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这几日,苍仑算是从狱卒口中套出了如今的世道。
太荒血役早已成了传说。如今竟已是数百年以后。世人已不再以修仙为潮,早也把仙当做了过去的传说。什么御剑而行,什么降妖除魔,统统当做了饭后谈资,评书小说。
而曾经的三十六地仙自己因为随着一代又一代的衰弱,已然落没,渐被人们遗忘,因而凡人也早就没有了供奉地仙的传统。而那残留的十八天仙倒是修为盛高已然化作世间的信仰,被供奉庙宇之中,吃着人间的香火却不问人间疾苦。
这帮天仙,竟然被人们从仙当成了神供起来,自己竟然也心安理得?苍仑只觉得可笑。
再来说说苍仑夺了的这身子,舍主名作林青,今年方满十六,是乡野一户人家的童养媳。谁知养在家里到14岁,还没来得及娶过门,倒是被一伙强盗绑了去,受尽了委屈非人的虐待。被救出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当真半死不活——直接就少了一只眼睛,胳膊腿儿因为感染必须给锯掉才能活命。命是留下来了,但从那之后林青就神志不清,如同个孤魂野鬼,一天到晚只是一心求死。
倒也是个可怜至极的人物。
但仗义多是屠狗辈,林青丈夫家里虽然世代农耕,但能够独自解决温饱,不然也买不起林青这个童养媳。念在这女娃平日里心善,虽是命苦,便打算留在家里养活着。尽一份仁义,也不图她传宗接代了。
可谁知这林青却恩将仇报,前些日子在家人的饭中下毒,让自己的公公婆婆和丈夫丧了命,自己也就这样拖着半个身体连夜冒雨地蠕到了衙门口自首。
但是这些话到了苍仑耳朵里面,却只能用两个字总结——狗屁。
首先是动机不明,就打说林青一心求死而不得不杀了这些想要救活自己的人,那她既然有能力杀人,自杀又何尝难?且算是林青得了失心疯,丧尽天良恩将仇报。问题这样一个半死不残的人,她哪里来的毒药?
单凭自己这一番毫无道理的口供就下了死罪,这帮断案的人不是恶棍就是饭桶。
但话虽如此,苍仑也是毫无办法——话是自己说的,既没有人严刑逼供,也不是屈打成招。想要翻供难于登天。而且看样子衙门也不打算管这件棘手的案子。且若如果林青不是罪魁祸首,那这案子该叫人如何个破?对于这样的悬案,县太爷自然不会惹火上身烧了自己前程。
所以苍仑就这样三日之后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囚车,开始游街。斩首的地方自然是人气旺盛的菜市口,恰逢秋收,市场上热闹非凡,而人群的目光也是自然而然落在了囚车之上。
“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啊啊!”
或许是这几天吃够了饱饭,坐在刑车里面的苍仑是拼了老命地哭天抢地,大声喊冤。而这一副惨样也是惹得路人品头论足。
“哎哟……那笼子里面装了谁啊……”
“您老不知道?这位就是林家买来的那个童养媳。据说她恩将仇报,把全家毒死了!”
“哎呀呀这也忒吓人了——话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胳膊腿怎么全折了……岂不是在衙门里屈打成招……”
“嘿!这您可别瞎说——您有所不知,她这身子早就被强盗糟蹋了。真是可惜了以前那副俊俏脸蛋儿——回来就得了失心疯,我琢磨着,她这杀人也是无心杀之,不是有意而为。”
“造孽啊,造孽啊!”
和以往过市的犯人不同,人们没有把家里的烂菜臭鸡蛋打到她身上来,而是带着同情的目光望着林青。看到大家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坐在刑车里面的苍仑哭得也是越发起劲,那叫得一个感天动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试图靠着自己的嗓子嚎几声来翻案,当然是痴人说梦了。苍仑还是被带到了的断头台前,摁住。待到炮响两声,刽子手提着刀就走了上来,正喝着酒壮胆。县太爷是亲自担任监斩官,也是被苍仑的叫喊吵得不行。却顾及舆论不敢叫人掌嘴,怕起民愤,便问道:“罪女林青,罪证确凿——你有何冤?”
苍仑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叫嚷:“大人!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过人!”
就算林青杀了人,那也的确不是我杀的啊!括弧:那四万六千个仙的确不算人啊!
县太爷自知案件蹊跷,要给群众一个说法,便大声道:“没杀人?那我问你,你为何要自首,为何要自招口供。况且验尸官也已去过你家中,证明三人没有外伤,的确是中毒而亡,现场也与你的口供别无二差,你何故在此喊冤?若想翻供岂非蔑视公堂!”
“大人!就算我想下毒,但是我用了什么毒?毒药又从哪里来呢?”苍仑问道。
这个问题立马就让围观的群众嘘吁起来,而监斩官露出了汗颜。事实上,衙门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没有找到凶器。虽然三人都是中毒而亡,却不知道毒从何来。虽然林青自说是家里一包陈年的砒霜,但是尸检报告并非如此。
三人都是死于一种不知名的毒药。
而这件事情如果被老百姓知道,再闹大了传到上头,说他们衙门草菅人命,那还得了。
监斩官一慌,便下了斩令:“时辰已到!斩!”说完便扔了个木牌。
刽子手也行动了起来,把刀放在手里称了称,丢了苍仑背后的犯由牌,提起刀来冲上喷了一口酒。而苍仑眼看这下完蛋了,迫不得已急中生智——
虽然自己本是抱着这辈子都不打算与仙班打交道才选择了越界夺舍,重新做人。但是鬼晓得刚穿过来就要遭杀头之祸。自己本就没了修为,这一死,怕是要被当做凡人投入六道,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世为人。
但现在已然由不得他选择了,于是苍仑抬头便喝道:“我再也不敢炼丹啦啊啊啊啊!”
