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牧与李寒衣默契般患难与共的时节,一袭红衣,悄然出长安,所去的方向赫然是季牧所在的方位。
她莲步微点,如蜻蜓点水,踏空而行。
一路奔行所过之处,微风相随,吹起沿途的阵阵花香,款款相送。
风有多快,她就有多快,以至于季牧花了将近七日的路程被她一个时辰就走完了,若是让寻常人瞧见,定要惊呼一声“看,仙子!”
她在扬州城停驻了一瞬,在离城三里的地方默默打量了一下这座在如今大唐名气与威势仅次于长安的城池,然后在城中那座王府内即将惊起数股微妙气息之前,翩然离去。
她微微蹙眉,没有再横生枝节,重新确立了一下季牧的方位,便急速朝那里赶去。
在离季牧不足百里的距离,她却突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因为此刻在她的前方,站立着一位老者。
那老者十分奇特,没有任何气息,仿佛天地间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他确确实实在在的站在那里。
这个人红衣女子认识,确切的说,连季牧与李寒衣都认识,因为这个人是无为观天师之一……张天师。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不在长安而是出现在了这里,并且拦住了红衣女子的去路。
丽人微微蹙眉,有些后悔派人去提醒季牧,天师都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局势发生了一些她不知晓的变化。
“你不应该来的。”张天师缓缓说道。
“但我还是来了。”
张天师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笃定的说道:“那两个人,你救不下。”
红衣女子看了看前方,怂了怂肩,说道:“能不能救下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凭你,拦不住我。”话音刚落,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在张天师的瞳孔收缩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莲花……
她的确没有把握在今日救下季牧,因为无为观天师既然出现,那么代表着很多在这个人间界潜伏的势力插手了。但她无比自信,因为圣人不出的情况下,除了无为观天师齐至,否则单打独斗没有人是她的对手,何况现今此地仅有一位天师。
她有这个资本,因为她是七音圣女——玉依香。
天下间,当之无愧的圣人之下第一人!
……
天色渐暗,在距离江宁约末三十里路的官道上,那辆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行。车厢中,季牧默默抬头,喃喃自语道:“天黑了啊……”
“怎么?不喜欢黑天?”
“或许。”
仅此两句,便再无言语,车厢中陷入了沉寂,空气中似含着无比凝滞的重量,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车厢中的二人都知道,如果有人还想杀自己,那么这里便是它们最后的机会,长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能再给二人前进的机会。所以他们二人在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再前进一步,就是雷池。
在这沉重如墨的气氛中,李寒衣率先忍不住,在是否能够沉住气这个能力上,季牧不知比他强多几何。
他开口冲季牧说道:“你走吧,这件事本来跟你没关系,会造成这个局面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况且…他们是来找我的,你还有比救我更需要去完成的事情吧?何必跟我陪葬?”
季牧点了点头。
“的确有。”
李寒衣努了努嘴,身子往旁边蹭了蹭,为他空出了离去的位置,但等了半响,却发现季牧没有任何动作。
“你在干啥?”
“歇息啊。”
“歇你妈啊?要死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
“你他妈脑子有坑?当老子跟你开玩笑呢?”
看到这位萍水相逢的挚友此刻愤怒发狂的样子,季牧感到有些好笑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在路上想明白了,如果只是来杀你的,那么我们根本不需要逃。”
李寒衣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季牧指了指腰间的长剑。
李寒衣呆了半响,突然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对啊!你踏马怎么现在才提醒我?”
但下一秒,他就又复沉寂了下来,因为他又看到了季牧那看待白痴的眼神……
他耷拉着脑袋,声音几近弱不可闻。
“你是书圣的弟子,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敢杀你不成?”
季牧沉默半响,抬头看了看天。李寒衣顺着他的视线朝天上望去,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但旋即,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睁的越来越大,最后视线转向季牧简直跟见鬼了一般。
“天弃之子?”
季牧没有回应他的惊呼,而是在努力思考局面怎么会发展成如今的境地。
诚然,在季言风棋道瞒天之后,天道的确无法直接锁定他的方位,但不代表……人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像棋圣与书圣那般无畏到敢与天地拔剑,就如此时出现在二人视线中的那支画笔一般……
李寒衣一把瘫坐在了地上,绝望的呼喊道:“这他奶奶的到底是谁连累谁?”
