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治身在外围看着两人打成一团,神色一派悠然自若。有两人从他背后走出,附耳轻声说道:“老爷,您看是否需要......?”
这两人身姿挺拔气态超凡,只是站在那就有一种高人气象。
“不用,让他俩再玩一会,我也想看看那天晚上慕容珀带了五十个弓手都没能留下来的人究竟是怎么个三头六臂。”廖明治挥手笑着说道,他的说话声很大,清晰地飘到阵前两人耳边。
楚织年一笑,对白衣公子慕容珀说道:“听见没,在暗示你了。”
回答他的是又一轮快剑。
白衣故技重施,软剑绕过楚织年身后,逼他向前闪躲。就在两人身形交错的一刻,白衣的声音悄然在楚织年耳边响起。
“他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再放过你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你已经连出了二十六剑还没能伤到我,就算廖明治看不出来你是个废物,他手下的高手会看不出来?不如放过我,你带我走,我教你剑招。完整的十四路辟水剑法在手,天下何处去不得。”
“转轮王死去已有百年,是谁修复的这四剑?”
“水相剑术自然是由水镜阁修复,刚才我用的便是水镜阁秘法,能不能说服你?”
又是一剑穿过,分开的两人再次接近。
“如何弥补?”
“晦明,渊水,巧拙,藏魄。”
短短八字,在身影双分之前就已说完。
两人拉开半个身位,慕容珀转身一剑刺出,剑招正是晦明。楚织年上身后仰,软剑寸步不离贴着他的咽喉向下弯曲。
危机之际,楚织年右手一指伸出,轻点在软剑中段。一阵涟漪泛起在剑锋上,慕容珀刹时感觉手上的软剑得了灵性,如同海中蛟龙翻腾自如,无处不能至。
慕容珀脸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激荡不已。这一剑晦明是辟水剑法中基石一般的招式,软剑的所有变化都被囊括在这一剑之中。楚织年出手简单,但点在了晦明的龙目之上,让这一剑彻底活了起来。
楚织年脚下发力,刚从晦明剑下仓促逃离,慕容珀的下一剑已然在等着他了。
第二剑,渊水。
楚织年点出要诀所在,几乎是被逼迫着爬出剑围。
第三剑,巧拙。
这次楚织年没能躲过他亲手点化的剑招,半条袖子被卷进剑光漩涡,撕成碎片。
慕容珀收剑直立,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软剑。他的手指拂过剑身,细微的颤动从指间传到这片薄铁上。
“只差最后一剑,待会准备怎么带我们逃离这里?”楚织年喘着气,低声说道。
对面的白衣还在凝视手中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得到辟水剑的,练了十三年,我为了练成这套剑下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苦功,终于我成功了。”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狰狞。
“可是我发现,转轮王留下的破绽实在是太大了,尽管我已经成为入幽剑修,我已经成为万中无一的高手,但我仍然杀不掉一个知道我剑法破绽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衍空境。我当了十三年天生的失败者,直到我遇到廖明治这个人。”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楚织年不耐烦地说道:“你想学到完整的辟水剑然后扬名立万,好了别说你的心路历程了,我看这头猪已经快忍不住让其他人接替你了,要走只能趁现在。”
慕容珀仰头,眼角弯出一条弧。
“我想,剑术有屁用,权势才是真正的杀伐之器。”
蛇由静而动,再到接近楚织年胸前只花了半息不到。白衣右腕曲折不停,指挥软剑朝楚织年要害猛攻。楚织年反应虽已十分迅捷,但还是被步步逼退,陷入被动。
“所以你猜错了一点,我是廖明治的心腹,因为我看不起我的剑术,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帮他杀人,也没有那些入幽高手的臭脾气,也不介意下手偷袭。”
白衣一边说一边继续出剑。
“我忘了我帮他杀过多少人,今天突然想算一算了,就把你当成第一个吧。”
软剑穿破寒风,在楚织年咽喉之前点亮了危险的光芒。与此同时,义庄的阴影蠕动,两个瘦小如骷髅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楚织年背后,手中涂抹成漆黑的匕首无声递向他。
廖明治坐在远处,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嘴角带笑。
三刃交汇,楚织年身在正中心避无可避。两把匕首从后侧肋下向上斜指,那是肺叶和心脏的位置。白衣的剑平直递出,在半路突然弯折到下方,再接着昂首刺出,毒牙锁定咽喉。这是楚织年刚刚点出的完整的渊水。
本来一直在努力闪避的楚织年早就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此时深陷死境他反而不再逃避,而是松松垮垮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在沈冬凌的惊呼之中,楚织年开口了。
“可怜。”
楚织年右手伸出,像之前指出破绽那样轻轻在软剑从下而上的折点处点了一下。
变化立即出现,慕容珀感觉到手中的剑开始狂暴地抖动起来,这弯曲自如如同蛇身一样的软剑这个时候也像是正在遭受巨大痛苦的蛇类,疯狂地蜷缩着自己的身子,纵使慕容珀在剑上注入再多的内力也无法让它停止。
楚织年右手再次有了动作,他把软剑猛然拉直。剑脊在他的指间被迫直起,然而边缘的剑锋还是扭动着,现在的软剑比起蛇更像是......海带。
两指松开,海带骤然卷起,潜藏在剑身里的内力随之被挤压排斥,狂乱地射了出来。
无数道辟水剑气横扫四野,慕容珀首当其冲,他在感应到剑气失控的第一时间就松开了剑柄,也蜷缩起身体以迎接冲刷而至的暴雨。入幽境界的深厚内力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撑过了这一关,爆炸只夺去了他的半条命。
