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普通人而言,一生中会看到多少人在自己面前逝去呢?
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会超过两位数吧?
那么,看到同一个人在自己面前重复着死去的事情,更该是天方夜谭才对。
可是……
望着自己脚下躺倒在地、名为菲尔的棕发少女,蕾雅右手哆嗦的碰了过去,在那双已经失去所有神彩的眼睛上轻轻抚摸过去。
为少女闭上双眼后,蕾雅沉默不语,只是心中默默的计出一个数字:
374。
已经是第374次看到菲尔姐死在自己面前了。
自己,还要再目睹这一幕多少回?
蕾雅双拳紧握,手指深深的嵌在掌心中。
名为痛楚的感觉立刻涌上大脑。
但心中已经没有感觉了。
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第一次看到菲尔死在自己面前时,其实蕾雅也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仅仅是个开端。
果然,没过多久,还站立在鲜血中的她陡然间一个恍惚,然后等到回过神来,蕾雅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开始坐在床板上的姿态。
所有的一切恢复如初。
这一次,蕾雅第一时间将上铺的菲尔拉了下来。
灯泡不出意外的再一次炸裂。
但这回,那股强光没有能命中菲尔。
可是没等蕾雅庆幸,只在下一刻,房间的天花板崩落了下来……
面对着被碎石砸死的菲尔,再一次的恍惚后,蕾雅发现自己第三次坐在了自己的床板上。
这次,蕾雅带着菲尔打开了房门。
然后,菲尔死在了门口一名手持小刀的男孩手中。
于是第四次、第五次……
……现在,第375次。
身边的任何物件,任何人,任何生物,甚至于周围的环境、脚踏的大地、呼吸的空气……
这一切,都可能成为夺去菲尔性命的凶手。
蕾雅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身处精神世界中的原因。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知道那个一次次死去的菲尔是虚假的,也知道这个世界都只是为了杀死菲尔而存在的虚假空间。
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个吸血鬼的灵术制造出来,用于崩坏自己内心的东西。
但是自己能不管吗?
能放下菲尔吗?
不可能的。
这是一次心灵攻击。
而菲尔姐,是曾经在埃蒙特机关里,唯一为自己展示着光明,让自己一路坚持过来的存在。
放弃挽救菲尔的行动,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内心已经坏掉了。
攻击也就成功了,那个吸血鬼的目的达到了。
所以不能放手。
自己……只能继续。
继续,在死与毁灭与崩坏的无限循环之中,寻找让菲尔姐尽可能活下去的办法。
哪怕每一次的尝试,可能仅仅让菲尔多活一秒,或者自己的行动出现了失误,让菲尔死得更早……
但也只能尝试下去。
这就是精神世界,心灵交锋之所,考验内心之地。
唯一的失败,就是自己主动放弃。
咬着牙,蕾雅再一次的开始行动。
这回,她拉上菲尔,离开房间,抢先一步杀掉那个男孩,解除掉下一个路口转角的陷阱,带着菲尔掀开了天花板上的铁格栅,钻入唯一可以避开接下来一群暴乱者的通风管道……
374次的尝试,让她记下了接下来41个能让菲尔暂时避开死神的关键点。
这一次,蕾雅要试着找到第42个关键点。
到底是心灵系的灵能者,对于遭受心灵攻击以后该怎么办,蕾雅清楚无比。
所以她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漫无目的、没有道理、也看不到终点的的解谜当中。
因为蕾雅知道,一旦自己有丝毫的松懈,开始思考起除了解谜以外的一切,那么自己将要面对的,将是何等绝望而茫然的处境。
她不觉得自己的内心可以在那种绝望中坚持下去。
但有的事情,清楚……并不一定意味着能做到。
就好像躲了对手所有技能再把技能扔到对手身上就可以反杀,高考时能考到全科满分就可以上清华北大,不把银行卡的余额当回事就可以随便去浪,鼓起勇气就可以对那些过分的家伙说不,把底线丢掉就可以轻松的找到一群女朋友,以及……
只要一路成功下去,就可以拯救菲尔。
做出第375次尝试,看到菲尔没有因为那块从地板上陡然弹起来的杀人瓷砖而死,蕾雅稍稍路出一抹微笑。
第42个关键点,她找到了……
然后蕾雅的笑容陡然凝固。
因为菲尔忽然就倒了下去。
没有征兆,也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就那么倒了。
看到鲜血再一次从菲尔体内流淌出来,蕾雅彻底的僵在了原地。
这一次,她久久的没有动作,没有去为菲尔抚平那双未能瞑目的双眼。
“咳咳……”她咳嗽两声,坐在地上,疲惫的双眼中闪过一抹悲伤,嘴里无意识的低声道,“375……”
接着,蕾雅朝着周围扫视了几眼,打算按照她从不知道多少次尝试后开始做的那样,先找出一些可能的办法,然后再重来尝试一次,这样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但是找着找着,蕾雅忽然又一次的怔住。
自己……到底是还在发自内心的想要拯救菲尔姐呢,还是说……已经变成仅仅单纯的为了救菲尔姐而去如此行动了呢?