在名扬长安所有人都知道季牧出身的情况下,依旧敢来出手的人,除了圣人之外,他们想不出还有谁有这胆量。而人世七圣之中,拿着画笔的,只有一位。
画圣,吴道子。
看着这支笔悬立于天地间,季牧倒是平静了许多,至少不是天雷不是?回头看到李寒衣丧气的样子,他笑了笑,问道:“那我现在下车?”
“呃…还是别了,你下不下老子都给死,还不如搭个伴,去阎王爷儿那也好互相照拂些个。”
季牧哈哈一笑,旋即他视线回到了那支突兀出现的画笔身上,尽管已经猜道了它的来历,季牧也只是怂了怂肩,然后下一秒……他提剑冲了出去!
……
李寒衣上一秒还要强颜欢笑的面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两颗眼珠被他几近瞪出,呆呆的看着季牧一往无前的身影,待反应过来时,车厢中仅剩下了形单影只的他自己一个人……
他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发干,他觉得那个白痴就是个疯子,那支画笔就连他都猜到了是谁的,季牧不可能猜不到,但即便如此,却依然冲了出去,这是正常有脑子的人做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季牧不想跑,但是在那支画笔出现的一瞬间,他就感到有一股气息隐隐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疏疏淡淡却又挣脱不开,于是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所以下一瞬他就做出了行动。
不让跑?那便不跑了。
就在李寒衣震惊于他疯狂的举动之时,一支铁箭从将暗的夜幕之中贴着他的发髻就飞了过去,“咚”地一声钉在了马车车壁上,随之而来的,是数十道漫天的箭雨……
几乎在箭雨袭来的同时,马车的四周出现了许多黑影,仿佛一直在四周,从来没有离去,形貌与季牧在长安城所见的一样。它们悍不畏死的挡在马车的前方,挥剑为李寒衣遮挡住漫天箭雨。
他们是淮南王府精心培养用来专门守卫李寒衣的暗卫,足有百位,而每当有人牺牲之时,便会由王府进行填补。但此刻,这里的暗卫仅仅剩下了三十几人,并且李寒衣再也没有了填补的机会。因为那个资格,此刻已经属于他的弟弟。
甫一照面,便有二人中箭倒地,数人受伤,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暗卫发出惨叫,甚至连死亡之时都只是闷哼一声,尽量不发出声响,意志坚韧的程度可见一斑。
当箭雨渐渐停下的时候,还能站立在场中的,已不足二十人,李寒衣默默的看着这个残酷的场面,沉默不语。
他面容上没有将死之人的惊恐之色,一如面对天劫前的季牧,在这一点上,他们惊人的相似!
他看着继箭雨之后出现的众多蒙着面巾朝马车冲杀过来的将士,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刚刚死去的属下的长剑,又转头看了看季牧的方向,说道。
“战死和等死哪个更丢人些……那个人比我更早明白啊……”说完,他咧嘴一笑,看向了那些曾经匍匐在他脚下而今却敢来提剑刺杀他的将士,朝地上啐了口口水,平静却又坚毅的说道:“若今日不死,他日定教尔等做人。”
然后下一刻,他如同季牧一般,提剑冲了出去。
他们都已退无可退,剩下的,唯有前进的方向。
……
另一边,季牧倒提君子剑,身如姣兔,几个纵跃间便来到了那支静静悬在天地间的画笔前,他没有任何言语花哨,深吸口气,径自提剑一斩!
在握住剑柄之时,他感觉到一股熟悉且慈祥的气息充盈了他的全身,霎时间他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季牧知道那股力量属于谁的,但他已没有时间去感慨。
天地间,被他劈出了一轮银月。
那画笔在季牧冲到近前之时都一直没有动作,但当季牧提剑斩出那轮月光之时却突然动了。
它从垂直悬笔,蓦然间横了过来,仿佛有人此刻突然握住了这支笔,笔锋急转,以山河为纸,天地元气为墨,在这四方上下的空中,迎面写出了一个大字。
待得那个字最后一笔落下之时,天地间大放金光,山河震动,威严盖世,伴随着那道字眼,一同号令季牧臣伏!
那个字是“镇”!
只是一瞬间,银月般的剑气便与那道金光“镇”字碰撞在了一起,霎时间,天地皆寂!
时空仿佛因这碰撞而停滞了一瞬,旋即,双方的有形之气在一瞬间冲撞抵消,化为无形,金银交汇,炸泄漫天光华,洒落天际。
“镇”字符,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