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喀!」
「喀!」
「喀!」
深邃茂密的林中,一行人正途经狭小的兽道前进着,像是在畏惧着他们般,他们行经的一途上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反倒是不断响起硬物敲击的声音。
其源自队伍的前端,在带头的拉米亚少女身后,一面围棋棋盘漂浮在半空中,而两名戴着面具的少年正边走边对弈。
旁人所不知道的是,除了棋盘上你来我往的试探与厮杀,镜人的脑中也上演着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斗争。
「喀!」
(死吧!全都去死吧!)
「喀!」
(啊啊啊!这世界已经没救了⋯⋯)
「喀!」
(全毁掉不就好了?反正都是些废物罢了。)
无数诅咒的话语萦绕在脑中,镜人仍若无其事地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手中的黑子。
「喀!」
(凭什么!凭什么本大爷要遭这种鸟罪啊!)
「喀!」
(怎样都好吧?不管再怎么挣扎还是一样的啦!)
「喀!」
(好恨啊!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黑与白的的棋子彼此交错,一步步蚕食鲸吞着棋盘余下的淡褐色空间,同一时间,漆黑的情感也逐渐浸染了他的思绪。
(别装了啦!你明明就—)
「喀!!」
像是要压过在耳际回荡的诱惑,镜人下意识地加重了落子的力道。
(啧!)
下一秒,他便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尽可能地将呼吸放缓,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试图将心绪平息下来。
(呐?放弃吧?这样就轻松多了。)
「喀!」
(你没有资格待在这儿吧?你可是—)
「喀!」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喀!」
「喀!」
「喀!」
「喀!」
⋯⋯⋯
「喀!」
最终,镜人最后的一手落在了十九路棋盘之外,示意「虚手」,意即判断已无需落子之处。
「喀喀!」
反之,对面的轩承则是随手扔了两颗白子在棋盘外,即「投子」,也就是投降、认输的意思。
「啊啊!输了输了!算上倒贴的五目半还是刚好差半目,老大你果然是特意算好的吧?」
「⋯⋯谁知道呢?」
自觉脑袋还有些晕乎的镜人不打算接续话题,只是敷衍过去。
眼看镜人是不打算接话了,轩承有些无趣的轻叹一口气。
「谢谢指教~」
他随手在空中划过,方才两人对弈的棋局随即化为原本的尘土,回归大地。
「米洛。」
原本领头的艾菲亚放慢了速度与镜人并行,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请问怎么了吗?」
心底有些发虚的镜人尽力保持着自己面色如常,但一看见那清澈的黑眸,视线就反射性地想逃开,好在他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没事吧?」
虽说不如先前生硬了,但艾菲亚仍旧不大确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镜人。
乍看之下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也不难发现他总是压抑着什么。
她无法对这样的镜人置之不理。
这究竟是纯粹为了答谢他的帮助、是被他视为主人所产生的责任感、还是作为女性被激发的母性与保护欲?
亦或者—是因为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叠而萌生的罪恶感?
这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想帮助他、想了解他,这份心情是毫无虚假的。
「⋯⋯什么事都没有。不用劳烦您费心。」
她所没想到的是,镜人的声音既冷硬又生分,甚至颇有几分排斥的意味。
与他们初次见面时那疏远的客套语气不同,有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慑。
「是、是吗⋯⋯」
镜人那出乎意料的强烈拒绝令艾菲亚不知所措,本来想好的关心话语顿时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即使不断反思,艾菲亚仍旧找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冒犯了镜人,只能陷入苦恼中。
但其实,苦恼的并不只有她。
(搞砸了。)
在说完的瞬间,镜人就了解到自己失常了。
(由于不在状态上而反应过度了,反射性地用了疏远语气划清界线,这下要怎么挽回啊⋯⋯)
即使是镜人,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深深烙印在身上的「习惯」。
而其中之一,就是拒绝让他人察觉到自己弱小的一面。
当然,如果是为了让他人卸下心房的话他并不排斥,不如说这反而是他常用的手法,但反过来说,无意中暴露的破绽被他人查知到什么的,他可是敬谢不敏。
如果是对其他人,他大概第一时间就会用话术的技巧打圆场或是转移话题,将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轻松带过。
可是,当对象是艾菲亚时,他反而下意识地排除了这类做法,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
「⋯⋯」
两人皆是默然不语,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静待了几秒后,艾菲亚先有了动作。
她扭过头直视前方,再次迈开步伐领路,而镜人则是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保持着略比先前要远些的距离,一路上,两人再无任何对话, 却又时不时偷瞄向对方。
(他⋯⋯真的没事吗?)