蕾雅碰了碰自己的胸口。
很大,很软。
但从脂肪下传来的心脏的律动,已经远远没有这一切刚刚开始时那么强烈了。
那种每次看到菲尔姐死去时的强烈痛楚,也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消失不在。
目睹过菲尔一次次死亡的现在,自己的内心……大概早就逐渐变得麻木起来了吧。
真是好厉害的心灵攻击手段啊……
蕾雅抱着身子,缩在墙角。
自己的做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也就在这内心的阵阵怀疑中,蕾雅倏地感到脑袋一疼,周围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又要开始了吗?第376次……
淡淡的念想中,意识归位。
然后蕾雅举目四望,不禁愕然。
没有再出现在那间狭小的房间内,蕾雅看到自己的四周是一片漆黑。
仅在她的前方有景物出现。
那是一张金属长桌,埃蒙特机关的食堂使用的那种。
桌子周围是同种款式的长椅,两者一起放在孤伶伶的砂砾地面上。
然后蕾雅看到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餐盘。
看清这人人脸的时候,她愣了愣。
这人不是菲尔,而是蕾雅。
十三四岁时的蕾雅。
从胸部就看出来了,小了起码两个罩杯。
蕾雅很快从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愕然中回过神来。
这里是精神世界,哪怕突然冒出一万个“蕾雅”来单挑她一个也很正常。
蕾雅静静的看了下去。
于是她便看到这个早些年间的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餐盘放在桌上,拿起勺子舀了勺餐盘中的咖喱。
咖喱还未入口,忽如其来的,一阵雨降了下来。
雨水笼罩住了这片不过五六平米的狭小世界,也将“蕾雅”淋得一身狼狈。
然而这个“蕾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小口小口的吃起了咖喱,缓缓的咀嚼着。
独自进食的少女与这雨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然而蕾雅皱了皱眉。
在她眼中,过往自己的这个“蕾雅”进食的姿态实在是太仔细了。
仔细到,似乎连哪怕一粒米饭都不愿意浪费一般。
这给蕾雅的感觉,与其说是这个自己在享受食物,倒不如说是纯粹在以进食的手段尽量维持生命一样。
只是……
这些,也正是当年她所做过的事情。
蕾雅紧抿着唇。
那是在她12岁那年的事情了。
那一年,菲尔离开了埃蒙特机关,被派遣到了她到今天也不知道的哪里去执行任务。
自从菲尔离开后,失去了这位姐姐的帮助,蕾雅便逐渐在机关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私人物品被人恶意偷窃、来自其他人的刁难、种种毫无理由推卸给她的任务……
时间一长,蕾雅便懒得开口说话了。
她不再与任何人交谈,只是拿点头摇头来作为自己唯一的交流手段。
除此以外,就是机械的冥想、修炼,还有学习。
放风的时间也不再出去,只是偶尔的露个面,在走廊上坐着,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扫卫生,在机关的窗户旁眺望着机关外的皑皑雪山,看着那单调而千篇一律的风景。
如同老旧的书卷,最初还有着一些文字,后来文字渐渐的褪色了,变成纯粹的白纸。
接着连白纸本身的存在也慢慢开始模糊、透明,一切有关于蕾雅的痕迹都在逐渐消失。
她的一切变得愈发纯粹,似乎慢慢的,她正在与周围的天地逐渐融为一体。
就好像蕾雅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世界变得安静下来,直到最后,小小的天地中只剩下这雨,这桌,这椅,以及她自己一般。
逐渐过来,蕾雅给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切持续到蕾雅16岁的那年。
那年,她得到了自己的任务,被送到了艾卡学院来,负责监视艾卡的新一代灵能人才情况。
当然,作为这种明摆着的间谍,蕾雅不出意料的被艾卡人刁难了。
不过呢,虽然莫名其妙、不情不愿的被学院安上了一个学生会长的名头,然后去进行很多让她郁闷或者烦躁的任务,被逼着去与其他同学接触、交谈,但这样一来,却也慢慢让几分烟火的人味回到了蕾雅身上。
可是到了现在,默默看了会儿数年前的自己,这丝烟火气又有些从蕾雅身上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