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瞳郡主不愧是一言九鼎之人,真的把楚织年留到了天色黑透。
在这期间楚织年又是替郡主梳脉,又是帮郡主处理公务,中午送来的饭食还是按照秋瞳的食量又备了一份,楚织年两嘴就没了。等到楚织年回到那驾黑马车,已是又饿又累,只想躺倒在地的状态。
沈冬凌看着楚织年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管楚织年自己怎么说,沈冬凌都明白这些事情都是楚织年为了她才去做的。并非怀疑楚织年的善意,但这始终让她感到一丝动摇。
“在想什么?”楚织年看着郡主替他整理的名单,朝沈冬凌问道。
沈冬凌稍一思索,选择不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在想,上面会有先生记忆的线索吗?”沈冬凌答道。
“不会。”楚织年斩钉截铁,“我没告诉秋瞳我其实不止会玄微无相,按照她这个找法是一定找不到真正的我的。”
“不过这名单倒是挺有意思的。”楚织年又低声嘀咕道。
“昨天晚上先生告诉我的,你被他们打的事,是骗我的吧?”沈冬凌突然问道。
“为什么这样想?”楚织年眼神玩味。
“先生内功深厚,不可能被他们打伤。冬凌想先生只是为了让冬凌心生愧疚。”
“很好。”出乎沈冬凌预料,楚织年反而夸奖起了自己,“这是第一步,等到你能完全质疑我,我才能放心让你去报仇。”
“为什么要冬凌质疑先生?”沈冬凌不解问道。
“因为我值得被怀疑。”
楚织年笑着答道。
第二日,按照和秋瞳郡主的约定,楚织年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沈冬凌来到了城防司的义庄。
在叫醒睡得正香的守备之后,楚织年终于见到了那四具让城防司仵作束手无策的尸体。
它们都保持着极度惊恐的表情,甚至因为过于诡异而被城防司的人放在了义庄外面,露天晾着,旁边还挂了不知道哪来的黄纸符。
楚织年撕开纸符,只是绕着它们走了一圈,各自看过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发现什么了吗?”沈冬凌问道。
“我发现,城防司的仵作是对的。”楚织年幽幽答道。
“仵作手法熟练,看得出是老江湖了,没有内外伤这种事应当信得过。再看面目四肢末节,也没有使用寻常毒物的迹象,罕见奇毒也不会用在他们身上。恐怕真的就是仵作报告上写的惊恐脱力而死了。”
“先生也无能为力?”
“作为仵作,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但是如果把视野放远一点......冬凌,看看他们的手。”
沈冬凌丝毫不怕尸体,走上前托起其中一人的手,手掌向上细细地观察着。
片刻后,沈冬凌惊讶道:“这些人不是习武之人。”
“对,他们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持农具磨出来的,和手持兵器的状况完全不同。”
沈冬凌低头想着,接着说道:“这么说他们并非亲卫,只是普通农夫,那又为何死在榧王府?”
“如果他们真的是廖明治所说的亲卫的话,事情还很复杂,但他们是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普通农夫......两个原因。”楚织年举起两根手指,面沉如水。
“其一,廖明治想动用竹月卫杀你;其二,他们就是廖明治杀你的原因。”
“甚至,这根本就是一件事。”
沈冬凌心思敏捷,立即明白了楚织年的意思,“先生是说,不管有没有我,廖明治都要杀他们。而恰好我在现场,所以廖明治也要杀了我,更可以借助这些尸体来作为请动竹月卫的理由。”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并不知道你和落霞刀的关系。”楚织年补充道。
“可廖明治为什么要杀这些农夫呢?他们又是怎么和廖明治扯上关系的?”沈冬凌疑惑道。
“死法,就是原因。”
这一句如同开天辟地的一刀,忽地在沈冬凌脑中斩开层层迷雾,让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廖明治在用他们做实验!”
