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篇:一觉睡了五千年【上】
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
时至六月,初夏。
盛大的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间透落。
滚热的空气里,刺耳的蝉鸣无限膨胀,来势浩浩荡荡。
张羡鱼刚高考完毕不久,呆在家里,等待着发榜。
夏季的蝉鸣刺耳,阳光晒在身上,热出一身汗,白衬衫湿哒哒的,五花十色的内衣晾晒在院子里,随风摇摆。
破旧自行车靠在院子里的砖瓦墙上。
车尾上的永久标志铁牌,锈迹斑斑,它在阳光的折射下,滚烫刺眼。
张羡鱼的父亲张白焰,和张羡鱼的母亲杜花美,正在拿着封好的行李箱,往一辆中型SUV车辆上搬运。
家里的东西不算太多,大多都是一些书籍杂物。
天气炎热,张羡鱼的父母累得满头是汗,汗水缓缓滑过他们的脸颊,而后滴落在滚热的地面。
有几滴调皮的汗,则是一不小心,渗入了眼角。
这一对生来就乐天派的夫妻,见到对方因为被汗水蜇痛而微微眯起的双眼,不由得互相指着对方,大声地笑了出来。
他们两个还是像以前一样恩爱,恩爱到了现在,可以预计到那幸福美满的未来。
今年要搬家了....
张羡鱼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咬着蓝莓味儿的冰棍,枕着个蔫蔫的脑袋,斜着眼去看邻家的小院。
时至六月,初夏。
那里仿佛,还有着她的身影。
——如果她没有走的话。
现在大概,还在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练剑。
剑是木剑。
少女眉眼如画,骨子由内到外里透着一股英气。
劈、斩、撩、挑、钩、刺、
一招一式,练的虎虎生风,有模有样。
绯红眼眸里的清澈,会随着舞剑的动作,微微荡漾。
一套练完之后,她会把那柄木剑背在身后,沿着小院奔跑。
她奔跑起来的时候,会像是火影一样将手甩在身后,嘴里还会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大多都是‘我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配不上我’‘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我被世界抛弃了’‘看来这下子只能走自己的道路了呢!’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她是张羡鱼的青梅竹马。
在张羡鱼的心里,她——无可救药的中二病。
在她本人的心里,自封——八翼堕落天使、世界完美之美少女、世界灭亡日幸存者、未来星河时代女帝、
她的名字叫做李秋玄。
这是一个被值得铭记一生的名字。
张羡鱼的人生,不长不短。
时至今日,活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来,除了张羡鱼的家人,还未曾出现过别人,像李秋玄一样,对张羡鱼这么好过。
李秋玄对他很好很好。
她经常会跑到张羡鱼的家里,陪着张羡鱼一起玩游戏。
偶尔她出国旅游,还会第一时间寄回明信片和当地小吃特产,以及各式各样的小礼物。
有一次她把自己给寄回来了,装在一个大箱子里。
张羡鱼拆开箱子,她就从箱子里面,猛地跳出来,拉响了手里的小礼炮,冲着张羡鱼大喊生日快乐!
这是,张羡鱼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张羡鱼挺舍不得她的。
——高考那天夜晚,当同学们解放天性,去网吧包夜上网,或者KTV喝酒唱歌等等之余。
张羡鱼却一个人回到了家,紧张兮兮地,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地等待她屋子里的灯亮起。
大约是晚上11点,灯亮了。
张羡鱼轻轻地,敲了敲院子里的水缸。
水缸边缘敲三下,中间顿两秒,最后再次敲击水缸边缘一下。
这是李秋玄,与张羡鱼约好的暗号——用她的话来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张羡鱼敲响了这个暗号,她就会第一时间赶到。
这次她却失约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月色皎洁,洒落一地霜。
李秋玄穿着小熊睡衣,走到了张羡鱼的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铁栅栏上印着古典花纹,其间草藤蔓延生长。
“这么晚,孤是要睡觉了.....有事禀告,无事退朝。”
李秋玄的眼睛红肿红肿的。
嗓音大概是哭泣,变得微微嘶哑。
张羡鱼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的那句‘我喜欢你’,像是一颗瘤长在了心里。
喉咙里的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张之余,微微悸动的疼痛,缓慢的沿着血管蔓延。
“不开心么?”
张羡鱼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要走了。”
李秋玄忽然说。
“要去哪儿?”
张羡鱼呼吸一窒。
“很远的地方,我把它称之为世界彼岸。”
李秋玄勉强地笑了笑。
“......”
张羡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说出来......再不说出来,就真的连希望都看不到了!
“我喜欢.....”
“......我家的公司昨天宣告破产了,原本订的计划是要去国外读书,我的脑子很笨,家里面都说去国外镀一层金,将来嫁人会很方便,我从小到大都很幼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了......”
李秋玄说道,话语像是羽毛般缓缓地飘落。
飘在了张羡鱼的心里,融化成了雪。
冰凉冰凉的,冻住了他的嘴唇,让他说不出话来。
“......”
“以后没机会找羡鱼你玩啦,我要正式开始自己的打工还债生涯啦!”
月色皎洁,霜微浓。
两人距离很近,简直触手可碰。
青梅竹马,一同生活了十一年。
屋檐下有微风,有落雨。
生活里都是对方的影子。
音容笑貌,时空再远也想要听到。
“剑....还会练下去么?”
