忆力很好，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不知道，阿空是谁，我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呢？”女孩思考着“你一定是在哪里把它弄丢了。”
她向于元空伸出手“我带你去找回来。”
于元空看着面前的女孩，犹豫着。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不知道能找回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弄丢的是什么，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握住女孩的手。
女孩笑着，拉着他向前跑。
他们向前跑着，许多熟悉或陌生的场景一个个出现在眼前。
古树，老屋，稻田，河流，大山
“这是我们的村子。”她停下来“你丢掉的东西在这里吗？”
于元空摇摇头。
他们继续向前跑着。
操场，教室，阳光，同学，老师
“这是我们的学校。”她回过头“你丢掉的东西在这里吗？”
他还是摇摇头。
继续向前跑着。
过山车，海盗船，升降机，碰碰车，摩天轮
“这是我们喜欢的游乐园。”她问“你丢掉的东西在这里吗？”
又一次摇头。
再一次向前跑。
果树，屋子，院子，石台，水井，他们回到了爷爷家的院子里。
“这里是我们的家。”她说“你丢掉的东西在这里吗？”
“不在。”于元空说“我不知道它在哪。”
女孩拉着于元空的手，向前奔跑着。
苍老的古树，涓细的河流，繁茂的枝叶，清脆的鸟鸣，细碎的阳光
“这里是我们的回忆。”她转过身“你丢掉的东西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于元空看着女孩，她的眼神里满是纯洁与天真。
“我已经不记得我丢了什么，也不记得我丢在哪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把它弄丢了。”
“那阿空和我的约定，要怎么办呢？”女孩问他
“阿空要失约了吗？”
于元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他约定了什么？什么时候约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空。”女孩捧住于元空的脸
“我会一直等你的，我相信，阿空一定会找回自己丢掉的东西。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想起我，想起我们的约定。”
女孩伸出小拇指
“我们拉勾。”
于元空伸出手，勾住女孩的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重合，就像是印章一样，按下了约定。
“一定要做到哦，阿空。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想起我们的回忆，想起我们的约定，想起我。”
女孩笑靥如花，很甜，很灿烂。
很美丽，很熟悉，如箭一般穿透他的心。
我一定见过这幅笑容。于元空想
我在哪见过这幅笑容？于元空想
他在寻找答案，他在寻找自己丢失的东西。直到白光耀眼，直到睁开眼睛，直到梦醒，他也没能找到。
他捂着胸口，心跳依然很快，是心脏为那幅笑容，为所寻之物，为丢失之物的悸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