这聒噪之语传入草民耳中,不过是一句疯言诳语,但却是恰好被一路过的有心者听见了。
“刀下留人!”
这刽子手本就觉得这是冤案,不想干今天这活,听到有人喊停,自然是提起刀来抗在肩上。苍仑一看自己的底牌奏效了,松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喜的是得以苟且,忧的是躲不过十五。炼丹破戒,且不论对方能不能查明自己的真身;就是不能,怕也是要受不少苦。
而众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喊话的人身上。只见此人着了一身的玄色长衫,背藏一支四尺二寸细长灵剑,恰搭这玲珑身段。四肢修长韵致,露出袖口的关节坚实光滑,透着一股灵气。让人遗憾的是这人带着一顶乌纱遮面斗笠,显然是个不愿意露面的江湖中人。
他人倒只认得出此人气息不菲,英姿飒爽,唯独苍仑却像是见鬼一般把脸一别。要问为何缘故,自然是苍仑已经认出了这人是谁——不,该说是有何来头。
苍潜妄眼若桃花却生性轻佻,好沾花惹草且不服管教,喜破大戒,不顾自己天仙之位,常与地仙以及凡间女子犯桃花之事。而此蒙面人背后那支灵剑,苍仑认得,能穿躯破魂,普通兵器与之交锋如同砍风劈雾,无法阻挡其势。犹如鬼魅,非极品仙器不可挡其剑身,名曰“潜诛”。
此剑正是自己一位相好地仙仙子“地巧门龙胆氏”,龙胆寸生的佩剑。
而眼前这人,便定是那寸生仙子之后。
寸生素来仁心宽厚,乐善好施,且比起其他嫉鬼怪如仇、先杀之而后快的仙班,更乐意于接纳与超度亡魂,与研究和鼓弄魑魅魍魉的苍潜妄在修行之路上不谋而合。两人志同且貌配,不久便生了情愫,有了肌肤之亲。后来因苍仑花心不改,终是闹得不欢而散,割袍断袖反目成仇。并且在随众仙班追杀苍仑时中刺了他一剑。这潜诛只破魂不伤身,弄得他三魂七魄残了一魂,靠着自己炼的丹药才回了元神。
也是此伤让苍潜妄幡然悔悟,起了退隐之心,创了越界之术。后在太荒血役中做完了却,灭了诬陷自己的小人,杀了欺霸家门的仇派,最后是运了真气自爆而亡。
本想化为凡人,不再修仙,且与前世的因缘之人断了来往,未曾想到才至来世数日,就碰上了这冤家。真是孽缘!当初就该找人斩了这缘分!苍仑顿觉心里翻了百味瓶,不知所措。
听见了有人在法场叫罢,县令也是心里有鬼,而惊得满身的冷汗,转头问道:“来者何人?为何喊停?”
这蒙面女子上前一步,回礼答到:“回大人!在下金陵龙胆氏,正孤身行走江湖,恰过此地见此情此景,听那姑娘所言,方心觉蹊跷。想必此案定有冤屈!望大人明察。”
县令心里有些嘀咕,但是保持着面不改色:“一介草民,怎敢对本官的判断指手画脚!你说有冤?有何辩解之词,又有何证据?”
而蒙面女子便坦荡一指,指着刑台之上的匍匐之人:“大人若是不信,可命刽子手冲其脖颈连砍三刀。倘若无冤,自是人头落地血溅三尺;倘若大冤,此女便是毫发无损,且要震得这刽子手虎口出血,刀开裂!到时候望大人能够重审此案。”
听罢此言,众人嘘吁不已,活了如此年岁,哪听闻过这般怪事。县令更是哈哈大笑,只当此人说笑,倒也替自己解了围:“就依你!就依你!”
便命了这刽子手提起刀来,照着苍仑的脖颈一刀下去。本以为就要人头落地,看热闹的百姓商贩是伸脖子的伸脖子,遮眼睛的遮眼睛。但这刀刃在接触苍仑脖颈的刹那,便是一阵金光。弹得刽子手刀刃一颤,险些站不稳来。
此一异景,顿时让在场的众人彻底傻了眼,满场都喘不过一口来,就连县令也是瞪大了昏花的眼,胡子惊得竖起。刽子手更是觉得双手发麻,以为自己抡圆了砍在了石头上。但刽子手这些年杀过不少人,也是有些胆子,倒是信不过这邪,便照着苍仑的脖子又是两刀。
“咣!咣!”
但这一刀更比一刀响亮,金光也是更为骇人。第三道金光直接就把刽子手手中的屠刀弹飞了出去,当场在空中轮了几圈就碎成两段。其双手更是虎口开裂血流不止。
竟是应了蒙面女子方才的言论!
“这可真当是神仙显灵!遇了大冤案啊!”
观众们惊呼起来,见事情已经难以收场,不得已县官只能命人将罪女林青重新带回衙门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