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神白稚女的女儿御神清长到三岁、穿着红花小袄在庭院里蹦蹦跳跳时就已经会下棋了。
起初是看着刺客王朝幕后那位位于九洲大陆顶尖的粉毛姨妈下,后来自己就主动坐在对面,用小小的手捏起一枚白色棋子,轻轻落在落满樱花的楠木棋盘上。
棋子压樱花,淡淡落痕,唯美又娇羞,像是小姑娘脸上认真害羞的神情。
“呀呀,小家伙可了不得呦。”粉毛女人随意坐着,翘起那双常年缩在裙衫下的病弱双腿,笑吟吟看着御神清。
御神清小姑娘笑的十分好看,银白色的头发落上粉白色的樱花,如同连绵不绝的雪影浸了花阁窗扉上的霜,她轻轻地叫道:“姨妈,该、该你了。”
粉毛女人嘴唇微弯,将抱在怀里用来取暖的雪白小狐狸白春雪搂抱的更紧了些,感受到女人胸前的平坦,白春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个不满的表情,一瞬白光后化成精雕玉琢的小女孩,晃悠悠地溜到了樱花树上坐着。
她坐在树干上,一袭小白裙,颇有张九月小时候当年的模样,就那样晃着小腿,晃啊晃啊,一晃就是千年时光,樱花在随着这些时光凋零着,大片大片的飞舞,香气浸透小院。
御神白稚女从阁房里走出,替御神清摘去额发上的落花,挽起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银白发丝,以前她很不喜欢下棋,也从来不愿意跟姐姐一块下棋,哪怕姐姐用各种方法哄她也不行。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如此喜欢自己的姐姐,姐姐此生无法生育,曾经很遗憾她的御神棋道会就此没落,却没想到在外甥女这里发现了能够得以传承的惊喜,最近御神白稚女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姐姐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她也打心底为姐姐开心。
“你的夫君呢?”姐姐问道。
御神白稚女道:“南国战事从江平一线推至淮海,大熵的新皇帝前几日亲自寒雪登门来访小鱼儿,只求他能帮助大熵守住淮海,他想了想,便去了。”
“还是那般好说话。”姐姐笑道。
御神白稚女莞尔一笑,自家夫君的性格没有谁比她更懂,南国妖族觊觎大熵中原已经不是五年十年的事情了,上一任皇帝在任时总喜欢谈判和议,能拖就拖,搞的人心涣散、国威尽失,同时也让那帮神座上的大妖以为它们真的又行了。
因此,趁着这场它们主动发起的战事,大熵新皇帝来请出自己的夫君会是最好的选择。
无它,一路平推。
没有什么好讲的道理。
她其实也很想去,如果她也去的话,这场本就倾覆性的碾压之战想必会结束的更快更早,但小鱼儿已经很长时间不让她打架了,那把八尺琼勾玉封在古箱,安静地沉眠。
主要是怕把小孩子教坏了。
御神清是个敏锐的小姑娘,她能够清楚地嗅到爹爹身上的异样味道,她甚至通过自学无师自通地学完了《九洲异妖志》,对于被爹爹干碎的那些传说古妖,她多多少少能说出来个一二,也丝毫不带怕的。
可能身体里流淌着的两股无敌血脉让她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吧,只是遇到陌生人她是会害羞的躲起来的。
“为了天地苍生,白衣为天下啊。”姐姐感慨道,“苏秋君也随着他一起去了?”
御神白稚女摇了摇头,“苏秋君不在南国战线上,她还在我爹爹的春秋船上,十二古国的遗迹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他们还有自己的仗要打,那些古代遗种并不比神座上的大妖轻松,但有我爹爹在,没关系的。”
御神白稚女的爹爹就是张羡鱼的父亲张白焰,这是当年张白焰主动认下的儿媳,他叫的真是比谁都亲。
“对了,你们的婚礼,张白焰也来参加了吧?”姐姐忽然说,她们这对姐妹从小便不知父母是谁,自打结婚后张羡鱼的父亲张白焰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御神白稚女的爹爹,这个没个正型的老大叔可是喜欢自己儿媳喜欢的紧,革命军的家徽是他亲手戴在她的发梢的,这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东西。
“来了。”御神白稚女点了点头,“他说他儿子的婚礼一定会参加的,还说可惜那段录音没有吓到自己的儿子,这让他的恶作剧没有成功,很是遗憾。”
“你的夫君也是真不像他。”姐姐捻棋落子,“小鱼儿可正经太多了,让我有时见了他都不知怎么打招呼,可能他还小小记着长街一战的仇吧,反正我觉得小鱼儿没有当年的李临渊好玩,真是遗憾呐。”
御神白稚女注视着自家姐姐的埋怨,春风般笑了起来。
李临渊的那把漆黑古剑太渊,至今还在张九月那里,张九月三月前去了一趟魔域,见了李秋玄一面。
李秋玄并不真正掌管魔域,如今掌管魔域的是革命军的二当家苏秋君,李秋玄只是表面掌控,并无实权。
什么都不用管,这个小魔女其实很乐意。
张九月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家哥哥的初恋怎么会是这么一个黑裙丫头,或许当年的哥哥就是吃黑的这一套?或者是李临渊那一套黑衣跟李秋玄的黑裙实在是有着宿命之约,反正这两个家伙真的都很酷,若不是刺客王朝的那个大当家粉毛病娇惦记着李临渊,或许李秋玄和李临渊会有个不错的结局......好吧,才怪。
张九月心里其实很明白。
李秋玄若是不喜欢自家哥哥,当年她也就不会离开了,灵气复苏世界毁灭重造,她知道他的归宿在哪里,放手才是逆流而上的爱,是剑气纵横下的奔流到海不复回。
李秋玄见到明明还是一张娃娃脸,却总是老气横秋的张九月时,问了一个古灵精怪的问题:“九月,你可知你的命格是什么?”
