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二人所住的小院十分幽静,屋舍正对着玄关,接连围墙,正好圈出了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落中,伫立着一颗苍劲有力的菩提老树,庞大的华盖郁郁葱葱,给炎夏带来了一片清凉。
在义灵的吩咐下,按时都有人送饭过来,虽然不见荤腥,但在终南山上清淡许久了的季牧二人自是不会感到不适。
此刻饱餐之后,百无聊赖的李寒衣径自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季牧走出屋舍,靠坐在菩提树下,闭目聆听着夏蝉清鸣。
似乎是连日奔波的劳累,不知不觉间他睡了过去,万般烦恼皆在此时安寂下来,蛰伏着不得侵扰。
当他醒过来时,才发现原本火辣的太阳此刻已渐趋西沉,晚照的余晖烧红了半边赤霞,连带着大地都染上了一层浓浓的红脂。
季牧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粘住的落叶,然后站在树下,侧耳倾听。
此时夏蝉的清鸣之声已不似正午那般清澈嘹亮,转而变为了一股浅浅低吟,轻轻的撩动着他的心房。
他听着夏蝉在树上的浅唱。
听着飞燕盘旋归来的吱呀。
听着清泉在远方叮咚作响。
听着叶子在清风的招摇下欢快的击打着自然的节拍……
天地间的优雅与宁静,尽皆调谐在夕阳与微风的默契中,悄悄地汇入了他的心灵。
他知道,他要去听。
不是用眼,不是用耳,是用心。
…
忽然,风声突变,狂猛有若大地怒号!
山岭上的陡峭峥嵘,菩提树上的百围孔洞,青砖白瓦间的缝隙,仿佛都化成了乐器上的窍穴,跟随着大地的呼声,齐声合奏着一曲天籁之音。
其声呜呜然,像湍急的流水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嚎啕大哭声,又像山谷中深沉的回荡。
当万籁齐奏的声音达到了高潮之际,迅猛的暴风又突然止息,万般窍穴复归于寂静无声。
此时天地间蓦然间沉寂了下来,寂寥无声。
在这自然的起落之间,季牧隐有所悟,却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时,夕阳彻底消失在天际,深沉的黑暗蔓延大地,攀附上他的全身。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混沌之中,一声浑厚悠扬的钟声“咚”地一声……重重的敲响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同时也沉沉的敲在了季牧的心上!如同一声棒喝,狠狠的喝醒了浑噩的旅人。
在这钟声回荡于心中的刹那间,季牧顿然明白了…音之力量的来源与本质!
也同时在这一瞬,他浑身的窍穴,也在这钟声激荡之下,齐齐开放,和着天地又复渐起的曼妙之音,放声呼啸!
微风在山间呼啸。
他的内心在呼啸!
在这一呼一吸之间,无尽的天地元气汇聚而来,疯狂地涌入季牧的百骸窍穴,如那在天地间鼓噪的风一般。在他的身体,在他的心田,奏响了…独属于他的乐章!
破境…入虚!
……
在季牧于那烂陀寺的小院听到风声心有所悟之时,相隔万里的终南山草庐中,行尘子一身白净道袍,盘坐在蒲团之上。与邋遢的以往不同,今天他面容干净的出奇,浑身亦是一尘不染,宛若天降凡尘的神仙。而打扮完好的他看上去更是有些英俊的意味在内。宽大的衣袖无风自起,相衬这白发飘摇,若是让人瞧见,定会高呼一声……好一个仙风道骨!
在他的面前,静静地摆放了一张七弦古琴,若是这一幕让人瞧见,定会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传闻百年没有碰过琴的他,今天竟然抚琴而坐!
行尘子面容上带着一丝追忆,怜惜的用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古琴,抬头看了看西面,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风真难吹。”
尘落离殇百年思,一曲清风过境来。
…
无为观。
大多数道士都如平日一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晚间功课。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在那琴音响彻之时,猛地抬头向草庐的方向看去。在这几人中,赵兰心赫然在列。
她眸中露出忧伤,又有些许欣慰,在这悠扬的琴音震荡着一条条气流最终汇聚成海浪怒啸般的狂风中,她缓缓闭目,用心去聆听其中的大道之音。
“自从她离开后,这还是你第一次奏响离殇琴,让你发生变化的…是他们么……”
……
西域,那烂陀寺的钟楼上。
数十年如一日,晨钟暮鼓从不曾误时的敲钟僧今天莫名其妙的睡着然后被人扔到了墙角。
半柱香后,一个佝偻的老僧放开了手中的钟锤,然后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叹了口气,最后一边走下钟楼一边幽怨的嘟囔了一句。
“这钟真难敲!”
……
小院中,难以形容此刻季牧的感受,若是要强行付诸语言,那便是一个字…妙!
他感觉他此刻身心无比轻盈,无尽的天地元气宛若化生为双翼,带着他翱翔九天。
他感觉他随手一挥,星光便在他的手中闪耀,微风亦在他双臂间起舞。
他感觉他此刻有使不完的力量,而那力量的源头…在百骸,在四肢,在心间,在天地之中。令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感觉他现在很强,那种强大绝不是潜龙境肉体封闭之时所能比拟的,入虚是一个凡胎向道体的升华,可以说此刻,他真正的踏入了仙道!
对从出生就封闭感气的能力,伴生九劫,一路下来承受着同龄人远不可承受之重的季牧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成果!
就在这时,从响午一直睡到太阳西沉的李寒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舍内走出来,眯着眼睛盯视着院中季牧的身影。但不多时,他半睁不睁的眼睛就瞪的越来越大,最后连带着嘴巴也惊的快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呆呆的僵在了原地。
“小爷我就睡了一觉…不会吧……”
季牧回头,朝他扬了扬下巴,邪逸的一笑。
“来一场?”
李寒衣冷笑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后下一秒…他刚刚迈出的前脚调转方向,两步就踏回了屋舍,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大门被他死死的闭合,然后从那门后闷声的传出了一句。
“小爷不和尔等鼠辈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