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我永远忘不了,在天崩地裂的异象中,族人们不甘的嘶吼。因千年传承至今的责任与荣耀,大家不顾自身地冲入那绞肉机般的封印地,无论男女老少!
祭司一脉看守千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封印骤然失效,那个可憎的魔神毫无征兆地从封印冲出,疯狂屠戮祭司一脉的族人们。
事后,我才知道是潘多拉魔盒打开时释放的波动让封印出现了异常,惊醒了本该继续沉睡千年的钢铁魔神贝拉吉克。
为何会如此……为何外界的人所做的罪孽,却要我们来承受这等恶果?为何要我们承受这等无妄之灾?
为什么!?
……
这种卑劣阴暗的想法在得知外界在天地异变中所发生的种种惨剧与动乱后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言喻的羞愧与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的茫然。
祭司一脉只剩下大祭司与身为继承人的我活了下来,大家死前拼命地将我推出封印之地,没有资质,也还未习得大部分传承的我方能苟活于世
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了?而不是比我强大的族人,也不是天资聪慧的族人,只有仅凭着血统而当选继承人的我却活下来了。
传授的知识总是无法领悟要领,所学的魔法一直进步迟缓,对封印阵法的掌控程度也是捉襟见肘,每当此时感受到大祭司那急切而又难掩失望的目光时,我便感到羞愧难当,内心一阵绞痛。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那优秀的兄弟姐妹们。
只剩下两个族人了,血统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下来了,我又能做些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要我来面对这个惨状——
……
大祭司靠着那强大的实力在那绞肉机地狱中存活下来了,当看到爷爷步履蹒跚地走出封印之地时,我得到了希望与些许慰藉。
至少,还有人能与我一同面对现实。
然而大祭司已是油尽灯枯之躯,仅凭着一道执念强撑着活下来而已。
为了将大祭司之位与这传承千年的知识与力量传递给我。凭借着这个执念,这个老人硬生生在那个地狱中活了下来。
然而,也只是堪堪活了下来而已,两年后,爷爷便撒手人寰了。
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
即使付出了全族人生命的代价,可魔神的封印依然处于半活跃状态。只要给予足够的刺激,魔神便会再度从沉睡中苏醒。
为什么那家伙会这么强!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竟然只是堪堪让牠睡了下去 ?
无穷的怒火快要将我吞噬,淹没。一点点地灼烧着我的血肉,我的心脏。好似要永远然燃烧下去,直至将我化作灰烬。
……
由于封印的松动,魔神的力量成功透过封印辐射到外界。
于是,外界觉醒了超能力的超人中,诞生了被能力吞噬,浑身血肉化为怪物的变异种。
曾封印了魔神的卜利姆村,受到了那家伙的特别关照,卜利姆村觉醒了超能力的超人,无一例外都是那些变异种。
这些超人们最开始没有任何失控发狂的征兆,可在觉醒超能力后的三至五年内,便必定会发狂,浑身血肉变异,化作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
这些怪物对任何人类都抱有强大的杀意,会毫不留情地屠戮曾经的家人,伙伴。身上再也没了作为人类时的人性,有的只有无穷的杀戮欲望。
这就是魔神对我们的报复。
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人间惨剧不断发生。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惨剧,大祭司与卜利姆村的村长彻夜长谈,最终做出了残忍的决定。
他们在远离村子的黑山边缘划分出一块地区,准备了生存的农具与捕猎工具,将觉醒了超能力的村民们全部转移至那个区域,令其自生自灭。
本以为这会让惨剧减少,可这一举措反而使得事态更加恶化。
化作怪物的村民们怀着被村子驱逐的怨恨,即使发狂失去理智,也未自相残杀,也未杀向别的地区的人类,而是将屠刀举向了曾经的村民们。
他们彻底盯上了卜利姆村,成为了魔神杀向卜利姆村的尖兵。
……
“这到底是……”
四处都是被袭击的痕迹,断壁残垣,火焰燃烧的焦臭味传入鼻中,让人抽痛。
我观察着地面的泥土,唯独没有看到人类的脚印,很明显,是那些被驱逐的超人们毁了这个村子。
这是附近第几个村子了?那些家伙任意将丑陋的怨恨发泄在周遭的无辜村民身上,籍此让卜利姆村的人内疚,悲伤,绝望。
“杀害曾经的同胞,毁去曾经生存的家园,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
我握着法杖的手不由得用力起来,握到发痛。
“我的目的不是泄愤,而是要阻止,纠正这不正义的事情,抚平人们心中的创伤。”
我自我劝说道。
但是说不出口……啊啊……萦绕在心中的这股深深的绝望与愤怒,又要如何,要如何排解。
就像是锋利的鹰爪一般,一点点地抓挠着我的胸口,想要将我撕裂。直到将我杀死之前,这种事情都不会结束。
潘多拉魔盒打开引发的天之光事件让这个世界到处充满了巨大的野兽与植物,人类曾经的居住地又沉入海底,为了生存,人类四处迁徙,寻找新的居住地。
这几个村子刚一安顿,繁衍,他们就出现了。
把寻找觉醒了超能力的同胞为借口,冲入村子,掠夺村庄的财产,放火烧毁房屋……
“为什么不告诉那些家伙真相,他们挥下屠刀的对象不该是曾经的同胞,而是那个该死的魔神!他们发狂的原因都是魔神贝拉吉克!应该仇恨的对象不该是卜利姆村的人,而是魔神才对!为什么?爷爷?”
