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正值夏月，人间骄阳似火，三人一剑互相照拂，像此刻身处唐国的大多数读书士子一样，背起行囊，背井离乡，未经世事的眼眸中怀揣着梦想，为展胸中抱负，风餐露宿的向着都城长安进发。
旅途虽说有说有笑，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枯燥的，好在四方诸国已十余年未起争端，勉强称之为太平盛世也不为过，故而沿途的风景还算秀丽，可以用来聊解寂寞。
经过一个月的暑气蒸熏，在途中换过两次马匹之后，季牧一行人终于是遥遥望见了那座堪称当世第一雄城的大唐京都——长安城。
季牧坐于马车前顷，稍稍抬眼，将那于云雾中微微探出一角的古城尽收眼底，旋即手中下意识的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座伟岸的雄城而去。
饶是他在不久前经历了大起大落，从鬼门关外硬生生走了回来，生死间的历练令他的心性早已非同龄人可比，此刻望见这座城市，心绪也不自禁的开始澎湃起伏。可以说，在没有感气之前，这座承载着无尽丰功伟业与繁华的城市就是支撑他活下来的最大动力，对于当时绝了修行之路的季牧来说，在圣人学宫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渴望着能够来到这座雄城，一展胸中所学，将自己的名字重重的刻进史书的一页。
而现在，他终于来到了这里，但心境却早已发生了变化，来此的目的如今也大为不同，可以说，他这次之所以在扬州城外最终没有去选择与老师对抗而来到这里，不仅仅只是不愿违抗师命的原因，还是为了给自己二十年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说白了，无非是给自己年少时的梦想一个交代罢了。
相比于他的思绪，此刻在车厢中探出头来的花月与花见怜就大有不同。
花月是真正为了扬名天下而来，能够连续两榜第一的才子，有岂会甘心仅止于此？故而对于参加殿试考取功名，他志在必得，所以此刻随着马车渐临长安，他抓握衣襟的双手便握的越紧，甚至微微泌出汗渍，由此可知他此时内心的难以平静。
这一幕被正好回头的季牧瞧见，笑了笑，然后看向了另一边车窗边樱桃小嘴张成了o字形的花见怜，调侃道:“小怜，第一次来长安吧？”
少女正要应答，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怔了半响才微皱着眉头反问道:“你不是？”
季牧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向了花月，问道。
“精神如何？”
“可绕此城三圈而不倒。”
季牧哈哈一笑，猛地一扬马鞭，在马车极速奔行而掀动的狂风中放声高喝。
“那就让寻客栈之类的无聊琐事去死吧，且待我们今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约末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驾车缓缓行至南面三个城门中位于正中的明德门，然后奇异的没有经过任何盘查，很容易的就经由明德门四个门道中的一个进了长安城。
入得城内，季牧四下打量，发现城门内外皆云集了不少各郡州府的士子，各自皆风尘仆仆，面容上却不失振奋之色。就算是没有通过前两重考试之人也有很多因仰慕这难得一见的盛事而来，对此，守城的军方大开方便之门，每一面城墙的三门十二洞除了预留一洞以供王侯官卿出行之外，其余皆是供士子出进城门之用，足可见朝廷对读书人的重视。
在这种人流盛大的时节，军方本应详细盘查，以防各国的暗桩入城生事，然而长安城内却仿佛没有人在意这等事情。在一般人眼里这或许是目中无人，但只有在真正的诸国掌权者眼中才会知晓这是何等的气魄！
明德门接壤朱雀大街，是长安城最为主要的一条街道，可容十数辆马车并肩行驶，可见其宽广，并且沿此路直行到尽头便是紫禁皇城。
正当午时，这条长安城最主要的街道上自然是人声鼎沸，饶是季牧出身江南此刻也被这个场面惊的微微失神，好在路面宽敞，不显拥挤，足以令季牧御车缓缓驶过。
道路两旁设立着诸多铺面，各自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往下行去，一些叫卖小吃的店铺内传出的那扑鼻而来的香味，霎时间就令马车上连日奔波许久没吃过正经饭的三人无法再挪动脚步，彼此对视一眼，旋即都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
约至半响，酒足饭饱之后，季牧终究是去选择寻了个驿馆安顿好马车之后才拉着花式兄妹出来逛街，至于什么长途奔波的疲惫早就被他们心潮澎湃之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恰如此时，季牧三人就因为去何方而产生了争执。
