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翁的话语，季牧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良久，他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老翁转身，沧桑的眸子平静的与季牧对望，他用手指了指上面，最后说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不用否认，至少老夫可以确定，你并不觉得它应该盖在自己的头上。”
季牧沉默。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刚一出生天道便迫不及待的要劈死自己……
“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到。”
“那并不代表以后不行。”
“老伯…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是你太过低估自己的价值。”
季牧无言以对，至少在现在，除了面对浩瀚世界的渺小脆弱之感，他没有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值得称道的事。
老翁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抬头看了看天幕，叹息了一声，说道:“上面还有两重天，但老夫也不敢带你上去了。”
“为何？”
“这一缕月魂，瞒不过那里某些存在的探视，若是被发现打起来，老夫能跑…而你……”
季牧呆了一瞬，然后瞬间做出反应。
“走了走了，出来这么久，突然好怀念人间啊，好像吃一屉香喷喷的热包子啊……”
老翁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友善的一笑，那笑容令季牧不寒而栗。
“这上面是没法带你去了，不过……下面有没有兴趣？”他用手指了指下面。
季牧浑身一震，他知道老翁肯定不会闲的蛋疼带他去游历人间，所以其话语中所指的地方，基本已经不需要思考了……
“别…别了吧……”季牧咽了咽口水，有心想拒绝，但他的意见能有几分份量？随着老翁一声自我陶醉般的高呼，螭龙便不管不顾的随之直入深海，下达九幽！
“既入天上，怎可不入地下？”
……
人间，江宁城外的一片胡杨林中，季牧衣衫褴褛，如同被弃置荒野的稻草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大地上。不需抬首，便可一窥苍穹。
天空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虽是初夏，阴雨下的树林中亦是有些凉意。
微凉的水珠随风拌雨般穿过稀疏的叶丛滴落在季牧的面容上，但他无知无觉，只有那双死寂而执着的瞳孔沉默的望着天穹，似有一股无法磨灭的执念。
他花了好长才想明白自己好似做了一个特殊的梦，并且活了下来，而梦里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令他一度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躺了许久，直到天边伴随着清脆蝉鸣现出了第一缕霞光，顺着晶莹的露珠在他那失神的瞳孔中照映出一片小小的彩霞，似在欢送着他的归来。
在这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里，他的目光渐渐明亮，长长的睫毛微颤，指尖微动，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竭力苏醒，大概半柱香的工夫，他轻咳了两声，张嘴接了两滴露珠，入口微甜，他微微一笑，颤悠悠却执着的站了起来。
我还活着，这不是梦。
是值得庆幸的事实。
……
长安城外，终南山。
无为观不远处的一处草庐外，尊为天师的张姓天师此刻却跪在地上，身体微颤，呼吸被控制到了最精妙处，微不可闻，仿佛丝毫不敢打扰庐内之人。斗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滴落，浸湿了衣襟。就在这时，草庐内传出了一声叹息。
“修道数十载，还是放不下你心中那点郁结？”
张姓天师沉默半响，咬了咬牙，说道:“淮南王灭我满门，家族数百人仅留我一人逃了出来，此仇恐怕我终生无望以报，所以……”
“所以你就要葬送两个无辜的少年？”
听得草庐内隐隐带着一丝怒意的质问，张天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草庐前静谧良久，最后似是做出了抉择，叹息了一声，传出了一声带着惋惜的话语。
“当年你师父看中的是你的天赋，而不是你心中的仇恨。”
“你以恨意促进你修行的动力，境界虽高，却早已误入歧途。”
“既然做不到无为，那便不要当无为观的弟子了。”
“自断一臂，去泰山请罪吧。”
话音刚落，便再无任何言语传出，似乎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废话，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一位受万人敬仰的天师的前程。
……
江宁城内，大难不死的李寒衣坐在一家不甚起眼的酒肆之内，在角落处沉默啜酒。
桌上放着一把残破的古剑，由于太过破旧，故而酒馆内好奇的人也只是偶尔扫过一眼便不再关注这里。
李寒衣的穿着不同以往鲜艳华丽，一身朴素，与普通市民一般无二，像极了寒门士子。至于外人怎么打量他此刻寒衣配破剑的自己则不在他的关注之内，经过昨晚的生死之劫，他对这些世俗之物更是多了一分漠然。
半两酒下肚，他面容不改，却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将酒壶中剩余不多的酒一饮而尽，将酒钱随意的丢在桌子上，起身离去。
然而在他刚刚走出酒馆，转身进到一条街巷之时，却因一处骚动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观望，却发现缘是几个地痞此刻口出秽言的在殴打一个乞丐，而后者却像是没有气力一般，毫无反抗，只是被动的承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李寒衣沉默半响，准备转身离去，他知道这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但他此刻真的丝毫提不起行侠仗义的心情，昨夜友人在那支画笔下烟消云散的那一幕如今还深深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以至于连他如今的眸光似乎也逐渐变得灰暗了起来。
无非是各个城市角落都在上演的一幕罢了，无聊琐事……
但就在他即将离去之时，余光一角却突然瞥见了那个乞丐的面容，他动作霎时一顿，神色透出不可置信，猛地急速回头看去，然后他彻底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当下脑海中“轰”地一声，有若雷池翻腾！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提剑就冲了上去！
只因为…那个乞丐是季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