刚才,只有短短一瞬,艾菲亚从镜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非常不妙的气息,若真要形容的话,那是一股深不见底的「黑暗」。
作为巫女的她,并非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息,甚至可以说早就习以为常。
在战场、墓地这类死者的聚集地很容易留下各种灵魂或是思念的残渣,无论好坏,像她这种体质的话,只要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受到影响,她也曾为此吃过 不少苦头。
而从镜人身上散发出的「黑暗」似乎也是同类型的某种东西,因为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艾菲亚也没能看清它的全貌,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绝 不是什么善类。
(果然,关于米洛(镜人),我几乎一无所知呢⋯⋯)
自从两人相遇不过数天的时间,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未曾做过什么领导者应善尽的责任,因为米洛总是先她一步将所有事都处理好了,自己这个团长只是挂个名号 ,实际上可有可无。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
艾菲亚自认并非无能之辈,但与镜人相较之下,自己总显得十分无力。
(不,或许更糟吧?)
她自嘲地想着。
别说是米洛了,其余几名勇者都比她干练得多,关键时刻自己除了累赘之外什么也不是。
「喔!看到了!看到了!」
轩承那聒噪的吵闹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中断了她的自责。
拨开小径尽头的树丛,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了无生机、黄沙滚滚的荒野。
「走吧。」
众人才刚跨出森林与黄沙交界处,一阵狂风便席卷而来,但其卷起的却不是细碎的沙尘,而是不知从何而来、闪烁着微光的蓝色花瓣。
除去早已见过的艾菲亚与淡定的镜人,其余人皆是摆出了临战的姿态,戒备着漫天袭来的花瓣。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花海,无论是向前进的路,亦或者退回森林的,四面八方全被一圈高高的花墙给封了。
不过花墙似乎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悠然地打着转儿。
「等。」
比较沉不住气的几人才刚要开口,就被艾菲亚这句命令给堵了回去。
时间静静地流淌,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得绷紧神经维持戒备,传入耳里的,只有花瓣间彼此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同伴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一声悦耳的笛声传来,花儿像是从未出现过似的,消散于无形。
此时,众人早已不在森林的出口,回头往后看去,哪里还有绿色的影子? 不过重重黄沙而已。
望向前方,铁灰色城墙矗立在眼前,上头隐约可见苍蔷薇的旗帜正随风飘逸。
「又回来了呢⋯⋯」
艾菲亚有些惆怅,不过数天前,养父带着的多少前辈与兵士都是与自己一同走出这座城市,但如今回到这里的,却只剩下她一人。
「果然是从这里进入王国的啊⋯⋯这么大一个国防漏洞就这样放置到现在也太夸张了,我真好奇王国那群高层傻子怎么撑到今天的。」
看了看眼前几乎可以说是要塞的建筑,启介不由得咋舌叹息。
「怎样都好啦!别说他们了,反正连帝国都不敢动这里,这个三不管的中间地带也只能一直摆着。」
眼里闪着光亮轩承随口应付了几句,掏出笔记本记了几笔,随后又划掉,如此反反覆覆,绕有兴趣地仔细观察并记录城门上的每一丝细节,生怕错过了什么 有趣的发现。
「呵呵!这位客人说话可真直呢。」
轩承听到耳际传来的声音,反射性地回过头来,一张贼眉鼠目的陌生面庞映入眼中,咧开的大嘴有着一口歪斜的黄牙,浓烈的烟味从中飘散而出。
「呜哇?!」
眼前的画面太过惊悚,轩承怪叫一声跳开,同时反射性地将藏在白袍底下暗袋的数罐药剂抽出,接连朝那人甩去。
「喔呦!小心点、小心点。」
却不想,只见几道残影划过空中,那些药瓶全被他稳稳地夹在指缝间,炫耀似地还晃了晃,好似不过是个简单的杂戏。
「那么各位,你们来我的城寨有何贵干呢?」
男人歪着一口烂嘴灿笑,但其眼神却不禁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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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
(我还是「我」。)
(至少现在,还不到会被吞噬的程度。)
(或许选择早日解脱会轻松许多吧?但那是「错误的」。)
(我必须完成「约定」。)
(所以,还不到倒下的时候,也容不得我逃避。)
(这样,大家就都能尽可能地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