张九月懒洋洋道:“我没有,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李秋玄嘻嘻一笑,道:“我父亲与我说过,你的命格是九天玄女,所以当年他告诫我不要惹你,因此我不敢往你家里去,并不是害怕张白焰,而是怕你。”
张九月饶有玩味,指尖竖起一柄小剑,道:“那你如今还怕么?”
李秋玄想了想,道:“如今你我已经没什么不同,我们都在他很近的地方,但不都是距离他挺远的嘛。”
张九月咂了咂这话里的含义,越嚼越不是滋味,御剑流星般瞬间跨过万疆魔域,直奔南国战线而去。
李秋玄端坐在大座上,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看得一帮魔族将领面面相觑,以为她又发了什么疯。
这道剑气流星自然也滑过了中洲的白鹿书院,照亮了无数正苦寒夜读的学子们,朗朗乾坤星,日日寒暑意,书阁里的一位女子披起放在竹椅上的青衫,推门走到阁楼栏杆之上,夜塘浪漫,蛙虫争鸣,女子的淡青色眸子里倒映着万家灯火,目光如炬。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家公子面对他妹妹时的手足无措,以及宠溺至极的语气。
长大之所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是因为有些人可以不用长大, 一直就那么天真烂漫下去,她不属于其中之列,她也亦不可能属于其中之列,她一定要长大的,这万千世界因为她的成长也在长大,这是另外一种的哺育。
既然当年能读书读出个天地倾覆,那么再继续读出个名垂千古、天地万万年,又何不能?
唐苦苣想起了前段时间的登山,那是在九洲大陆十五家顶级书院注视下、仅仅属于她自己的登顶之战,这同时也是万年历史以来唯一一位女亚圣的登临世宣。
只要她登上那座书山的山巅,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下那本儒道天书,便就是前无古人今后也无来者的女亚圣。
只是没人想到,她会在最后一个阶梯时停住。
即便那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笑了,看着她义无反顾地回头,走下山去,似乎那个女亚圣的头衔,一文不值。
但没人知晓,在那一瞬间,她只是觉得无趣。
她当年读书是为了改命,是为了逆命,是为了能在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她读书可为公子,为世人,从来都不会为了她自己。
今夜月色浪漫,我欲登天揽月。
试问天道可否?
一阵微风忽起,似乎九天之上垂下透明云梯,唐苦苣忽然一脚踏出栏杆之外,凝身在半空当中,她就沿着这无形的阶梯步步登天,望着万家灯火在她脚下越发渺小,天地之风,万物浩大,都随着她的青衫衣襟在起舞。
于是她伸出手去,将那一尊明月揽入怀中,她轻轻地靠着那尊浩大古老的月,像是吹灭烛火般,淡淡睡去。
“今忆旧思今犹在,青玉剑意舞青冥。”
她在睡梦中说了一句诗的呓语。
这一瞬,心意相通,剑气漫天。
正对着张羡鱼撒娇的张九月忽而猛地回头,看着北方天穹那一道无比璀璨耀眼的青色剑气。
剑气径直纵横,明亮了刺客王朝的御神殿,凋落樱花也因剑气而凝固了半分。
远在春秋船上啃薯片的苏秋君一脚踹开张白焰的门,大声叫着什么。白灵仙山的剑修弟子们互相眨巴着眼睛,嘴巴很久都无法合拢。苏小小手里的包子被吓掉,她捡起来吹了吹灰又吃掉。大熵皇帝轻轻叹气,心中思虑又多一分,只觉得头疼又心累。
御神白稚女和姐姐一起望向北方,两人之间隐约惊异,但更多的是震撼惊喜。
张九月像小时候一样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衣袖,嘟嘴问道:“怎么回事?”
张羡鱼感受着心里的那一份心意相通,挠了挠头,欣然道:“没什么,就是唐苦苣......读书读出了个亚圣,但这天道不愿承认女子也能成天地圣人,所以她就随手捏了一道青冥剑意......”
“把老天爷给斩服气了。”
......
PS.《一觉睡了五千年》,终。
PS2.感谢大家的陪伴,回顾以前,心中多是愧意,无论写作也好,与各位交流也好,我都没能做到尽职尽善,以前还是太年轻幼稚了,总觉得这天下是可以轻易就征服的,如今想明白了,也长大了,更有了坦然诚恳向各位道歉的勇气,也有了更加坚定走下去能战胜更多的信心。真的很谢谢你们,我从来没有被如此爱过,这不长不短的日子里,真是幸运。你们骂我也好,喜欢我也好,我会站在这里,坦然接受,很想你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