我朝着悄悄来到自己身后的大祭司吼道。
“正因为不明白真相,所以这些村子才会不断被袭击。爷爷你也知道,他们也想知道被驱逐的真相。即使是为了被袭击的村子,被杀害人,我们也要阻止他们将卜利姆村的行为沦为他们抢夺的借口。”
“风铃,不能这样。”
大祭司摇了摇头,满是褶子的老脸微微颤抖。
“为什么?魔神就在封印之地,他们也进不去黑山。如果他们直到真相,并意识到没有任何办法接近封印之地,那就说不定可以终止这毫无意义的悲剧!”
听着我的哀嚎,大祭司再度摇了摇头。
“风铃,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自相矛盾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满是悲伤地继续说道。
“那帮家伙正是用着这个借口来释放自己那丑恶的欲望的,你觉得他们知道真相就会停下来吗?你以为他们不会对封印起觊觎之心吗?”
“但是——”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风铃,魔神贝拉吉克在千年前曾将这一带化作废墟,俩年前破开封印时更是对我们大开杀戒。这些惨剧,都是我们祭司一脉牺牲了无数生命才平息的。如果那些混蛋知道真相,而去黑山,那魔神便很有可能会再度苏醒。”
“你要知道,相比起世界其余地方,我们已经算比较好的了。天地异变后,世界纷争不断,战争,巨大的怪兽与植物四处破坏,外面世界已经是末日景象了。我们已经算是——”
“所以我们要因此高兴得弹冠相庆,载歌载舞地庆祝我们还没那么糟糕是么?”
我强硬地打断了大祭司的话语,满腔怒火在胸口灼烧着,快要喷涌而出。
“风铃!”
大祭司的声音骤然抬高。
“……对不起。”
我不甘地低下头。
大祭司再度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的想法,大家都对此痛心疾首,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要守护封印,这个世界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如果魔神再解封,便真的会引来世界末日的。我们必须要守护封印,不让魔神成为压倒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世界恢复生机,封印再度稳固,所有悲剧的枷锁都会彻底断裂。”
“那现在呢?我们就没有半点办法吗?”
“不,我们可以守护他们,纠正不正义的事,抚慰人们的伤痛,让人们能再度安稳地安居乐业。”
说着,大祭司慈祥地笑了,伸出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摩 挲了片刻。
“风铃,不要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放弃,也不要陷入偏执。”
在爷爷那和蔼而温暖的目光下,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勉强地接受了他的说法。
并试图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然而,次日,爷爷逝去了。
……
看着他所刻画的壁画,我陷入了沉默,爷爷也同样满怀着怨恨与绝望,但他将这一切都深深埋入心底,不停地劝解着我,希望我不要陷入偏执,不要被绝望与愤怒打倒。
我跪倒在地,恸哭着,右手死死地握紧传承至今的法杖,感觉身体好似快要被某种东西压垮。
……
嘭!
将来袭的超人赶走后,周遭的喧杂逐渐平息。但村庄依然受到了巨大的破坏,在我与他们的首领战斗时,有些混账趁机抢走了村民的粮食,掳走了村民。
我将愤怒与苦涩的心情置之脑后,朝着多起来的村民们大喊道。
“没事了,大家可以出来了。”
然而久久没有回应,明明有人的气息,却没有半点回应。
“有人吗……”
我不安地举目四望,不祥的感觉让我背后发冷,手脚无力。
幸好过了一会,我得到了一个回应。
“风铃大人……”
老人发出的声音宛若要断气般。
见他这模样,我咽下了即将喊出口的“没事吧”这句话。
是啊,怎么会没事呢?遭遇了这种事情,又怎么会没事?
