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你，但你可以给我什么？”
“我以为学宫的君子不会这么势力……”
“君子也是要吃饭的。”
李寒衣哑口无言，沉默半响，说道:“你不需要去参加殿试，我可以给你一个状元也拿不到的官职。”说完，似乎觉得筹码不够，李寒衣又加上了一句。
“从三品。”
季牧瞳孔微微一缩，第一次认识到了淮南王府权势的冰山一角，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职位就让李寒衣这般轻描淡写的就许诺了出来。
“我来长安不是来求官的。”
“那你是？”
“我只是走不了。”
“为什么？”
“老师不让我回去。”
李寒衣静默半响，有些奇异的看了看季牧，俨然在看一件稀奇的物什。
“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我需要一个方向。”季牧一字一顿，神色无比认真，似乎还嫌不够直白，于是又加了一句:“修行的方向。”
李寒衣张了张嘴，怔了许久，最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将手握成拳状，伸到季牧的跟前，微微一笑，说道。
“成交。”
季牧会心一笑，同样握拳和他击了个拳，这一刻，一位白衣书生，一位王侯之子，萍水相逢，却于这长安一间不起眼的僻静院落中，相约于江湖。
……
“对了，那把剑你卖了多少钱？”
“闭嘴。”
“啧…那可是书圣的剑啊，要我怎么也给卖两座城吧？”
“需要我向淮南王书信一封，就说王爷的某位不肖子孙打算逃跑么？”
“啊…今天天色真好。”
有了那层约定之后，两人的关系自是被拉进了一分，谈笑间也没了那份生疏之感，而通过李寒衣掌握的诸多讯息，季牧得以初步确立书圣不惜御剑飞万里让他来到长安的原因。
他抬头默默凝视着南方，那是君子剑不曾阻拦的两个方向之一。季牧知道，长安城外，有一座山，它无言的伫立在哪里，默默的守护了大唐千年的时光，此山……名为终南。
在那座山上，有一座道观，名不见经传，常年不问世事，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却是大唐当之无愧的国柱之一。
无为观！
季牧知晓，在从李寒衣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前进的方向，便已经无比清晰了。
想必…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季牧默默转向东面泰山的方向，内心喃喃自语。
……
殿试之日，大明宫。
季牧甫一照面，便迎得了场中无数士子的目光，甚至坐在高台之上的几位考官好奇之下也将视线投射在了他的身上，对此，季牧只是怂了怂肩，既来之，则安之，虽说现在这个局面并不是他一贯主张低调的期许，但既然已经全城扬名了，那便坦然接受好了。
季牧对不远处席间的花月点了点头，随即将视线默默投向北边，他知道此时某位无良世子已经离开了长安，回到他自己的地盘去完成属于他的梦想与故事，而自己这边……季牧低头看了看案上的几张卷纸，笑了笑，研磨沾笔，开始了他行云流水般的答题。
也该给自己二十载的人生一个交代了……
握笔之际，季牧内心如此想到。
……
大明宫内，此刻有数百位士子同时参加殿试，他们皆是来自各郡州县，在哪里脱颖而出，不辞辛苦的来到长安，准备谱写属于他们的画卷，但注定…有些人会落寞的离去。
在这一点上，朝廷是无比公平而又残酷的。机会在所有士子的手中，会画出怎样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无从抱怨。
主考官冯东山坐在大殿正中偏下一点的位置，锐利的视线不时的扫过大殿各处，以防有些投机取巧的士子钻空子，但显然他是多虑了，寻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哪位士子敢在这里作弊，使得他不自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先不说这一届的考生学识如何，单单是这份实打实的精神，就已经很值得称道了嘛！
就在这时，他视线微微一凝，注意到了一位白衣的士子。
冯东山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其他士子的不同！
大多数士子在答题的时候都会稍微思考一下再去作答，然而此人笔势就从来没有停顿哪怕一瞬的时间，仿佛他此刻不是在答题，而是在练字！
虽说此时大明宫内有不少身着白衣的士子，但唯独这个人令冯东山无法移开视线。他神情平静，悬腕执笔，一笔一画间，自有一番浩然气韵，宛如鹤立鸡群般出尘脱俗。
“何谓智者？”
“知人。”
“何谓达者？”
“知己。”
“强国需要具备什么？若只能保留一个，你会留下什么？为何？”
“粮食，力量，信任。如果只能存一，那便留下信任吧。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若两国交兵，主将被斩，如果你有能力，你会如何重新唤起士兵的斗志？”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
