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啊——”
闻九一如既往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望着还在漏雨的破旧天花板。
梦中的心悸尚残留在心中，如芒在背般让闻九浑身发凉。
这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但无论重复多少次，闻九他还是无法习惯。
“也……也是啊，习惯了就不正常了。”
他苦笑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另一旁的地铺，但那里已没有人睡着了。
“闻人出去了么？艹，那个瘟——”
话说到一半，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生生止住了骂声。
“啧……”
啐了一口唾沫后，他像是自责又不肯放低姿态，嘟囔了一下不知什么话后又猛地晃了晃脑袋。
似乎是想以此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
“不能再这样子堕落下去了，闻人都已经振作起来了。虽然我作为一个父亲已经失格了，但最起码在这一天要演好一个正常的父亲才行！不这样的话，就……”
他喃喃自语道，摇了摇头，手脚有些乏力地站起身，匆匆地收拾了下这铺在地上的破棉被与席子，便开始着手出门的准备。
破败的家中充斥着酒臭味与堆积未洗的餐具臭味，地板上更是处处沾着未清理干净的油污与呕吐物的痕迹。
但即使是这样脏乱破败的家中，也有着一处一尘不染的场所。
那是一个屋子正墙的高台。
高台上摆放的一张遗像，以及 一个装着还算新鲜的康乃馨的花瓶。那种备受呵护的待遇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尽量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人样的闻九挠了挠那枯燥的寸头，两手在破旧的工人服上蹭了蹭，直到认为手上以及足够干净后，方才两手合十。朝着照片上那笑得无比灿烂，温柔的妻子微微颔首。
“阿芳，我出门了。”
他语气十分的温和，温和到即使闻人在这里也完全没法把这个人代入自己那酗酒蛮横的父亲形象中。
……
“老九，你把那难看的胡茬都剃了啊？”
“是啊，新年新气象嘛。”
“那确实，之前那邋遢的样子别人看的就不爽，也亏得你今天装成个人样才能在这打下手。”
“那是那是，这货是搬这边吗？”
“对，往左一些。话说你今天是中邪了么？怎么突然就想着重新做个人了。”
“听说你之前还是个大富豪啊，看你这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完全看不出来啊。”
“就是就是，不当酒鬼我们还真认不出来你啊。”
“哈哈哈哈哈……”
在几个工人的哄笑与讥讽中，闻九讪讪地笑了笑，脸皮抽了抽，表情变得很是尴尬，有些受寒的手死死地攥紧，但却无处可使。
“笑笑笑，笑什么笑？不用干活啊？都给我趣干活！”
工头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后张口便是一记河东狮吼，带起的声浪掀起一阵大风，直接震慑的全部工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新来的，你和另外两个一起去搬大家伙。今晚之前搬完我给你加工钱，没搬完我就扣你三成工钱”
工头很是轻蔑地看了眼身材瘦弱，因酗酒过度显得手脚虚浮的闻九，大声喊道。
“哼！怎么连这种烂货也招进来了，人事那边搞什么几把。妈 的！我迟早过去骂死他们。”
看着骂骂咧咧地走掉的工头，闻九死死地咬着牙，他不敢抬起头来，只得用那发红得快溢血的眼珠子瞪着地板，直到自己情绪稍稍恢复后方才撸起袖子，冲向了货物堆。
……
“老九今天怎么这么拼命啊，缺钱买酒了还是改过自新了啊？”一个光着膀子的秃头佬调笑道。
“今天这日子有些特殊，每年都得庆祝一下。”
搬卸工作过于枯燥，被光头佬搭话的闻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
“哦豁，你生日还是哪里的传统节日么？”
“不是……”
闻九抿了抿嘴，神情有些苦涩与怀念地摇了摇头，语气伤感道。
“是我妻子的忌日。”
“哦！当年春香窑的那位？啊呃……抱歉哈，老哥我说话不过脑子。”
光头佬目露了然之色，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道。
“兄弟今晚去喝几桶？我请客，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光头佬还满脸歉意地挠了挠头。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男人可不能一直走不出来。”
闻九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闲聊，弯腰咬牙扛起一箱货物，佝偻着那瘦骨嶙峋的身子，朝着另一边缓慢前进。
“诶！你这太拼了，我来帮忙。”
……
千颜城黑市的某处草坪，一位十三岁左右的男孩正静静地望着天边的云朵。
他双目空洞，一言不发，好似雕塑般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半个小时也没有动弹分毫。
一名看起来语气差不多年纪的粉发少女学着其坐姿，两手抱膝望着天空，但没过多久便困意上头，脑袋十分自然地依靠在男孩肩上，以十分安详的睡态沉沉入睡。
微风轻轻吹拂在少女那羊脂玉般莹洁光滑的肌肤上，吹起那丝滑的秀发，不仅未能唤醒这睡美人般的少女，反而令其睡态更显慵懒舒适。
闻人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那空洞的眸子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如同死水般映照着天空中的浮云。
“我说两个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跑到这里了。”
一位有着如烈火般鲜艳的红发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俩人身后，没好气道。
“……”
闻人缓缓回过头用那没有情绪的眸子盯着红发女子泉美香，但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那么，你们在干嘛呢？”
泉美香无奈地扶额叹息道。
“看云。”
闻人抬起右手指着天空的一团云朵，略一停顿后继续说道。
“左边的云是我爸，右边的是我妈，中间是我。”
“你意外的还有像孩子的一面呢。”