张羡鱼看着她,不敢低头。
他生怕自己低头,她便会消失不见。
李秋玄摇了摇头。
“不练了,我要长大了,也该长大了。”
于是张羡鱼轻声问道:“一定要走么?”
“不走你养我啊?”
李秋玄噗嗤一声笑了,脸颊泪珠飞落。
张羡鱼沉默着低头。
他很想说,我养你啊。
可他,没有那个资格。
李秋玄擦了擦眼泪,小手穿过铁栅栏的缝隙,轻轻地抚摸在了张羡鱼的头上。
“如果将来有一天还能相遇的话,目的地,就定在世界彼岸,将来,我们会在那里见面的。”
张羡鱼沉默地注视着她,拼命地想要笑出来。
但他笑不出来。
这个世界,将他最后一份温暖夺走了。
李秋玄轻轻摩挲着张羡鱼的脑袋,收回了手。
最后,她的手伸向了细长的脖颈。
她轻轻取下了,那一枚她戴了很久的古白玉坠。
她伸过手,把那枚古白玉坠,戴在了张羡鱼的脖子上。
“以后没机会送给你生日礼物啦.....”
“这次,直接送了一辈子份的!”
“那么,晚安。”
她说。
“晚安。”
张羡鱼安静的,看着她离去。
月色皎洁,地面像是落了一地的霜。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花藤蔓延的铁栅栏。
那条铁栅栏不长.
十七岁的小伙子,大概很轻松就能翻过去了。
翻过去,接着牵住她的手。
说,我养你。
听起来就很浪漫,做起来一定更浪漫。
但张羡鱼没有办法,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李秋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后。
这一扇小小的铁栅栏,阻断了他与她的世界。
他无能为力。
他根本无法爬上去。
耳边又回响起了她的话语:“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还能相遇,目的地就定在世界彼岸吧,将来,我们会在那里见面的。”
“世界彼岸么,可世界彼岸,又在哪里?”
他轻轻的笑了,笑容荒凉。
▽
“羡鱼,刚出炉的小甜饼要不要吃?”
张羡鱼的母亲,杜美花,站在楼下喊着张羡鱼。
——啪嚓。
回忆破碎。
盛大的阳光瞬间涌入眼帘。
“要吃!”
张羡鱼恍惚地大声回应道。
他在邻家小院里收回视线。
一个星期前,她就离开了。
那里已经住上了新的人家,有了新的欢声笑语。
那个总是会满院子奔跑,嘴里念叨着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的少女,不在了。
那个想要一剑打败天下,背后装着八只黑翼,威风凛凛的小魔女,不在了。
那个总是无条件对自己很好,让自己觉得活下去真好的完美美少女,不在了。
世界,似乎跟着不在了。
“下来拿!下楼梯的时候注意安全哦!要好好扶住扶梯哦!”
杜美花大声地提醒道。
“好的!”
张羡鱼应了一声,推动屁股下的轮椅。
张羡鱼扶着楼梯的杠杆,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的轮子,慢慢地朝着一楼的门口滑去。
“呼.....”
成功落地。
张羡鱼推动轮椅,滑动到院子里,接过杜美花特意为他买来的,蓝莓馅儿的小甜饼。
咬下一口,甜丝丝的,蓝莓味儿瞬间弥漫口腔。
无论多么难忍的痛楚,没有一个小甜饼解决不了的事情。
有的话,那就加上蓝莓馅儿。
世界很美好。
张羡鱼喜欢这个世界。
那一年,十四岁。
为了活下去,高位截肢。
直到如今,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腿,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如果你问张羡鱼,失去双腿,会觉得难过么?
他会告诉你,不会。
原因是已经习惯了。
——学校里的可怜短节虫。
——永远都不会被女孩子注意到的透明人。
——可供学校里的大家玩弄嘲讽的社会底层对象。
这些,便构成了张羡鱼十七岁以来,所有的人生标签。
他爸张白焰当年给他取这个名字,可还真够准的。
张羡鱼,羡慕鱼。
鱼儿和他一样,都没有腿。
鱼儿可以在水里畅快的游。
他是鱼儿,却没水。
他蛮羡慕那些元旦晚会上,在学校舞台上跳街舞弹吉他耍帅的男生们。
他偶尔也想着可以那样。
可那样的生活,终究不属于他。
每当曲终人散的时候,一个人寂寞地推着轮椅,回到班级里窝在角落里念书,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蓝莓馅儿的小甜饼,酥脆甜香。
似乎是闻到了味道,张羡鱼的怀里忽然探出了一只雪白色毛绒绒的小脑袋。
这是一只真正的白色小狐狸。
年龄不详,性别不详。
这只白色小狐狸很黏人,尤其喜欢张羡鱼,特别喜欢在他的怀里窝成一团,呼呼大睡。
睡醒之后,她就会坐在张羡鱼的怀里发呆。
张羡鱼打哈欠,她跟着打哈欠。
张羡鱼写作业,她就用小爪子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你能听懂我说话么?”
张羡鱼有时候会这么问她。
她就会举起白色小爪子,按在张羡鱼的额头上。
张羡鱼总觉得.....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你的脑袋有病吧?
最后,还是一家之主杜美花,做了决定。
看在这只白色小狐狸超级可爱的份上,暂且让她以女性成员的身份入住这个家庭。
张羡鱼的腿,是为了救她,而不幸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