榧王府本就应该是洛阳最灯下黑的地方,廖明治作为榧王门客,在榧王府内有一角偏院。若非沈冬凌潜入王府,他在其中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人怀疑。
可沈冬凌偏偏出现了,这便成了她必须死的原因。
楚织年脸色难看,如果按照他的推论,廖明治是这诡异尸体的造就者的话,那么廖明治绝对不会像秋瞳郡主猜测的那样,等到城防司承认尸体死因不明之后才动手。
“走!”楚织年抓起沈冬凌的手就向外冲去。
嗖地一声,一根响箭带着尖锐的鸣叫冲天而起。
仿佛是应和着这鸣声,无数青蓝甲胄的军士从城防司四面涌出,将二人牢牢锁在正中。
人墙裂开,一个金红锦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银珠宝,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间会走路的金饰铺子,珠光宝气甚是耀眼。然而仔细再看,这人的品味却令人窒息,纤细精致的金环被他套在手上,肥肉从金环的镂空中溢了出来,说不出的恶心。
这人一出现,楚织年牵着的那只手猛然僵硬。
察觉到这点的楚织年张开手掌,和沈冬凌五指相扣,指间温暖慢慢融化了沈冬凌的僵硬。
阔佬装模作样地开口说道:“陆副使,这两位就是榧王府杀人案的主谋了,还请为小民做主啊。”说着抛出一锭金元宝,义庄守备喜滋滋地接了过去。
然而他身边的方脸军官却仍是手按令旗,一动不动。
“陆副使?”廖明治又叫了一遍。
这次竹月卫副使陆冲才悠然答道:“竹月卫接到的命令是封锁城防司,至于这两位究竟是不是真凶,陆某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廖明治嘁了一声,眼带不屑地扔出一张银票说道:“那我自己来,这里发生的事情竹月卫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吗?”
陆冲附身拾起银票,看也不看就塞进袖里,接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接下来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楚织年转身贴着沈冬凌耳边迅速说道。
背后厉风接近,楚织年一掌推开沈冬凌,再度挥袖转身,伴随着他的动作,另一股微风自平地里无端出现。从廖明治身旁射出的弩箭一接触到这阵轻风,就如同醉酒一般晃晃悠悠朝着四周飘去,狠狠钉在四周墙上。
一道身影破开妖风擎着手中软剑直刺楚织年,正是那夜那个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先前被楚织年故弄玄虚摆了一道,事后想来悔怒交织,此时再度对阵,自然手下狠招连出处处逼命。
白衣的软剑质地极为古怪,寻常软剑只有剑锋中段才能弯折自如,而两端因为锻造原因难以弯曲。但他的软剑在内力逼迫下几乎成为鞭子一类的武器,各处弯曲如蛇。
楚织年侧身闪过一剑,剑尖却划过一个巨大弧度从背后再度刺来。楚织年仓促之间又让出半个身位躲过,然而软剑如弓陡然绷直,薄薄的一层铁在楚织年胸前弹出一条血痕。
极为诡异的剑路环绕楚织年周身,剑尖变作利牙在他身上不断割出细小的伤口,血液漫出粗布衣裳让他看上去甚是狼狈。
“先生!”沈冬凌在外围看得焦急万分,奈何手中没有武器,落霞刀的能耐半点使不出来。
“这才几天,你就把这美人给迷得颠三倒四的,可以啊。”白衣公子邪笑着,手中软剑抖动又在楚织年身上破开一条口子,“可惜了你自己学艺不精,白白便宜了别人,等到你死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剑锋再弹,楚织年被剑上的回绷力道带得腾空而起。楚织年身在空中无法自如闪躲,白衣的剑一瞬消失,只剩一条光影没入楚织年胸前。
白衣公子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楚织年稳稳落地,两指并起,软剑正在其中。
这从未遇见过的情形让白衣一时愕然,接着惊惧怒焰一口气涌出心头。
“还给你。”一弹软剑,楚织年将控制权还给白衣。
杀意高涨的白衣公子反手握剑,剑光如雨泼在楚织年身上,快极密极,软剑弹动间还隐约有水泉叮咚声响起,比起之前的剑路要凶险不止数成,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然而这剑雨落下,却没能对楚织年造成一点伤害。仿佛所有杀剑都避着楚织年刺进虚空。
“黑石转轮王的十四路辟水剑法。”楚织年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已觑破了白衣的剑术源流,闪躲起来自然如鱼得水。
剑光横切,却只扫过楚织年的衣角。
“你想干什么?”白衣厉声问道。
“继续打,别让别人发现不对。”楚织年脚下不停,轻声对白衣说道:“你在廖明治身边,不算心腹吧。”
“人们都知道,转轮王传下来的辟水剑法虽然极强,但少了四招,露了四个大破绽。就冲这个,廖明治永远不会把真正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白衣心中有了猜测,但仍是问道。
“少的四招,我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