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芊芊已经睡了很久,她也很久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了。
仿佛从头至尾她都在一场梦境之中,先是噩梦,现在才是好梦。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茫然而孤独地游荡在城市这座钢铁丛林之中,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亦找不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好在遇见了长歌学姐,才点燃了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她整整一个晚上没阖眼,她学会了给人开机子,活脱脱半个网管,她吃着包装好的廉价面包就着两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竟也觉得无比地美味。
她早晨吃了一碗份量很足的牛肉面,店家给她的牛肉片满满的将面条都给盖住了,她来不及说谢谢,便匆匆朝咖啡屋跑去。
等待的过程并不难熬,反而是即将见面的那半个小时,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由心底升腾起来的不自信与……害怕,甚至在一瞬间想过要一走了之,果然自己还是没有做好在现实中与朋友交往的准备……
初中时代的霸凌,一直都在顾芊芊的记忆深处,安静地躺着,却也时不时地复活给她迎头一击。
语言不通的问题可以改善,可更深层次的轻视甚至是……歧视,却是难以改变的。
太过热情会被当成想要巴结,太过冷漠又说是在摆臭脸色,其实一切都是借口,只不过是讨厌你这个人而已,因为你自从踏上这个国度以来就是孤独的,本就孤独的人,遭受到孤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学业完成得太好也能成为被讨厌的理由,甚至被诬陷成作弊,老师也不站在自己的这边,受到情绪的影响下次考试果然发挥失常,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彻底坐实考试作弊的名头。
又因为拒绝了某个男生的告白,新一轮的霸凌再度开启,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以致于顾芊芊自己都开始否定自己。
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对象,只是她无论是软弱也好,还是坚强反击也好,都改变不了孤身一人的事实。
前者显得活该,后者显得悲壮。
于是愈发冷酷,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染发、不穿校服、违反校规,自己渐渐成为了别人眼中不好惹的人,那样自然也就没有人会伤害她了……只是同样的,也没有人会接近她。
抑郁症的苗头开始出现,心情低落地无数次想到去死,尤其是想到……在自己的公寓自杀以后,到底需要多久才会被发现尸体呢?恨不得立刻就去死,原来直到死去自己都是不被人注意到的吗?
在尝试割腕以后,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过去的朋友,尽管她恨着自己的母亲,但不可否认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幼年时也曾有过在母亲的臂弯里听母亲用温婉的嗓音唱摇篮曲的经历……于是放下了手工刀,用医用纱布止住了伤口,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满了一地。
这段时间,她已经渐渐不去上学了,缩在自己的公寓里在电脑上浏览着信息、不分昼夜地玩着“单机”游戏,单机的定义可不仅仅指独立运行的电子游戏,还指某些玩家的玩法,哪怕是在网游之中,也不与任何人交流,独自一人孤独地玩着游戏。
在用光这个月的生活费之后,就去死,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也不准备向父亲索要下一个月的生活费。
外卖的盒子堆积成山,从不打开窗帘,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电脑的光线以及那双暮气沉沉的眼睛,顾芊芊的眼睛原来很美,可现在却会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直到第一次遇见依靠自己一个人打不过去的怪物,尝试了许多次,以致于手都变得冰冷僵硬起来,旁边某个女魔法师的视线第一次触动了顾芊芊的神经,却没有勇气去组队,依旧一个人进行着厮杀,不断死去、不断复活,武器的耐久也几乎达到极限……直到某个骤然弹出的组队消息,让顾芊芊的眼皮一跳。
【玩家“仙仙”邀请您组队】
犹豫了好久,在弹窗几乎失效的时候,顾芊芊终于选择了接受……毕竟由于游戏机制的原因,若非组队,其他人帮忙打死的怪物,并不会算入任务之内。
名为“仙仙”的魔法师开始费力地打起怪物来,尽管费力,但也不像顾芊芊这样完全做的是无用功,事实上,“仙仙”的确能够一个人单刷这个低等级里难度最高的任务怪。
怪物打完,“仙仙”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退出了组队,接着便和别人一起去下最近的副本去了,留下自闭小剑士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怪物渐渐消失的尸体发呆。
因为等级很低的缘故,叶怀仙刷副本用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只是一出副本,却发现了那个让他记忆很深的自闭小剑士。
一念之差,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如果叶怀仙没有发送那条“好友申请”呢?
万幸的是,无论经历多少次,他都朝那个自闭的小剑士,发去了“好友申请”。
仿佛有一束比阳光更炽烈的光,轰然照入顾芊芊的心房。
身体上忽然传来温暖的感觉和他身上好闻的气味……睡梦中的顾芊芊并不知晓,有人为自己披上了一层薄毯。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梦里有个娇小的身影与高大的他重合起来。
无数次,他朝自己伸出手,将拼命下坠的自己拽住。
——“下个月开新副本哦,我们俩去抱大腿吧?”
不由分说地下线,那时候的叶怀仙,还以为顾芊芊是个木讷的小男生呢。
总是说出这样让人期待的话语……令人困扰啊……
顾芊芊看着自己信号卡里生活费的余额,终于还是颤着手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生活费快没了。”
电话那头父亲显得很激动,他已经不知给自己的女儿打过多少次电话,可她一次都没有接过,更别说主动打来了。
顾芊芊咬着唇,听着父亲的叮嘱,忍不住呜咽。
“那边冷不冷?爸爸最近忙……多穿点衣服。”
“嗯……”
“要不要爸爸给你寄点东西?生活费十万$够不够?不够再和我说……多和爸爸打打电话……”
“嗯……”
“你也别怪你妈妈,过年了一起回去……念完这最后一年书,咱们回国念……”
“……嗯。”
电话那头的男人絮絮叨叨,再没了在公司里叱咤风云的那股气势,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胡同口接儿女上学的父亲,嘘寒问暖,心里最重要的是孩子,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
挂断电话,顾芊芊卡上的转账接踵而至,她没有理睬,转头开始收拾起公寓里的外卖盒子,顺手将窗帘拉开,屋外的草坪上,阳光如金,身着运动装的学生奔跑在绿荫线上,来自美国西海岸的风将草籽吹起,它们被抛到空中,仿佛无依无靠,但柔软的风恰如一只温柔的大手,托举着它们,直到落地生根。
阳光是公平的,今日它又照进了一间公寓。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