“小妹啊，你要豁达一些，都到了长安城了，若不去那享誉天下暗香楼，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花月站在驿馆门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自己的妹妹，争取夺得游玩地点的主动权。
然而平日还算温婉的花见怜此刻却性情大变，寸步不让，并且毫不留情的指着他哥哥的鼻子微讽道:“哥哥是大猪蹄子！初到长安就想去青楼，亏你平日还自诩正人君子，到底是考取功名来的还是逛青楼来的？”
而花月此时也展露了平日间难以比拟的耐心，被自己的妹妹如此讥讽也面容不改，还不卑不亢的反驳道。
“食色，性也。”
“这可是书圣他老人家亲口说的，至于暗香楼，那可是我辈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人不风流枉少年！”
“你说是吧？季兄？”
一直再旁边隔岸观火的季牧神情骤然一滞，好比正在津津有味的观看鹬蚌相争的渔翁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砸死那般茫然，不明白这个皮球怎么踢来踢去就踢到自己这了？
“我…这个……啊……嗯…呃…唔……”
眼见兄妹两人各自面带威胁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的身上，季牧浑身骤然一凛，毫不迟疑的说道:“我去哪都行，你…你们随意哈。”
花式兄妹齐齐的失望了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继续开始他们的战略纵横，而季牧等了一刻钟之后发现这两人谈论的事情竟是毫无进展，不由得大为恼火，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谈到日落？大好时光怎可浪费在这等无聊的事情上？于是他一咬牙，强势的插入了兄妹二人的战局。
“花兄，小怜，你们先慢慢谈，不行去酒楼中点两盘小菜，叫上一壶烧酒，也可谈的更尽兴些，在下先去城中转转，若有好玩之处再回来通告。”话音一落，季牧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径自转身离去，留下了在原地呆呆的注视着他离去背影良久的兄妹……
“哥，他有钱吗？”
“应该…有……吧？”
……
季牧伸展了个大大的懒腰，撇开那两人之后，一个人走在宽敞的大街上，那可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去哪便去哪。
他一身白袍，不甚华丽，却自是干净出尘，闲庭信步的走在大街上，竟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他脚步不停，径自横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他也不知道去哪，纯粹是无心而走，但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规格比之自家远在江南的月明楼还尤有胜之的楼阁前。
季牧缓缓的停下了脚步，听着楼内传来的莺莺燕燕，抬头看了看楼阁正中的牌匾，正是“暗香楼”三个大字。
季牧轻抚额头，想起此刻正在驿馆前正在努力向妹妹争取来到这里资格的花月，感到有些滑稽的笑了笑，旋即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人不风流枉少年？
呵…说的真他妈对！
……
长安有女曰暗香，江南有子称月明。
进得楼中，季牧才知晓这个长安之女的名号真不是盖的。暗香楼共有三层，一层为厅，二楼为客房，三楼相传为花魁之居，就是不曾听闻有人上去过。此刻这楼中聚集了百余位士子，有的故作镇定，只是眸中怎么也遮盖不住那一丝初来乍到的好奇，而有的是信手拈来，看向那帮初鸟的眼神中更是含着一抹高人一等的骄傲。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季牧就将此地众人之间的格局看了个大概。视线一转，再观察楼内，莺莺燕燕，歌舞升平，更有一丝极轻极淡的香烟缭绕，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之感，令人不自禁的陶醉其中。
大厅内客人虽多，但却不显嘈杂，毕竟是以读书人居多，而这些人大多数都保留着一丝矜持，甚至超出一半的人都只是有心无胆，仅仅是来凑凑热闹，以后好回家与那些书友玩伴多个吹嘘的本事。
正在季牧打量暗香楼内环境之时，楼中有姑娘眼尖，再瞧得季牧生的眉清目秀，掩嘴轻笑间便有三两位女子迎了上来，端茶倒水，捏肩敲背。
季牧随意找了个桌席坐下，听着耳边的软言软语，闻着二八佳人的脂粉香气，于不经意或是有意无意间于眼中乍现的春光……
天堂啊！
但此刻，感受着非同一般的享受，季牧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他忐忑的，不是身处蝴蝶从中而无所适从，而是……
这应该是免费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