一道道题目被他迎面而解，他动作不快，但却胜在不需思考，笔势行处答案自然浮现心际，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这代表着他有着远胜常人的深厚积累，使得大多数士子还在答第一张卷纸之时，他已经将第二张考卷答了一半……
约末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停下了手中的笔，舒展身躯，而此时他的案前，已经找不到任何没有答完的卷子，即便如此，他尤是不甚满意的念叨了一声……
“小怜说的没错，我这写字速度…的确是太慢了些……”
话音刚落，他摇了摇头，起身在殿中所有人的瞠目注视下，走到主考官的面前将那数张卷纸轻轻的放在他的几案上，随即扬长而去。
他的面容上毫无得意与傲慢，仿佛做到这些只是一件丝毫不足称道的琐事罢了，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理由。
冯东山看着几案上浮现着苍劲有力字迹的卷纸，喉咙有些发干，似白衣士子这般风采他只在十年前还是一位普通的监考小官的时候目睹过，而今日这个白衣士子和十年前的那个人气韵上简直是如出一辙！使得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的便确立了他来自何方。
除了十年出君子，百年出圣人的天下第一学宫，还有哪里能有如此资本？
就在白衣士子堪堪要踏出大明宫之时，后方传来了主考官有些暗哑的话语。
“等一下！”
白衣士子脚步蓦然一顿。
“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士子抬头看了看天，笑了笑，说道。
“季牧。”
话音刚落，他便头也不回的洒然而去，徒然留下大明宫数百士子敬畏的目光。
是的，他是季牧，一个即将去谱写他新的波澜而壮阔画卷的书生。
……
在殿试之后等待公布结果的一个月时间里，唐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短短几日间便传遍长安。
淮南世子李寒衣，运石拆城，空耗国力，惹天子震怒，圣旨之下，一举被罢黜世子身份，贬为庶民，驱逐出境！
“哎！听说了吗？那个败家子这回终于把自己玩死了，淮南王这回都没护住他。”
长安城的一家酒馆内，季牧坐在角落里，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波动，默默的听着酒馆客人的议论。
“嗨，那个傻叉，想进贡也就罢了，偏偏进贡个石头，这也就罢了，偏偏进贡个那么大的石头，扬州城都运不进去，最后他竟然派人去拆城！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可惜淮南王坐拥那么大的家业，偏偏生了这么个败家子，虎父偏偏生犬子啊……”
季牧一语不发，默默将所有讯息尽收脑中，嘴角微微掀起了一抹弧度。
运石拆城，这是季牧给李寒衣提供数个方案中最直接快捷的一个，同时也是风险最大的一个，但他显然低估了李寒衣的决心。甚至就连季牧自身都没想到，李寒衣真的会选择这个最为极端的方法，此刻得意间，不由得亦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叹息道。
“真是个疯子……”
就在这时，酒馆有人继续说道:“不是还有一个嘛，听说他弟弟可比他厉害的多！”
众人纷纷附和，但就在此时，人群中的一句无心的话语却令季牧神情骤然一凝。
“要是我是他弟弟，早就偷偷派人把他宰了，还会留着他碍眼？反正都成庶民了，要宰掉也不难吧？”
季牧眉关骤然紧锁，许是酒馆人多眼杂，使得他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是谁在发言。
但这句话语明显提醒了季牧，静默半响，季牧把手放在桌案上，食指轻轻拍动桌面，这是他陷入沉思之时的表现，他知道，他这最后的方案，算漏了一个本不应该被忽视的事情，那就是…他根本不了解李寒衣的弟弟！
虽说他们是至亲，但王侯之家，温情能留几分？
季牧深吸了口气，随即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起身走出酒馆，看了看淮南道所在的方向，握了握拳头。
他不会脑子一热去**淮南王府的浑水，哪怕李寒衣的弟弟真的灭绝人性，那么自己过去，也无非是白搭上一条命罢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既然是自己的过失，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坐在舒适的躺椅上等着自己不想要的结果到来。
所以，在还不知道结果与变化之前，他不会放弃任何努力，一如在天劫降世之时，他亦不曾放弃希望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