这是第几次了?那帮混账袭击这些村庄,抢走粮食与觉醒能力的孩子,然后扬长而去。
“已经完了,我们就跟猪场的猪一样,一旦养肥了他们就会下手。我们已经无法生存下去了。”
老人摇了摇头,说出了无比凄凉的实话。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你们要去哪……”
短暂的沉默后,我的嗓音沙哑地问道。
老人抬起头,以同样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谁知道呢?这世上总会有一处容身之所吧。”
我闭上了双眼,不想让老人看到我眼中的痛苦。
多么绝望的话……失去了大部分财产,粮食,甚至身上还带着伤,想要迁徙到另一处地方落脚的希望是何等的渺茫。
可我能说什么呢?
我深深地朝着老人鞠躬,将他搀扶回他那破败的家中,最后,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又一个村庄消失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守护到他们。
……
轰!
数天后,我终于发现了那帮混账的其中一个据点。我怀着无穷的愤怒,冲进了山洞,将入眼的一切轰碎。
都是你们!因为你们,那么多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连好不容易安顿的家园也被毁去,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都是你们!!!
如果没有你们的话……如果没有你们!
山洞内被挖掘出数个弯曲曲折的隧道,我将入眼所见的所有的超人击杀。
不仅如此,为了赶尽杀绝,我还特意封锁了出口后,开始追杀洞内的漏网之鱼。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哒哒哒……
被堵在墙角的超人试图砸穿墙壁无果后瘫软在地,仓惶地看着我。
我对准那个该死的超人举起了法杖,正欲将其轰成肉沫,但看到这个超人的模样时,我愣了一下。
看起来差不多15,16岁左右的样子,与我差不多年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满脸泥土,衣服也破破烂烂。
看见我停下了动作,他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朝着我不停地磕头求饶,
咚咚咚……
额头磕出血来也没有停下,他依旧不停地哀嚎,乞求能活下去。
“我错了,放过我吧,祭司大人,请您饶命,请您放过我,我没有杀过一个人,真的没有。放过我,请您饶命……”
但他这行为却让我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像我求饶?那些村民向你们求饶的时候你们又是怎么做的?现在居然还有脸求我放过你?你们有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吗?没有!!!你们是怎么做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如今抡动你们被杀了,你们就知道错了?”
我咆哮着,如同愤怒的狮子,冲上去抓起法杖便对着他的胸口砸去,将其打飞。
砰!
他的身体撞在墙壁上,痛苦地抽搐着,但依然不停地向我求饶。
“对不起,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杀过一个人,我只是太饿了。他们说只要来到这里就有饭吃,就可以不用流浪挨饿。我真的没有杀过一个人,我甚至没有下手过。”
当啷!
他掉落的钝刀没有任何鲜血,也没有残留一丝血腥的气息。透过那破烂的衣服,也可以看到瘦骨嶙峋的肢体。
听着他求饶的话语,看着他那皮包瘦骨的身体,我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开始发软,满腔怒火瞬间被冻结,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被赶出村子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直流浪挨饿,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他们说这里有饭吃我就过来了。真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还在求饶着,如同一把把尖锥刺入我的胸口,我的身体好似也随着要四分五裂般。
在这一刻,我感觉脑中一直绷着的某根弦断了。
造孽啊……
我失声尖叫起来,加持在法杖上的力量瞬间失控,化作狂风将周遭吹飞。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悲剧。这种悲伤,这种痛苦,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我们必须要守护封印,不让魔神成为压倒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世界恢复生机,封印再度稳固,所有悲剧的枷锁都会彻底断裂。】
大祭司曾经的话语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不,不——爷爷,你错了。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悲剧的枷锁会永远持续下去。这种悲伤,这些痛苦会永远持续下去,永远也不会结束。我们永远不会获得希望,只会让悲剧不断上演。我们迄今为止到底都在守护什么啊……我到底要怎么才能阻止这永无止境的悲剧啊……”
我哭喊着,捂着耳朵,发疯了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山洞,漫无目的地在地上狂奔着。
……
我听见超人们施虐时的狂笑声,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痛苦的哀嚎,看到村庄陷入火海,人们兵戎相见,所见所闻只有永无止境的悲剧。
这种苦难何时才是尽头,我又该怎么去阻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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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憋了个大章节,一不小心写嗨了。毕竟这种个人视角的章节就该一次看完嘛。要是断成两个章节,看起来就没那种连贯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