泉美香嘴角一咧，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闻人脑袋眉头一挑，有些不是很能理解泉美香的话，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说起来，不是说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早点回去么？”泉美香突然道。
“康乃馨已经换了，等多两个小时我再回去。我爸不喜欢我看到他在妈的遗照前哭，现在回去会被他打的。”
他脑袋微微低垂，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是名为悲伤的情绪。
“那都是前些年了吧，你爸今年开始不是终于开始变回点人样了么？况且今天他不是破天荒地跑出去打工了么。”
瞧见闻人情绪低落，泉美香情不自禁地宽慰道。
“出去了？”
闻人嚯地抬起头，目光充满了茫然与疑惑。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先回家确认嘛。我还要带缘芜去干活呢，反正别老是有事没事把缘芜带出来。黑市这可乱的很，要不是那些人看在我的面子的话，你们俩早就被人贩子抓去卖了。”
泉美香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闻人的反应，抱起熟睡中的缘芜便转身离去。
“回家等着……”
他低头看着草坪的草叶，目光一阵流转不定，良久后方才做出了决定，折身踏上回程。
——————分界线——————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闻九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肺部如同烧火的鼓风匣般剧烈收缩，呼吸声中带着难言的火辣与痛苦。
“还真的赶在天黑前搬完了，老九你可真有能耐。”
光头佬毫无体态可言地瘫倒在地，同样大口喘着粗气，汗如雨下。
与困乏酸痛的身体不同，两人的神情均是充满了欣喜与亢奋。
“嘿嘿……”
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五块创可贴，感受着浑身多处肌肉拉伤所致的剧烈疼痛，闻九那如苦瓜般的脸实在是没法像光头佬那般嚷嚷。
可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工钱，即使是寡言的闻九，也不禁傻笑了几声。
“搬完了？刚好，这边有点事，要不要替我跑个腿？”
工头拎着一个小木箱来到俩人身旁，稍微检查了一下货物堆码后，目光傲慢地从袋子中抽出两个薄薄的纸袋，并在两人面前轻轻摇晃起来。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答应就别想拿到工钱了。
“工头，是要送到哪里去啊？”
光头佬腆着老脸，目光市侩地看着一身肥肉的工头。
“你个老油条怕不是拿了东西半路就给我私吞了，这货让这个竹竿跑腿。”
工口对着光头佬臭骂一句，一把推开光头佬，煞是蛮横地将那脸盆大的精致木箱推到闻九胸口。
“你来，把这玩意送给在D区的烙铁头，到了那边把箱子上的纹章露给门卫看，他们就放行了。”
也不给闻九拒绝的机会，工头将钱放在木箱上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看他那躲瘟神的态度，你这一趟准没好事。”
光头佬有些怜悯地看着闻九，拍了拍闻九的肩膀后便悻悻地走了。
“工头和D区的烙铁头有过节，所以才特意找了个好欺负的家伙帮他跑腿。如果你以后都不想在这干了的话倒是可以不去送。”
走前，不知是出于劝告还是警告意图的他如此说道。
“……”
闻九看着手中的精致木箱，陷入了沉思。
这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失去了收入来源的话家里的状况肯定不会好转。他才刚决定从丧妻的阴影中走出，还未和闻人那孩子重补父子感情。
因此这门工作是如何也不能丢了的。
即使被工头压榨，被工友瞧不起，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他还有着将闻人抚养成人的义务，维护这个家的责任。
“……”
想清楚后，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的一团云朵，顿感神清气爽。
“左边那朵云有点像我，右边是阿芳，中间是闻人。呵呵呵呵……”
抱着苦中作乐的想法，他哼着歌儿，撑着那浑身酸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D区走去。
趁着今天特殊，给闻人和阿芳买个礼物吧，买个一家三口配套的小挂件？跟他说是和阿芳一套的话，即使对我充满意见，闻人也应该会收下吧……
之后再慢慢修补父子之间的感情，让那孩子明白我是真的认真悔改，打算重新做个父亲。
这样的话，迟早有一天我和闻人也会冰释前嫌，变得像以前那样了吧……
对了对了……
他嘴角逐渐牵起，那紧绷的苦涩面容也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神情。
一家人的牵绊，可不能断了啊……
——————分界线——————
深夜，闻人落寞地抱着两膝，看着柜子上摆放的花瓶一语不发。
本该一早就回到家，对着妈妈遗照哭诉的爸爸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家。
“连这一天都变得不在意了么……”
那个混球……
……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晚七点，D区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一名携带爆炸物的中年男子在D区一间酒馆突然引爆炸弹，造成三十人死亡，21人重伤。酒馆主人烙铁头对此表示并不知情，目前事件的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D区怎么老是出现这种事情，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泉美香语气有些抱怨地关掉了电视屏幕，随后像个老妈子般，对着房间里那不知为何从晚上开始就闷闷不乐的缘芜喊道。
“缘芜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没有听到回应后，泉美香耸了耸肩，又开始叹息起来。
“是不是跟闻人那个小混蛋待久了，也被那种自闭情绪感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