但是楚织年身后的两名刺客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他们的视野中只能看到成百上千条剑影穿过楚织年的身躯,在他们身上刻画出条条深可见骨的印记。
剑气过境声威震天,片刻后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楚织年从爆炸的正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那把几成废铁的软剑。
“水镜阁修复了辟水剑法是真,我会辟水剑法也是真。但是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水镜阁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江湖上用出这套剑呢?”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慕容珀,继续说着。
“因为水镜阁的修复,依然是不完全的。你觉得我把暗着埋在了最后一剑,所以选择了在巧拙之后动手,使用招式上最稳妥的渊水。”
“然而,渊水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如果你是个正常的剑者,不难发现修复过后的渊水会对软剑脆弱的剑质产生不可估计的破坏,你很有可能会看穿我的小小诡计。但是你没有,这是你自己说的,你看不起你自己的剑。”
“所以死在你自己的剑下,你也不要有怨言。”
楚织年轻轻挥动手腕,仿佛真的是在为对方感到惋惜一样,他脸上还带着不忍的表情。
慕容珀闭上眼,绝望地等待结束。
然而想象中的封喉一剑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脆响。
鼓起勇气睁开眼的慕容珀惊喜地发现,眼前曾属于自己的软剑被一抹青光拦在外面。青光翠色闪耀,只有半尺多长。
青岩手执青光站在楚织年和慕容珀正中,和楚织年四目相对。
最终是青岩先移开了目光,她转过身一脚踹在慕容珀胸前,这一脚显然是用了内劲,生生将慕容珀踢回了廖明治身前。
迎着廖明治铁青的表情,青岩生硬地开口道:“郡主说,他是郡主派来看尸体的。”
廖明治听到榧王郡主名号,也不胆怯,反而顶撞道:“好,他是郡主的人,可他护着这个嫌犯是什么意思?”说着一手指向沈冬凌,此时她正焦急地在楚织年身上检查各处伤口。
“她?她是什么嫌犯?”楚织年翻着白眼问道。
“有人进榧王府杀了我四个亲卫,我手下追到吉庆坊追丢了,第二天她就出现在一坊之隔的药局,身份行堞一概没有,今天又来义庄说不好就是来毁尸灭迹的,我说她是嫌犯!你就是窝藏嫌犯!”廖明治越说越激动,用那只猪蹄一般的手狠狠指向楚织年。
“不然你说她是怎么出现的?啊?”
“她我老婆啊。”
沈冬凌检查伤口的手突然定在了半空。
“什么玩意儿?”廖明治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楚织年一把揽过沈冬凌,把她僵硬的身躯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理直气壮地又说了一遍,“她,我老婆。”
这次廖明治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了。
“等等,你等等先,我觉得哪里有问题。”廖明治一手扶额一手五指张开拦住楚织年。
“有什么问题?她,是我从吉庆坊戏班那伙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所以她是从那晚之后才出现的,没有身份行堞很正常也很合逻辑对吧。我救了她,她以身相许,所以我带着她来打下手很正常也很合逻辑对吧。”
“所以郡主让我来验尸,她没有身份行堞,她在这里,这不是什么都说得通嘛。”
廖明治一通冥思苦想,也没想明白这一听就很假的故事到底有什么不对。戏班人大半都在那晚被慕容珀杀了,现在说他们是人贩子好像也没法反驳。
妈的。
廖明治飞起一脚踢在慕容珀脸上。
“要是没事我要和我老婆回去了啊。”
“等等!对!她是你老婆,你又是郡主什么人,说不好是你蒙骗了郡主,实则你们两个都是真凶!”
“......你他妈怎么不去给戏班当编剧,脑洞这么大。”
正当廖明治觉得自己问住了楚织年,脸上浮起笑容之际,城防司大门吱呀一声豁然洞开,一道倩影伴着暖香熏风出现。
“廖先生可是要质疑榧王府的决断了?”
身披纯白大氅,武秋瞳踏着薄雪缓缓走进城防司。她白衣白发,比起雍容更让人觉得清丽脱俗,宛若一只优雅白鹤尽情舒展长羽。
“廖某不敢,只是秋瞳郡主尚年轻,廖某怕郡主着了有些江湖骗子的把戏。”廖明治虽言辞谦恭,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敬意显露,还是直直站着,仰头说话。
“那父王呢,廖先生是不是也觉得父王不谙世事。若是如此,那榧王府和贵商会的生意可得再商榷一二,不能让廖先生跟着父王吃亏啊。”
这是绵里藏刀的威胁。
廖明治暗暗咬牙,装作平淡地继续说道:“那当然不敢,榧王殿下老谋深算胸有城府,廖某怎敢胡乱质疑。”
“好,那关于此人就不必再谈了。”武秋瞳指着楚织年道。
站在楚织年前面的青岩双手高高举起,手臂交错摆出一个巨大的叉。
武秋瞳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把提前想好的说辞继续说了出来:“他是我父王钦点的仪宾候选。”
楚织年转过头问沈冬凌。
“仪宾什么意思?”
沈冬凌的表情比刚被楚织年救回来那会还难看,“亲王女封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婿皆仪宾......”
楚织年稍微在脑子里盘了一下,然后也举起双手,第二个巨大的叉出现在青岩身后。
然而武秋瞳根本没看见,她对表情异常古怪的廖明治强调道:“意思是,他可能是我未来夫婿,这件事廖先生就不要再提了。”